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6、第三章 青要山遇伏(上) ...
-
凶兽饕餮
青要山,作为昔日轩辕大帝的密都,上万年来伫立于天东一万两千里的中心点,故青要仙派祖师爷特地选了此处作为立派仙府,颇具眼光。
青要青要,取自青腰,此山集天东之神秀,汇地势之钟灵,山顶云岚环绕,山崖洒下畛河源头之溪水,四季不断,潺潺流淌,故而山腰翠青苒苒,芳草茂盛,万木长青,画眉百灵幽林轻啼,珍禽异兽清河漫游,即使临冬末之寒,也能在那儿见到片片长青松柏乔木林,映雪招风,毫不畏冷,当属天东几大美景之一。
雪后初晴,太阳刚从云端露了个脸,有几片金色祥云被冷风吹落,有几人从天而降,落到青要山腰,细一看是两男两女。
走在前头的两名俊逸男子一白一青,白袍男子气质温雅,行止间带着一抹难掩的雍容,腰间缀着三串银珠链,随风曳动,身披青甲的男子有意无意间一直落了半步跟于白袍之人身后,以彰对其的尊敬。
后头的两名女子一白蓝一火红,火红纱裙的女子美如烈阳般璀璨,纤细的皓腕勾着身旁穿着白蓝色襦裙的女子一路欢声笑语,反而衬着那白裙女子无半点美色,但那后者似乎毫不在意,一脸浅笑,甚少开口,兴致来了才搭理几句。
“姬上姬上,燧黎还是第一次来青要山,这山真是要不得,冬天还这么漂亮!雪山绿树,百灵流水!”
夏仙燧黎被青要冬景所讶,笑哈哈的放开勾着旹姬的手,穿着火红的纱裙往前冲去,在雪地绿林间开心地瞎跑,循着鸟啼寻找树梢的百灵鸟。
众人见状停下脚步,笑看那抹在雪中翻飞的火红人影,如火热情似要融化一地大雪,旹姬一笑,眸子里却又是一抹纵容和无奈。
世人皆知司夏的燧黎仙子性子暴烈,尤其是这几个月传出了一些对主子旹姬不利的谣言,于是天天闹着要去修罗界大开杀戒,后来被春仙句芒用紫霜莲要挟住才乖觉许多,不想一听旹姬将要亲自去青要山调查,便一天到晚赖在主子身边,死磨硬泡地要跟来。
旹姬一开始自然不愿意,她性子虽淡泊,却素来说一不二,后来也不知燧黎用了什么办法竟然躲在白帝的车架后面,成功的浑水摸鱼出了空川,到了半路被细心的青龙逮到又是一阵软磨硬泡,各种耍赖,众人最后无奈,只能任她如愿以偿地一路跟着。
静立一旁的白帝悠哉悠哉地欣赏着美女戏雪,身侧的青甲之人乃是天东大将青龙,后者和燧黎不同,他反而是被白帝死磨硬泡从青帝那里揪来的,只因天东里青要山数他管,他白帝爷不认路,遇上个修罗什么的万一打不过没处躲。
当时青龙听了这个借口立刻黑了脸,他的法力和白帝法力根本不是一个等级的,再加上六界之神旹姬,想来想去,要是真的出事,又跑又躲的也该是他和夏仙燧黎……
但威慑天西名扬六界的白帝难得有一请托,面对如此荣耀,谁又能拒绝,于是青龙脸再黑也得硬着头皮来领路开道。
“姬上姬上,快来!那里真有只百灵!”燧黎笑闹着跑过来,一把拉起旹姬的手就要往林间去,却被旹姬扯住了,后者但笑摇头,示意不去。
燧黎郁闷的嘟起嘴巴,“姬上,和燧黎去嘛,空川里一只鸟都没有,跟着您的凤凰和毕方几百年来出来晃一会,好不容易来这里见了只,你不想看么?”
