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梦冬眠》故原

3、第三章

　　奶奶离开的那年，忆冬八岁。很多事情她已经不太记得了，只记得那个冬日傍晚的天空零乱得犹如破碎的丝绒，院子里的栀子树随着季节的变换而渐渐枯槁，带着些许的悲凉。她知道再也不能缠着奶奶，看着她用粗糙的手磨玉，镶玉；再也不能吃到奶奶包的碧莹莹的糯米团子；再也没有人为她编漂亮的花篮，再也听不见屋子里缝纫机叽叽的声响，那是奶奶在为她做她最喜欢穿的，绣着荷叶莲蓬的布裙子···

　　镇里的街坊为奶奶简单料理了丧事，从此，奶奶的世界只剩下几尺白布，一椁骨灰，两盘供果以及一张遗像。出殡的那天，一个穿着老旧黑呢子大衣的男人出现在忆冬面前，他用探究的目光打量着她，她的眼睛与他的很像。然后，男人说，你是忆冬，对吗？我是你爸爸。语气平静，只是陈述事实，不带一丝波澜。她看向那个男人，这才发现男人旁边还站着个身材窈窕的女人，怀里还抱着个三四岁的男孩。那个男孩与她和那个男人有着相似的眼睛。男人继续道：“以后，你就跟着我们一起生活，我，还有阿姨和弟弟”。

　　忆冬看着面前被称作是她家人三口人，毫无感觉。原来所谓的骨肉至亲，血浓于水也不过如此。

　　最后，男人还是带着他的妻儿离开了。他并未在自己母亲身旁守到头七，只是在临走前上了一炷香。忆冬并没有跟随。是的，那个男人是她的生身父亲，却让她成为了名副其实的孤儿。她并无怨怼，因为这是她自己的选择。奶奶临终前曾拜托红姨多照顾她，红姨答应了，当然，前提是将老屋转在她的名下。

　　头七的那天晚上，红姨有应酬，梳妆打扮完后匆匆出去了。忆冬在奶奶的房间里，蜷成小小的一团，直勾勾地看着奶奶的相片，一如从前的沉静安详。

　　门开了，是志恒，他懒懒地走过去，也盯着奶奶的相片看了一会儿，奶奶生前对他是不错的，一有好吃的东西，除了给她娇弱的小孙女，也总会给他留一份。她经常会敲敲他的门，然后把东西轻轻地放在他屋子的窗边。

　　志恒转过头来看着忆冬，她小小的身躯看起来那样单薄，脆弱，小小的脸庞，一双大大的眼睛茫然而空洞，失去了往日动人的神采，嘴唇因缺水而干裂。他问，你饿了吗？忆冬晃了晃神，才反应过来，点了点头。她一天都没吃过东西了。志恒说，你等一会儿。说完，便跑了出去。忆冬忘了志恒刚才和她说了什么，只记得她点了点头，他便跑了出去，毫不犹豫的，带着一丝急切的，仿佛有人赶他一样。

　　不过一会儿，只闻得一股香气飘来，面条腾腾的热气就这样直直的喷在她脸上，熏得她睁不开眼。志恒将那碗窝着鸡蛋的推到她面前，自己拿起了另一碗清汤面，狼吞虎咽的吃了起来。她看着那碗西红柿鸡蛋面，那细滑的面条根根莹白剔透，那汤汁浓郁粘稠，冒着热气，在昏黄的灯下泛着红彤彤的柔光。志恒看了她一眼，说道：“看什么，快吃啊，不是饿了吗？”忆冬拿起筷子，她舍不得一口气吃完，一丝一缕细细咀嚼。她感受着汤汁，蛋黄汁慢慢地滑过了喉咙，缓缓地一直流进了她的心窝里，最后，整个人都温暖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