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朗月大清》山澈

3、迟到

　　八贤王和寇准设计，前去请六郎出关，最终里应外合杀退辽兵。
　　这场战事越往后打得越猛烈和顺利，他便也在前方战场上逗留了下来。接到家书的时候，他正在庆功宴上，看着案前满面红光，喜气洋洋敬酒的八妹，随手便将信放到了一旁。
　　“王爷不看吗？”
　　“不碍事，日常琐事罢了，先为杨家有你们这样的女中豪杰干了这杯”
　　杨家将齐齐举杯，一时间觥筹交错，一派欢腾的景象。不知多少酒下肚，赵德芳几日来的心中愁绪被酒意冲淡，到后半夜迷迷糊糊被人扶回帐中，一时间便将那封信跑到了九霄云外。第二日醒来，再想看已经没有了踪迹，坐在帐中抚着有些疼的额头，脑中闪过某人的样子，长长地叹一口气。枉他一世英明，现在也有这般愁闷在胸，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了。果真是一物降一物吗？
　　待到回京已经是七日之后的事。他刚下轿就明显感觉有些不对劲，他早已让人通知了这两天会回来的，按说一众人早该厚着才是，可如今府门前一个侍卫都没有，四处冷冷清清的半点生机都没有。
　　“王爷，我先进去看看”。

　　他点点头，很快的，侍卫就跑了回来，说话有些喘，“王爷，芝兰姑娘走了，王妃在后山选了块地，带了人今日将她安葬去了”
　　他不着边际的眉一皱，“怎么回事？”走的时候不是都还好好的吗？当下也不多言，抬脚进了屋。他一向是喜怒不形于色的人，待推开朗月的门，一阵尘土气息扑面而来，看到屋子里冷冷清清的模样和凋谢了一地的花瓣，心里着实有些慌了。
　　赵德芳看着远远走来的人，原本修长的身形消瘦了许多，一身素白裙装，长发挽一个简单的髻，不加一点装饰。曾经遍布笑意的容颜间满是憔悴和伤心，一直璀璨如明珠般的眼睛黝黑的如深潭碧波，却没有了往日的神采，一望无际的深邃中酝酿中看不清的风雨。

　　直到走进门口，朗月才看到一直站在窗前的身影，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有惊喜，有恍如隔世的相见，有心碎，还有一丝的怨恨。是错觉吗？赵德芳想。
　　朗月走进他的身侧，“您回来了。”极简单极平凡的一句话，却像几世的期盼都囊括在其中，让人忍不住的心酸。
　　“出什么事了？”朗月抬头看他，像有些不可置信，随即想到什么似的了然，微微地摇摇头，露出一丝苦笑。
　　“没什么，皇上把我请过去住了几日。后来赐给我一杯酒，芝兰放不下我，误打误撞的进来，替我赴了黄泉。想必是怕闹大了不好对您交代，就让我回来了”
　　几日的挣扎和痛苦，走投无路的绝望和无助，就这样极简单的几句话便说完了，朗月不禁觉得，这样的人生还真是讽刺。

　　她抱着膝盖坐在走廊下，看着黑暗天空中独自守候着的一轮明月，温柔而宁静的伫立着，像夜空最乖巧的孩子和伴侣，柔和缱绻的光芒让整个夜空显得不再那么寂寥和落寞。眼眶渐渐的湿润，这样的美好静谧实在让人很容易沉溺其中。
　　身后传来脚步声，她想起往日芝兰经常这样悄悄的走向她，一滴泪珠滑落下来。紫色的外袍披上身，瞬间温暖起来，心却仍是冷的。
　　赵德芳提一壶酒，坐在她的对面，伸手拭去她眼角的泪滴，倒一杯酒递给她。朗月笑，“良辰美酒，真是人生乐事。王爷，我们还没喝过交杯酒呢？今日补我一杯吧”
　　赵德芳也浅笑，伸出手臂绕成弧形，朗月身子前倾，勾住他的臂弯，仰起头，将这一杯清酒，和着看不见的泪水，一饮而尽。

　　暗红的血液顺着嘴角流下，滴落在衣服上，瞬间淹没了去，没有踪迹。她伸手拭去，却似乎怎么也擦不尽，手背上，嘴边，甚至颈项，满满的蜿蜒着红色的痕迹，脸上却是带着笑的。
　　“杨安已经走了，八妹正需要人安慰，你们其实真的很合适”
　　“一个满腹经纶，志在家国，一个巾帼英雄，驰骋沙场”

　　眼前的人影慢慢的模糊，身体撕裂般的疼痛，她却还是笑“杨家满门忠烈，绝不会辱没了你的名声，不像我，不过是个奸细罢了”
　　“其实我，真的是为你来的”这一句话，她已经没有力气说出口，手中的水杯“哐啷”落地，碎了一地的，还有她最美好的年华和对大清八贤王的所有倾慕。
　　她终于应了自己的一句话“你给的，我都喝”
　　双眼合上的一刹那，她也没有看到眼前的人满脸的泪水和痛楚。
　　为什么这么傻？赵德芳喊，却没有人回答。
　　他知道她来者不善，知道她绝不是为和亲而来，可是，他还是一步步的走进她的陷阱，一步步的，沉沦。她不知道，孩子没了的那一刹那，他内心的创伤。他其实想说，对不起，我不该为了一个已经过去了的人冷落你。对不起，我不该不对你解释。成千上万个对不起，可是，到了最后全变成一句，对不起，我不知道你有了身孕。

　　他只是气她，那么一意孤行的毁了他们的孩子。
　　他只是以为，她的心，还在辽国。别的一切都是假的。包括对他的感情。
　　可是，他更想告诉她，不是我要你死。皇上的一道圣旨，封死了所有的退路。他是八贤王，是臣子，是天下许许多多人的希望。
　　他也知道，她明白他的处境，她所做的一切，只是在配合他，伤她，直到万劫不复。
　　但他永远不会知道，这次能这么顺利救刘郎出关，全是靠她假传消息。也正是因为这个，才会暴露了身份。
　　他也不会知道，被皇上带走的那七日，她所受的屈辱和皇上身上的伤痕，是以皇上才会恼羞成怒赐下毒酒。
　　他更不会知道，她原本要嫁的确实是皇上，她在朝堂上不过是赌了一把，用她全部的身心。

　　赵德芳一生无子嗣，陵穴后被大水冲毁，至今找不到准确葬身之地。
　　我们只能在心中殷切的希望，他是到这大千世界的山山水水间找她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