旹姬听了略有些心疼,摸摸燧黎的脑袋,却还是摇头,没提此前在紫微大帝宴会上百鸟朝凤的景象,“本姬真的不能过去,你自己去吧,但是不可以把百灵抓回去哦,否则本姬会让你服下两株紫霜莲。”
此前句芒没和燧黎说紫霜莲会让人昏迷,却骗她说服下会让人一动不动大半年,这惩罚比起昏迷一说,对于性子活泼爱闹的燧黎来说才是致命的,看来是句芒更了解燧黎。
燧黎听了一个激灵,秀眉皱起,委屈的用脚尖蹭着雪地,嘟嚷道:“姬上是燧黎肚子里的蛔虫吗,一猜一个准……不过就是一只鸟嘛,燧黎这不还没抓么……”
白帝和青龙闻言,忍俊不禁的相视一眼,好笑的看着耍赖的燧黎。
旹姬看了眼云岚漂浮的青要山顶,眉心轻蹙,“燧黎,本姬早说过此次出空川并非游山玩水,是有正事要办的……这样吧,再给你三刻钟,玩完了咱就出发,去吧。”
旹姬说着,轻轻挥开燧黎的手,周身隐隐散发着一抹疏离的意味,但性子单纯的燧黎却没看出来。
燧黎耸耸肩,叹道:“好吧,那燧黎去了。可一个人玩多没意思,青龙将军一起来吧!”
燧黎不敢招威名赫赫的白帝,倒是突然伸手一把抓住没反应过来的青龙,只见他一个踉跄就被燧黎往林间扯去,留下站在原地的白帝和旹姬。
两人性格皆属淡漠,心思永远往肚子里藏,故而此时只能以沉默对沉默,谁也没开口,谁也不知道说什么,于是只能静静立于冬风绿林之中,同笼几重相似的清杳。
不远松树树枝承受不知积雪之重,突然“啪”的一声,落下一堆白雪,打断了林间寂然。
白帝瞥了眼那掉下的雪,忽而侧首对旹姬一笑,“姬上,燧黎天女这性子在六界里都是少有的。”
旹姬凝视雪景,听出他讽大于夸,嘴角似笑非笑,“她自成仙后就来了空川,被本姬有意无意地惯坏了。今让殿下笑话,是本姬的不是。”
“姬上误会,孤没这个意思。”白帝慢悠悠道,沉吟片刻,“姬上对孤,似是不喜?”
旹姬眉睫一颤,终于转眸盯着白帝,两人对视着,白皙的脸颊没什么笑容,眸光里带着些许探究的意味,仿佛在寻找些什么,双唇却紧闭,不发一句。
白帝被她看得心里突突,又见她不说话,片刻后不由得讪讪一笑,避开她的眼神:“姬上不答便罢了,当孤没有问过。”
他说完,心里又不免有些气闷,旹姬却在此时开了口,“殿下上一次天劫什么时候?”
白帝噎了一下回视着她,虽不太理解她怎么把话题转到了历劫,却也如实答道:“约九百六十年前。”
旹姬“嗯”的一声,移开了视线,“殿下这处变不惊的性情很好,但凡成仙者如若都是这样的性子,古往今来便也不会有那么多堕魔之仙,也不会有那么多遗憾。”
堕魔?
白帝古怪的瞅着旹姬,“不知姬上所指何人?”
“不过是个老太婆的一时感慨罢了,殿下不必挂怀。”旹姬呵呵讪笑着,突然背过身去瞧着一处密林,幽幽道:“三刻已到,把他俩唤回来吧!”
白帝俊眼一眯,目光也扫向那处密林,扬声一喊:“青龙,燧黎,回来!”
温润的声音如轻烟洒遍偌大的青要山山腰林间,惊起宿鸟高飞。
一股难闻的血腥味传来,旹姬突然腹中一搅,喉口涌酸,掩唇欲呕,被白帝一把扶住,他忙问道:“怎么了?”
她皱着眉轻喘,一手捂着胸口,一手指向那处密林,“有……有丧生者,咳咳,而且……很多。”
白帝也嗅到那抹血腥味,他对神体有些了解,创世之神无法杀生,也见不得万物丧生,他墨眸染点情绪,似剑般朝密林锐利一扫而去,法力催生,人还在原地,可五感洞开——
一抹如月辉般莹白的仙识幽幽飘进那密林深处,一身透明的白帝在林间或明或暗闪动着,他从容的往前飘去,身子不断穿透巨大的树干,越往里走就越诡异,四周虽然很明亮,可是气氛却越来越压抑,穿透的树木几乎越来越像。
白帝抬头欲寻太阳,却被一团厚重的白雾遮住,无奈一叹,他必须承认自己失了东西南北,但他依旧镇定得很,修长的手指在一株大树树干上轻轻一点,引出一条晶莹的白丝,牵着白丝又悠哉的往前飘去。
飘了许久,白帝还在树林里转悠,他回头瞧了一眼自己手上连着的白丝,是一条直线,绵延至方才走过的地方,鼻尖微动,他一直沿着血腥味走着,原以为会越来越浓,可没想到走到一定深度却越来越淡。
怎么回事?
