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衣颉行》夜衣颉行

2、3

　　最先知道这个消息的是夏祈。得知这个消息后最震惊无措的也是他。
　　对于夏祈来说，泠穆对于他既像父亲，又像导师。或许不仅如此。夏祈原本是一个来历不明的孩子，在一个清凉的夏天早晨被泠穆在开满长生花的崖边找到，而那一天恰巧是长生花几十年来的第一次开花。“就像是命运的呼唤，那一天早晨我在睡梦中闻到了长生花的香气。我循着香气来到崖边，拨开萦绕着绚丽银光的花丛，就在花丛中看到了你。”泠穆总是反复叨念着这一段。或许这也是夏祈为什么那么喜欢长生花的原因。夏祈就这样从小被泠穆带大，在他饿的时候泠穆就用花蜜喂他。其中最让泠穆感叹他自己的伟大的一段是，长生花每隔几十年才开一次花，花期也极短，而那次他极其幸运赶上的花期收集来到珍贵花蜜全都到了夏祈嗷嗷待哺的嘴里。
　　但在夏祈眼中，他将面对的不仅仅是泠穆离开了的这个现实，接踵而来的还有乌有镇居民哀求的脸，还有自己即将面对的独自生活的无措。这一切思绪都缠绕成一团，让他胫骨纠结，胸中填满了对泠穆不辞而别的怒气和深深的无力感。
　　幸而夏祈在泠穆常呆的工作间里发现了泠穆留给他的一封信，而这封信，夏祈后来反复回想当时，这封信无疑是让他开始走向命运的一封。
　　泠穆留下的这封信写得深思熟虑，似乎是他反复斟酌后写下的词语，他再试着让这封信看起来没有它本身的冲击力那样大。信中泠穆用深色的紫罗兰花汁写着：

　　夏祈：
　　我不知道该如何向你解释这一切，包括我的离开和乌有镇将面临的分裂，还有你的宿命和未来。
　　我曾说过一知半解比无知更可怕，关于我的离开请容我以后再向你解释。
　　而关于乌有镇，极其它将面临的不可避免的分崩离析的未来，我想你也有所感觉。我曾说过乌有镇是最安全的地方，不仅仅因为它的小，还有它体系的顽固。这细小的空间无法入侵，但是最近它却被人从内部摧毁了。而在它的体系之外，是你总是指着花卉大全上标注的地名所在的大陆。
　　是的，你所期盼的时机，你所心心念念的走出去的时刻已经到了。在过去的十七年里你已经准备充足了。
　　而这个就是你的未来。请你，一直往光的方向走。

　　此外，不得不提醒你的是，由于时间的运行轨迹不同，大陆已经不知流逝了多少时间。但是仍是有些体系是不得改变的，因此请你带上我的手稿，里面的信息多少会有些用处。
　　我还为你准备了一些你可能会用上的物品，另附清单。
　　愿你能凭一颗心前行。即使是死亡也不能阻止，它只是通往世界的另一扇门。
　　泠穆

