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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第二十章 君之情衷(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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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百年之约
时间慢慢过去,旹姬也渐渐收住泪水,清醒终于重回她的脑袋里。
她窘迫地顶着两颗红红肿肿丑极了的眼珠子,推开少昊背身而坐,轻轻吸着鼻,饶是不爱梳妆的旹姬也是爱俏的姑娘家。
少昊只是暗笑地摇了摇头,也不作弄她,抬手当空一划,小小楼阁里变出了一方玉石菱桌,桌上备着一壶水酒和两盏酒杯。
旹姬疑惑地看了一眼,“你把这些东西弄出来做什么,时间不早了该回去休息了。”
“你这女人真是不解风情。”少昊白了她一眼,轻轻挥袖,酒壶和酒杯便自顾自地动了起来,酒杯轻斜,酒壶倒入酒水,斟满就飞到二人眼前。
极为好闻的冷冽酒香散入空气中,冲淡了赤水的水汽气味,旹姬一时间忘了红红的眼睛,瞅着眼前盛满的酒水惊艳道:“这是何种酒,竟有此等酒香。”
“白羽酿,没喝过吧。六界里只有天西才有。”少昊轻道,话音里透着骄傲。
旹姬半信半疑地看了眼他,抬手取过酒杯微抿一口,一股辛辣入喉却回甘无穷,意犹未尽,她大赞道:“好个白羽酿,淳厚甘香,陈酿醉人后劲醒神,好神奇!”
少昊点着头也拿过酒杯,大笑道:“不愧是西王母带出来的人,有见识有见识!”
酒壶慢移,旹姬的酒杯再次被斟满,“天西哪来的酿酒神匠,竟有如此深厚的功夫,如此有新意的方法!”
“唔,哪是什么酿酒神匠。那人其实不常常酿酒的,偶尔为之而已。”少昊说着也抿了一口。
“‘偶尔为之’竟有如此造诣,此人真是天纵英才,不去酿酒太浪费了!”旹姬又喝了一杯,白皙的脸颊被酒力烘得红红的,煞是好看,“少昊,你真不该浪费这样的人才!让他来昆仑吧,姨娘爱美酒,这样的奇才姨娘一定会好生供着的。”
“这样啊!会酿酒就会被昆仑供着吗?!”看来他当年情急之下闯了昆仑天幕受了那么大罪真是失策,他心中喟叹一声,西王母出了名的难说话,早知道她会这样先打声招呼了。
旹姬点头,弯弯的眼睛满意地看着酒杯又被盛满,“姨娘也爱酿酒,只是她酿的酒多是苦味,连她自个儿也喝不下去。”
想到那些耗材金贵成斤成斤的酒水就这样被倒入昆仑冰川,就像在倒金子一般,她就觉得心痛。
“西王母给人一副历练能干的模样,没想到还有她不会的。”少昊饮了口,酒杯再满,人多是如此,表面上看起来越是谦卑的人实际上越可能反叛,反之表面上风光无限无所不能的人实际上就越可能栽在一些无关紧要的小事上。
峕姬似是微醺,一反往常清冷的态度嘻嘻笑了起来,“姨娘还有好多好多糗事呢……”她皱了皱小鼻尖,“但不能告诉你,太丢人了。”
似乎真是什么有趣的事情,令她想想都能乐开怀,少昊倒也没较真,原意也不过是想让她开怀一笑,喝了酒忘了忧能笑就好,西王母的那些丢人事他也没多大兴趣。
“接下来,我要去仙界和冥界。”
“仙冥二界?”她不明白地眨了眨眼,他在神界威名远播,根基刚刚扎实,又为何要离开神界去仙界?
少昊点头表示她没听错,摇摇手里的小酒杯,“就像这个杯子一样,看似它小,却最适合装我这白羽酿。看似仙界平凡,冥界阴森,却极有潜力。”他一饮而尽,“神,占着一己之力倨傲盲目太久了。”要想统御六界,已经沉迷自我太久的神族必须拥有新的血液,仙族和鬼族就是一个绝好的种子。
“可仙界已有浮黎元始天尊统领,冥界也有混沌大神坐镇,你去……”也不怕偷鸡不着蚀把米。
她没把话说完,大有不赞同之意。
“浮黎不过是盘古氏的后裔,统领神界之下的仙界不过空有名号实则能力不足,混沌他年过古稀,人界壮大后冥界鬼族剧增,他神力不逮孤木难支。这,不正是我的时机么?”他解释一番,神情满是满志气昂,志在必得。
旹姬想了一圈,赞道:“帝子果然思虑甚详,确实是一个好时机。”
尤其是对于庶子出身却才华过人的他而言,神族的地位将来如何委实难说,可他若以帝俊帝子和长留之神的身份亲临统治下的天西仙冥地界,再慢慢扩张至其他四帝的地域,对于此二界从不放心上的神帝们必只是投之以鄙夷,不会多加干涉,尤其是女娲一党见他主动放弃神界想来更是喜不胜言。
如此一来他施展才华和能力的机会也就大得多,慕名听命效力之人也会纷至沓来,真是妙计,置之死地而后生。
“到时候,我要将凤凰等神兽代入仙界,让它们得道灵兽应有的地位,不再是一方宠物。”他将杯子扔到桌上,两眼迷蒙地后靠在木栏上,“然后再在仙冥二界立府,遍种神界花木。帝姬喜爱何种花?”