皱眉,他索性停在原地不走了,双手合抱,右手指尖习惯性点着左手手臂,暗自思索着,忽然地面一阵摇晃,打断他的思维,又传来几声轰隆,周围本是静立的树木围绕着他急速转动起来!
见状,白帝有点无语,脸色很难看,他不懂到底是什么厉害的阵法竟然能让自己以仙魄的形式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也能触发机关……
忽然一阵女子的尖叫声传入耳里,他抬眼望去,一抹火红映入眼底,这时候白帝脸色又红润起来,悠哉的看着那抹火红色由远及近的冲过来,在狂转的树林间乱窜。
白帝一瞬间就明白到机关根本不是自己触动的,罪魁祸首是冲动且毫不用脑的燧黎,他眉头一挑,实在不明白这么个任性冲动的女子是怎么屡屡突破劫数位列仙班的?竟然还能爬到了四季之仙的位子!
他摇头暗笑,或许现在仙界和空川选贤任能的追求已不是他当年的标准,而是惊才,越惊人越有才。
又闻被树枝打得按耐不住的燧黎一声怒吼,翻手捏了个诀,双手用力一挥,浩大的火光从她身上喷射而出,生生烧掉了大半片密林,留下一地焦枯发烟的黑树桩,而转动的地板终于停了下来,她用力过度,瘫倒在地上大口气喘着。
白帝又愣了,垂眸瞧着被烧焦的土地,方才火光扫过的树木此刻连灰都不剩,他想撤回前言,却不是讽刺,而是他真的被惊艳了!
这燧黎确实惊才,她用的火法并非仙界的三昧真火,那火光更加纯粹,更加浩大,更加精绝,现在不过小小火光就有此效果,若是漫天大火那估计能把天庭都烧个精光!
不愧是夏仙,他服了旹姬的眼光!
只不过……她那精深的火法还真有待他好好深究!
白帝似笑非笑,手指有习惯性的点着手臂,一副算计的样子,突然地板又开始晃动了,比此前一次更加剧烈!
原来倒在地上喘息刚刚坐起的燧黎又“啊”大叫一声,匍匐在地,白帝诧异的盯着地面,地底仿佛巨大的磁力,不仅拉着保有仙体的燧黎趴在地,连他这抹隐在密林间的仙魄也被大力的往下拉!
片刻间地面开始轰隆下陷,虽没有地裂却形成了一个巨大的凹洞,树木倒塌,,鸟雀惊叫,尘土飞扬,遮天盖日,燧黎尖叫着无意间攀到一个坚实的树桩紧紧抱住,把自己身子稳住,而白帝就倒霉些了,他此刻只是一抹魄,仙体还留在密林外,魄内仙法本就不到原有的一成,此刻只能无奈地被紧紧吸在地面上。
只能赌一赌了!
他脸色一禀,用尽全力挥出大掌,往地上一拍,一时间银光四溢,顿时一轮巨大银盘出现在他身后,上面仙咒弥补,金光四溢!
这时奋力攀着树桩的燧黎被银盘的光束扫过,才发现白帝的存在,惊喜的大叫道:“白帝殿下,你没事吧!燧黎马上来救殿下!”
白帝一听,差点没吐出血来,他乜斜了眼自顾不暇的燧黎,谁救谁还不知道呢!
他不再看燧黎一眼,将她毫无力量的保证瞬间抛开,口中含诀,巨大银盘随着他的声音缓缓升到空中,照亮了烟雾弥漫的巨大凹洞,金色仙咒在圆盘中生生流转,催发一股股巨大的引力,缓缓将地面自凹洞中重新一寸寸拉回。
燧黎惊诧的看着空中那如银月一般的圆盘,它在烟雾朦胧中美得似幻,力量却强的惊人,压过了藏在地底的那股磁力,一点点抚平地面,树木一根根的重新立了起来!