　　另外有张字迹潦草的清单：
　　储物室92:12 320；451 747；23
　　柜台桌子上钱币一袋
　　卧房书架顶层半本羊皮手稿及幻影地图

　　清单上的这些罗列的数字夏祈并不陌生，只不过往往这些由泠穆报给他的前面的数字不会超过100。
　　夏祈来到和泠穆一样深不可测的储藏室。如果说泠穆的糖果店就已经堆满了各种稀奇古怪的，口味各异的翻遍整个大陆也难找的糖果的话，那么这间储藏室里的糖果绝对会超出一个人的想象，有些糖果甚至已经超出糖果的本质了。光从潦草的清单上看就能看出泠穆的收藏有多么夸张，每种糖果都有标号确定，前面的标号表示架子数，后面的则是格子数。储藏室里数不清的架子紧紧挨着，像是整齐挤挤挨挨地立着的稻丛。
　　储藏室里没有窗，只有每隔两个架子就会出现的通风口。阳光从百叶窗一样的通风口照射进来，把架子上晶莹剔透的糖果照得如钻石般透亮。夏祈循着架子上的编码，不断往储藏室的深处走去，,92架12格上摆放着夏祈看到泠穆用来治疗得疾病的小镇居民的糖果——百日香。夏祈把整瓶都塞进了自己的口袋。
　　接着是320架，架子在更深处的地方，但是夏祈却感觉不到往深处去的变化，身后经过的架子和身前未去的架子都是一样望不到头，而阳光却始终淡淡笼罩，不让他觉得昏暗。
　　标号一百以后的架子上罗列的糖果越来越奇怪，夏祈就像探索从紧张的思绪里抽出一些好奇来四处观察。那些糖果，颜色各异的，或大或小的，有的是如早春的玉兰一样的粉红混合奶白色，奇异的是旁边的标签上标着“少女情怀”，以泠穆取名的恶趣味来看，这种糖果绝对是少女发春思慕的佳品。还有一种糖果呈现的是如发烧时留下的鼻涕一般的浅绿色，而标签上居然写着“涕泗横流”。
　　夏祈脊背发毛地继续往前走，这一路看到的各式各样的糖果让夏祈对泠穆为何禁止他来这个房间有了更深的了解。他终于拐入320架，却被映入眼前的奇异的蓝色惊呆了。透明的剔透的晶蓝色糖果，里面却像琥珀困住昆虫一样禁锢着许多拇指大小的人。糖果所散发的光亮都是从他们身上源源不断地散发出来，这光芒通过折射连天花板都像是在流动的水面一样泛着蓝光。最让夏祈惊叹的还是，那些人脸上的表情，无不是献祭一般的，双手交叉在胸口，头部低垂，说不出悲戚还是哀婉。
　　夏祈许久才回过神来，在最角落的451格他找到了一盒既不神奇但十足怪异的糖果——一粒透明的泛着银光的月光花花蜜制成的糖果。这种花蜜经常被泠穆用来涂在玻璃球上作夜间的照明，而这花蜜的功效让夏祈匪夷所思，难道是让人吃下去后发光？
　　往下一个目标前进的路途却比想象中的短。从300到700的架子上有一半都摆着刚才那种泛着蓝光的糖果。而747号架子上却很空，准确地说几乎完全空着，只有23号格子上摆着一盒糖果。夏祈打开盒子，却十足地惊呆了。月光花虽说怪僻但是以泠穆的性格来说却不是不可能，但是这种糖果却是夏祈想过却不敢想的——一颗长生花花蜜制成的糖果。
　　生长在崖边的长生花从外表来看一点也不稀奇，就连它盛放时所开的花也看上去普通，但就是这样的花，却能生长在最恶劣的环境里。它将长长的根须扎入地下，吸取着来自大陆的能量，它也是大陆上的人的魔法源泉。许多年前，在大陆最繁盛的时候，曾有人在距长生花生长的大陆北端遥远的南端半岛卡嘉热泉里挖到了一条长生花的根须。这种细小的花根就像血管一样传输着大陆的能量，而拥有大片长生花的北端光域之都卡萨布兰卡无疑在那时也就成了整个大陆的心脏。
　　而之后的光暗之战，预言兑现，大陆分裂，长生花大片死亡，大陆也不复往日的繁盛。幸存下来的长生花非常稀少，而这些花蜜则是泠穆辛苦等待好不容易收集到的。
　　夏祈收集好所有要带上的糖果，在泠穆的卧房书架顶层找到了那半本羊皮手稿。手稿上积满了灰，是一种古旧的牛皮色。手稿里面还夹着一张幻影地图。
　　夏祈不想做过多的停留，从刚才看到信的那一刻开始他就陷入绷紧的状态，只想顺着指示早点离开这个地方。他将清单上所列的物品都放入随声携带的蓝布兜里，连同泠穆留给他的信一起。出门前夏祈顺手拿了柜台上准备好的一袋钱币，在钱币下还有一张字迹潦草到几乎分辨不清的纸条：

　　去种着长生花的崖边，于看不见光明之处跃下。

　　夏祈拿起字条，反复读着上面的字句，什么叫“于看不见光明之处跃下“。他有些懵了。泠穆经常做一些让他摸不着头脑的事情，虽然往往事后证明他的判断是对的，但是这一次似乎超过了夏祈的心理承受底线了。
　　他开始来到了崖边。现在仍是长生花漫长的蛰伏期，贫瘠的崖边只有长生花纤长的花茎露出地表，随着盛夏前夕无精打采的风微微摆动。夏祈站在崖边探头往外看，崖底是不见底的深渊，是似乎能吸纳阳光的黑色，连光线都无法到达。
　　这就是泠穆所说的“看不见光明之处”吗？
　　夏祈苦笑着想：确实是不见光明，从这里跃下生死未卜，哪里又来的光明可言呢。
　　他对于泠穆的不辞而别并不是没有怨恨的，只是当他已经站在这个关口，到了这里，似乎这就成了往前一步和往后一步的区别了。
　　夏祈撑开双臂，闭上眼感受着从崖底吹上来的风。他想起了泠穆写在信中的最后一句话——死亡也不能阻止，它只是通往世界的另一扇门。
　　他的身体猛然向前倒下，从崖底吹来的凌厉阴沉的风刮得他的脸颊生疼。他张开的双臂就像在空中急速飞行的椋鸟。
　　死亡也不能阻止。
　　就像是冒险故事的新章节。故事总是从主角跨出那一步开始。

　　盛夏来临前的乌有镇砖红的街道暴晒在猛烈的日光下，在不远的崖边却刮起一股阴凉的风。长生花的花茎随风摆动，发出悉悉索索的声音，像是孩童从花丛中跑过响起的脚步。那声音，轻的像是一声叹息。

　　1、2因为字数原因在上一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