旹姬想也不想便答:“梧桐。”
“梧桐?”少昊微楞,那是他寝殿里到处都有的树木。
打小只要有他在的地方总能召来凤群,凤非梧桐不息,所以凡是他历来所宿之地皆种有梧桐,这树对他而言在平凡不过了。
“要我就种满曼珠沙华花彼岸。”
她挑眉,“曼珠沙华?帝子怎么爱这样不祥的花?”
“不祥么?”他一蹙眉,随而松开,“啊,帝姬指的是它花叶自开永不见吧……”
旹姬颔首,他反而悠然笑了笑,“花叶自开永不见,这不正和我一般么。”
生如鸿鹄,心怀大志,命如燕雀,难以高飞,地位和才华总是相背离,想要的和所得到的永远不一样。
旹姬本听懂他是何意,突然想到他方才所说的那句:我要的东西从来都是自己亲手争来的,我不要的东西塞给我也无用。求而非招,得而非拒……
求而非招,得而非拒。
这就是他最大的难处么?他得到的不可计数,所求的又是何物?是如她一般的贪心奢求,抑或真是命运的不公?
“帝姬,你乳名唤啥?”
他突然转了个话锋,让脸颊红红头脑钝钝的峕姬一时没反应过来,嗯嗯啊啊了半天才道:“啊,本姬没有乳名呢……单名一个‘峕’!”
她笑了,有点苍凉。
他曾听榆罔提过,峕姬刚刚出生没多久就被抱到昆仑去了,许是没来得及取吧,“那唤你旹儿吧。”
峕姬耳际嗙的一下炸开,他的余音根本就只有肯定没有询问,“你说叫就叫么,你是我什么人!本姬是有封号的帝姬,你凭什……”
“本主乃卿的姐夫,准亲姐夫。”他一句话生硬地堵住了她的口,瞧她又青又白的脸实在令人忍俊不禁。
他笑眯眯,故技重施地轻声一唤,“旹儿。”
沉润好听的声嗓里好像揉进了高深的迷药,在宁静的夜里如此突兀,似有一根羽毛偷偷溜进了她的心尖,一下下有序又无序的拨动着。
旹姬顿觉两耳发热,本是醺红的脸色霎时化为了嫣红,呆滞的表情煞是可爱,看在少昊眼里如一颗熟透待采的鲜桃,粉嫩欲滴醉人心扉。胸口猛然一紧,原是戏弄的心思多点,却没想到竟牵动了自己的一缕情丝,是在拨云见日后的清澈和简单。
“旹儿。”
他又唤一声,没了使坏的语气,满满是自不可知的情意,顺着自己的心意将她空着的手攥在手里,紧紧地扣住,轻轻揉捏着,“你……你等等我吧。”
旹姬鬼使神差般没甩开他放肆的手,指尖不觉抖了一下,淡淡开了口,“我为何要等你?我……我们不该如此。”
“不,我非要如此。”
他呢喃道,语意却极坚定,仿若一座大山般轰然拔地而起,深入云霄不可转矣。
微一抬眼,墨黑的眸子深深望着近在咫尺的她,幽幽映着她的面容,见者无人不沉醉,“旹儿,高傲的凤凰有一样是碰不得的,你可知何物?”
“……何物?”她也看着他的眼,心揪了一下紧紧地沉沉的,被他握着的手下意识收紧。
少昊有所感地含笑,眼里尽是柔情,“羽冠,当年你吻过的羽冠。”
被他一提醒,她立时想了起两百年前的事,红得不能再红的脸颊像是在烈火上炙热燃烧着,却不能自救,“我……我我不知。”
她惭愧地别开头却被少昊一指勾了回来,“错了就是错了,错了就该受罚。”
她蹙眉,想想自己许是犯了凤族的禁忌,两百年了都无人找上门寻她,他已或代她受罚,心一软便道:“什么惩罚?说吧。”
他嘴角上扬,是暖心暖情的笑弧,“旹儿,我这个人你可要好好记住了。”俊脸似轻轻在凑近她,“我此人最爱‘一报还一报’……恩我可能不还,但便宜我必占。”
“嗯?”什么意思?什么便宜?