不若精神饱满看着圆盘的燧黎,念咒的白帝脸色越来越白,良久过后他见地面终于要恢复水平刚想松口气,不想地底又开始巨大的骚动,一声震天动地的兽吼破地而出,圆盘应声而裂,碎片如光雨般飘洒下来。
白帝一闻兽吼,脸黑了,自己现在仙魄里仙力被方才的法术榨的一点不剩,虽没了磁力,但仙体太远,他已无法回去,只能无力的盯着地底下一阵阵的骚动,直觉自己四五千年的修为要栽在今天了。
他灵光一闪,突然很淡定,“燧黎,青龙和旹姬呢?”
燧黎眨眨眼,牛头不对马嘴骂道:“殿下大胆,姬上的名字不可直呼!”
“……”白帝气得差点没背过去,“好吧,青龙和姬上呢?怎么就你一个进来了!”
“因为我把他俩甩在后头了!”燧黎一副傲视天下的凛然样。
“……”
白帝抿嘴嘴唇,良好的教养让他无法回嘴,他难以想象自己要是反驳的话,能骂出多少东西来。
但至少他听懂了燧黎的牛头不对马嘴,虽然不懂自己是怎么听明白,燧黎的意思应该是本来是旹姬或是青龙要进来的,可是她自作聪明一马当先杀了进来。思及此,白帝神色略略缓和,忍着颠簸不断的地面,将额头靠在手臂上微微歇息。
忽然地底传来古怪而刺耳的吞咽之声,接着又是“嗷”的一声,兽鸣震天动地,地板开始裂缝,腐烂的气息自下而上不断涌出!
来了!
白帝盯着地上裂缝,眸光闪动!
一抹巨大的黑影自裂缝里飞快窜出,停在了半空中,蔑视地上趴着的二人,又是几声吞咽声。
白帝艰难的侧首,朝那抹黑影探去,此兽长着巨大的羊身,一声灰黑的绒毛隐隐发光,头很大,嘴更大,露着两管锐利的虎牙,一对赤红如血的眼睛生在腋下,四只却是人的手!
他皱眉,这是什么兽,生的真是古怪!
“什么妖孽生的如斯古怪,本仙这就将你拿下!”不待白帝反应,燧黎大喝一声,趴在地上手掌一翻,又是一个巨大火团飞快的朝空中的怪兽击去!
怪兽又“嗷”的鸣叫一声,轻轻一闪就躲掉了,腋下的眼睛眯了眯,似讥又似怒,只见它傲立空中,慢慢朝地上两人,张开大嘴,嘴角慢慢扩大,一片黑暗笼罩而下。
那股极大的磁力从黑暗中心汹涌而出,白帝这才惊觉那磁力竟是这怪兽的嘴,可是此时惊觉已是无用,先是地上被白帝救回的树木慢慢黑暗卷入,连地面的沙土也不放过分毫,磨蹭似地缓缓朝他俩卷来,如凌迟一般!
白帝离怪兽比燧黎还近,因此黑暗必然先吞了他!
青龙和旹姬怎么还不来!
他脑袋飞快的转动的,急迫的想着解决之法,要不用尽全力赌赌看能不能把仙识移回仙体,丢掉一魄总比丢掉小命要好!
思及此,他深呼吸几口,将手捂住腰间的银链,周身瞬间被月辉包裹,仙识渐渐转淡,可这个动作却被空中的怪兽发觉了,它一声惊天兽吼,四肢一抬,瞬间来到了白帝脑袋前头,他暗叫一声不好,俊眸大瞠,耳边传来燧黎的尖叫声,怪兽口中巨大的虎牙已朝他咬来!
“饕餮,你这畜生,还不住手!”
一声幽淡的话音飘进被黑暗吞没的密林,空灵如天帝之编钟,淡雅如极天之水烟。
旹姬,你来了……
白帝无力的趴回地上,嘴角终是松弛一笑,饕餮的牙几乎贴近他的脖颈,上方的兽闻言似乎被震慑住了,一动不动,粘腻难闻的唾液滴落在他的脸上,那头的燧黎已经吓晕过去了。
“畜生,还不放过他,你可知他是谁。”
幽淡的声音又传来,饕餮一顿,终于松开了大嘴,腋下邪气的大眼紧紧盯着他瞧。
一双雪白的云履缓缓印入白帝的视线,仙力耗尽,他觉得眼皮有点重,但他死撑着,想仰首看看云履的主人,奈何筋疲力尽,只能看见她的裙角。
“三……三帝姬……”
饕餮似男似女难听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多了明显的呜咽,“嘭”的一声,应是四肢跪了地。
“你这畜生,如今竟然吃了人……过去那个人对你有过那么多的期许,你却堕魔成吃人的凶兽……”
说着说着,那幽淡冷凝的声音不再淡然,带着点点苍凉。
“他那么爱人类,无时无刻念的都是人类,如今你怎么对得起他……”
饕餮一听,腋下那对可怕的眼睛半闭,泪如潮涌,终于大声嚎啕起来:
“三……三帝姬……我想他……我想去找他……我想去找他啊!!!”
