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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斗转星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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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瑜蓦然睁开眼。
自不得已留在巴丘,这样的神智清明,于他就已是久违——常常是昏沉辗转,稍有清醒,亦不可久恃——因此这不像伤势好转,倒似回光返照之象。他轻轻吁了口气,目光直视着大帐顶部。周瑜不想惊动守夜之人,既然虎符与遗表均已交付程普,那最后的辰光,他独自一人,倒也清静。
可他殚精竭虑已久,已经不习惯清净了。才醒来没多久,万般过往便争先恐后的塞入脑海,挥之不去。他记得自己上次昏过去之前,叫的是孙策的名号,而这次醒来,他将平生一一审视,最后剩下的,却也是孙策。
无论是世人所见,抑或是他自己中夜独省,周瑜百战不殆的威名,都是在孙策身后创下的。孙策生前,既是威武的勇将,又是无敌的统帅,他周瑜一生所学,虽自许运筹帷幄决胜千里,在孙策麾下,也决然成就不了韩信张良般的功业。
周瑜微不可闻的叹息一声。
即使功业不存,那又有什么关系?他与孙策总角之交,两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童子所立的誓言,又岂是区区赤壁一炬鼎立三国所能限制?只可惜,往事已随流水无踪。
他靠着枕头痴痴的想了一会儿,这才慢慢觉得不妥。
已然清醒了这么久,仍无倦怠痛楚,这哪里像是回光返照?他微颤着去摸肋下伤处,手指所及,一片平滑温暖,非但没有厚厚的绷带,连创口也全无踪迹!
周瑜心中大惊,登时便坐了起来。
此时天还未亮,借着一点星光,周瑜环视帐内——陈设简陋,狭小阴暗。这是谁的营帐?
即使交出去虎符,他不再是一军主帅,也不可能有人胆敢移帐。更何况肋下伤势纵然痊愈,也绝不可能不留痕迹。庐江周氏以经学术数传家,周瑜耳濡目染,一闪念间,饶是他向来从容自若,也不由得心神巨震。又惊又骇,无数神怪莫测之事顿时涌上心头。他猛然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气,这才堪堪平静了下来。
慌乱无用,为今之计,应当设法查明这是何时何地,自己身上,又发生了何事!
此时天光渐晓,周瑜目光微转,便见一幅地图高悬案几之后。他疾步过去仔细一看,倒是熟悉。这是豫章庐陵两郡一带的地图,山河郡县,无一有错——上面甚至还标明了豫章太守孙贲与庐陵太守孙辅所在。
所去不远,仍是汉末,所在不远,仍在长江!周瑜长长松了口气,没等他定下神来,蓦地又是一怔!这借尸还魂之人,是谁家将领?!
周瑜咬了咬牙,带着一丝惧意,目光如电直视地图,借着模糊的天光,终于看清了自己所在之地。
巴丘!
建安四年,他随孙策进军江北,破刘勋,败黄祖,兵不血刃拿下豫章,孙策马不停蹄追击黄祖而去,临走前将豫章郡一分为二,以两位堂兄孙贲孙辅分领豫章、庐陵太守,并命他率太史慈等大将镇守巴丘,牵制刘表,协助二孙平定豫章两郡。斯时,江东小霸王意气风发,不可一世,传世之业,似乎垂手可得。但刚极易折,否极泰来,建安五年,孙策便遇刺身亡。
周瑜心中如针刺一般痛了一下。又凝神沉思——此时庐陵郡郡治西昌县上面既然仍标着僮芝,那就是说,此时孙策尚平安无事。
他穿上冬衣套上铠甲,掀帘出了大帐。此事冬风冷厉,吹面如刀,周瑜浑然不觉,视线扫过帐外座座营帐,见它们依次排列,簇拥着中间自己这座最大的营帐——显然是军中主帅所居。
也许是上苍不忍见英雄如孙策年少夭亡,故而又遣他返生人世?不必再忧虑了,他仍是周瑜!
周瑜神思不属,浑然不觉一名军中小校从营门疾步向他跑来。那小校跑到周瑜身边,立刻跪地行礼,高声道:“禀将军!庐陵有急信送到!”
“哦?”周瑜被他一声叫醒,接过小校手上竹筒,揭开蜡封将帛书取了出来,一读之下,果如自己所料,正是庐陵太守孙辅送信,告知僮芝病死。
周瑜一甩大氅,转过身去,一边大步走进营帐,一边命道:“传令,诸将来我帐中议事!以辰时正为限!”小校听命而去,周瑜转身入帐,伸手抚上地图,食指按在巴丘处,缓缓移向西昌县。与此同时,视线却早已投向了地图右上。那幅地图只绘至皖城,周瑜视线不停,投向广陵方向,随之手指一紧,捏成了拳头,“嗵”的一声,狠狠砸在丹徒应在之处。
至辰时正,诸将整齐落座,周瑜大步自帐后走出,扫视了一眼座下诸将,沉声道:“诸位,我今晨接到庐陵孙太守传书,僮芝已死!”
“嗡”的一声,帐中杂音陡起,周瑜首次独当一面,诸将并没死心塌地膺服他,乍闻僮芝死讯,自然只顾说自己的。周瑜淡淡的看着诸将一窝蜂的交头接耳,微微阖上了眼。
他并没有去想应该如何进取庐陵。此时他座下有太史慈、凌操、周泰、蒋钦等大将,西昌县那里僮芝已死,余者碌碌——起码是没有一个能令他留下印象的将军——尚复何虑?他最该做的,就是想一想应该如何避免孙策遇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