看着他放大的脸,她本能地想后退但被他扯住了。
“意思就是,你吻了我就算过了两百年,我也要还给你。”
他说过的,弱水三千,吾只取一瓢饮,不周雪落,吾唯念一夜寒。这句话当时说给那小仙听原想气气亓官傲人的气焰,却没想到是真正的心意。他做事为人总悠哉轻慢,游戏人间,身处中天那般尴尬的地位,虽年少有为但苦处无人知。多年来养成的心思念头百转难定的习惯,莫说旁人就连他自己也渐渐看不清自己的心。
只有她,只有旹姬,本来以为不过是个救过命要还人情的女子,竟不料被他藏在了最深处,她的笑和泪,即使一个眼神便足以牵动他的一切。
旹姬呆呆地看着他将薄软的唇瓣印上她的,愕然地不知该作何反应,“啪嗒”一声酒杯落了地。
他微地离开,却将头额相触,发丝在风中相缠,他身上的檀香混进她的衣香,“旹儿,为你一人,我等了两百年。”
老实说,他自己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的……这两百年想起来的是那个在山洞里温暖救助他的无名少女,是他在雪天回眸看见的那一抹孤单柔白,是他在帝俊跟前第一次争取自己意愿的坚持,是浛洸冰花飞舞下的盛装女子,是炎帝大殿里戴着他一串银珠链的帝姬,是一个月内任劳任怨随侍母亲在侧的女儿,是一个月后遭遇丧母剧痛的她……
“当父神提到联姻时,我脑海里第一个闪过的人就是你,我告诉他我要神农帝姬。所以这一切会搞成这样,都是你隐瞒身份的错!”
他伸手将旹姬环住,额头还依着她,力道松松的却没放过一丝间隙。
她似已镇静的忘了要躲,半响才回过神,唇瓣悄抿,“你……你的意思是,你本来要娶的不是二王姐?而是……”我?
他露出满意的笑容,温和柔雅得融人心魄,俊颊如火烧起来,心跳得飞快若随时要窜出般不可自控,双手再忽的用力将她密密实实地拥在怀里,轻吻她的发,“等我,在昆仑等我。再难我都会带你走,让我把错误的路走回正确,我不会再让你一个人孤孤单单地站在雪里了。等我,好吗?”
他的话渗进了神力,化为了银白光束的咒文漂浮在空中,旹姬蓦然抬眼发现竟是神咒!
君之一言乃九鼎,神之一诺必倾天。
他是在无言的发誓么?他这么一位神族之傲的人物竟立下如此不死不灭的神诺么,仅为了区区无名的她么?
旹姬颤声道:“这样的我值得么?”
少昊没有回答,代替语言的是他不曾放松过的怀抱。
她脑海里转过许多画面,昆仑学艺的岁月,西王母和天晷的期待,父神和母妃的坚持,王兄榆罔……王姐瑶姬!
怎么办,这是错的!他……抱着自己的他,是她的准姐夫!
怎么办,她不该有情的,她之动情,时空都会倾向为少昊的!
怎么办……
她内心不断挣扎无助呐喊,少昊依旧抱着她等着她,不急不躁不催不恼,只有微微汗湿的手心告诉他自己的紧张。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月过西楼,久得少昊近乎要绝望,便在他要松手的那一刻,旹姬将额头埋入了他的肩,小手揪住他的袍子小力扯住,“时空……只有时空我不能给你,就算它倾向你我也会板正它。这样的我真的可以么?”
他已经说不出自己心里的激动了,时逾两百年的情花一时间绽放开,那是无与伦比的欢愉,那是前所未有的满足!
“那东西怎么样都无所谓了!一百年后,我定带着你走!”
他不需要她的帮忙,不需要她的牺牲,她的难处和责任他都知道!只要她愿意等他,只要他成功后她还在自己身边就已足够!
明日一走,此去经年,即使念着此人却相隔甚远,一想到要分开就突生期期艾艾之绪,这也是从未有过的感受。
少昊不舍的又亲了一下她白嫩的脸颊,哈哈一笑将羞涩的她搂进怀里,一下一下地轻晃。
一片乌云飘过月轮,将楼上情意绵绵的俩人弄得若隐若现,就像他们藏了两百年的情一般,藏得自己不可知也不愿意知,直到爆发之后才知道深刻,才明白入髓。
灰袍衣摆隐在楼下的巨木后,亓官思手握一管箫,面无表情地瞅着他俩,忽然抬手捂着胸,微一挥袖,悄悄转身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