凶兽之哭,如怨如诉,如恨如怒,血腥之气一时间染满青要山,所有令青要山人骄傲的松柏绿树一时间变得枯黄,白雪融化成了血水,密林扬起的尘埃成了血雾,空气中满满都是令人作呕的血腥味,曾经美丽的山腰成了可怖的地狱。
旹姬面无表情凝视着那膜拜在地的凶兽饕餮,任着它哭的痛不欲生,一直沉默着,良久看了一眼地上奄奄一息的的白帝,又转向饕餮道:
“饕餮啊,本姬也想去找他……这一想就想了上万年,要不,你成全了本姬?”
白帝闻言,双手下意识的握起拳头,后头的饕餮一愣,忘记了哭泣,吸了吸鼻子,默然片刻才道:“三帝姬,您当年已经选了空川……”
“是啊,本姬是选了空川。”
“那您方才的话,莫不是悔了?”饕餮难听的声音里带着鼻音。
“没有,本姬只是发觉自己是等不到他的。”
旹姬很平静,眸子里如死灰。
饕餮忐忑地用红红的眼睛盯着倒在身前的白帝,摇摇头自嘲道:“三帝姬,你要我一个吃人的凶兽做什么,吃了您么?哈哈哈!”饕餮忽然大笑起来,“你让我吃一个神?!哈哈哈!你竟然让我吃你!不,就算我能吃你,我也不吃……他最爱的就是你……要是他真的回来,知道我吃了人又吃了你,那我也永远毁了……”
旹姬沉默地任着它笑,轻轻抬起左手,拉开衣袖,手腕处转动着三道金色符文,缓声说道:“你想回去见他?还是想留下来等他?”
饕餮止住笑声,愣愣的看着她手上环绕的金符,神色恍然,“让我回去吧……我苟延馋喘了那么久,知道他在就好……可我永远也没脸见他了……”
“好。”
旹姬点头,左手凌空画了个弧,三道金色符文翻飞在空中,头尾相接,几番转动绕成了个两人环抱的巨大晷面,熠熠发光,七彩斑斓。
白帝奋力看去,心口一惊,那晷面像极了是空川的天晷晷面!
饕餮慢慢起身,神思散乱地朝晷面走去,抬起前肢跨入了晷面,一时间金光大作。
旹姬又开了口,“饕餮,见到他后不许妄为试图改变天意,天意就算你想改,天一样会亲自改回来的。”
饕餮一怔,沉默半天,蓦然回首,“三帝姬……你……你过的竟是这般的苦!”
旹姬左手持晷面,右手一颤,“还有,不许说任何事,尤其是本姬施法让你回去的事。”
“呵呵,帝姬,你认为我见了他还会活着么……你难道忘了当年逐鹿之战阵前杀了什么么……”饕餮惨然一笑。
旹姬似想起了什么,沉痛的闭起眼睛,颤声道:“还有,替我看看他。告诉他,有一个人好想他,好想他,很想他……”
饕餮深深地凝视着旹姬,含泪应道:“好。”
“嗯,去吧……”
旹姬不敢再看饕餮一眼,它在刹那间已然穿过晷面,消失不见,她左手一挥,晷面也跟着消失,周围的血腥气渐渐淡去。
旹姬一个人,默默的站在原地,那么孤寂,那么幽冷,仿佛她从来都是一个人,一个人默默忍受万年来的冷寂。
白帝苦撑仙识目睹了一切,此刻却也不知该说些什么,想抬头看看她,却怎么没有力气,两人就这么沉默着。
“殿下打算撑到什么时候?你现在的仙力一点不剩,若还不睡,一会儿仙识仙魄回体将会痛不欲生。”
旹姬淡淡的声音响起,有些低哑,却毫无一丝情绪。
“那人……咳咳,可是少昊大帝?”白帝咳了几声,不答反问。
旹姬没有回答他,安静走向厥过去的燧黎,纤手轻轻拂过她的面颊。
不消一会儿燧黎便醒了,眨了眨眼睛,想起了方才的饕餮立刻抱着旹姬的腰大声哭嚎起来。
不远处传来盔甲碰撞声,只见青龙气喘吁吁的抱着白帝失去意识的仙体找到了他们,“这鬼林子绕死本将了,姬上,您弄个结界把我困里面做啥,把我丢在那里我更担心!”
“劳青龙将军挂怀,闲话少说吧,还是快让白帝殿下回体。”旹姬皱着眉头,不着痕迹地将腻在她怀里的燧黎拉开,远望着被饕餮一哭糟践得已然斑驳失色的青要山川。
“是。”青龙将白帝的仙体放在地上,轻轻施法,将白帝孱弱的仙魄一点一点移向仙体上。
果不出旹姬所料,白帝顿时痛的冷汗淋漓,却紧咬牙关,双手握拳,生生忍着。
旹姬回首看了眼地上的白帝,道:“知道么,他从不比我先倒下,无论发生什么事,就算是死,他也挡在我前头。”
白帝闻言,眼睫猛地一颤,又被刻骨的疼痛瞬间拉走了注意力。
“姬上,‘他’是谁?”燧黎擦擦泪水问道。
旹姬只是浅浅笑了笑,点点燧黎美丽的脑袋,“燧黎,方才雪山绿树百灵流水的青要山美么?”
“美!”燧黎似乎很喜爱旹姬的触碰,笑的点点头。
“你现在还是很想让本姬去瞧瞧林间的百灵鸟么?”旹姬说着,脸色悄悄的变得苍白。
“是啊,百灵鸟唱歌可好听了,可惜现在都飞走了吧。”燧黎遗憾的看着满目疮痍的青要山,不忍一叹。
“不,它们会飞回来的,在这儿等着本姬。”
旹姬对燧黎微微一笑,抬手脱去足上的云履,赤足慢慢走近血水横流的地面,她走的很慢很慢,似悠游般,一步步在地上踩实了才接着走下一步。
青龙和燧黎困惑的看着旹姬,不知她在做什么,可是下一刻他们全傻了眼。
只见凡是旹姬走过的地方,血水渐渐消失,地面恢复了明黄的沙砾,只是白雪不复见,却钻出点点嫩绿,一点点绿色慢慢绵延下去,成了辽阔无垠的草原,上至山顶,下至山脚。
空中也血雾不知何时统统消失了,冬末柔软的日光终于重回大地,撒下光辉,百花在地上静静绽放,被火烧被吞没的松柏乔木也一点点的长了出来,瞬间变得茁长森森,百虫重生,百鸟还巢,百兽还林。
旹姬停下脚步,青要山的畛河溪水有灵一般,流过她的赤足,洗去其上的尘埃,一只羽冠华美的巨大百灵盘旋在旹姬头顶,长鸣几声后慢慢落地,带着青要千万生物,一圈圈一队队一片片的环绕在旹姬脚下,纷纷俯首而跪。
其声势之浩大,范围之绵远,撼青要之巅!
乃创世之神女,握造物之神迹。
复苍生之济世,受万物之膜拜。
如斯神迹,是青龙和燧黎成仙几千年来从未见过的,而这个景象即使终其他俩此后绵延不绝之寿命也不曾忘记过……
“咳咳……”
立于百兽之中的旹姬,此刻并没有青龙和燧黎脑海里的风光,她咳了咳,脸白如纸,正要往回走,却一个踉跄,眼前一白,神识将失。
忽然横空伸过来一双温暖的大手,紧紧搂住她的腰际,撑住她的身子。
她脚下虚软,扶住那坚实的手臂,视线里一片模糊,倔强的想睁开眼睛看清什么,可奈何映入眼帘只有朦胧间那如月皎洁的白袍,还有——
三串随风摇曳的银珠链!
啊,是那人的银珠链……
她忽而含着一抹笑意,使劲的眨了眨眼,手指微动似想触摸珠链。
可惜她的手好痛,再抬不起来。
可惜她的眼帘已黑,再也看不清。
可惜,她就算昏了过去,还是能感到左胸心房如千刀万剐般剧痛难当。
她漫长的一生只剩下一个愿望……
她也只是想再见一见他而已……
如此而已……
“少…少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