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死鸟》林小赖

2、少师府

　　璎珞和赫连到达少师府的时候，影陟已经在那儿了。
　　庭中正在煮茶，新鲜茶叶的清香随风飘得满屋子都是，闻着都心旷神怡。

　　璎珞先是在心里嫌弃了影陟番，才亲昵地叫着“老师”，奔向倚靠在竹塌上的百里升，跪坐在他的榻侧。
　　百里升好心情地抚摸着璎珞的脑袋，赞赏道：“小丫头的茶和茶具为师都已经收到了，是你大王兄从中原带来的吧？”又感慨说，“这么些年没见，都已经长成大姑娘了。”
　　作为鹰王陛下的殿前宠臣和两位王子的老师，百里升在玖华王都的地位本该是有心人争相巴结的对象，然而他的府邸却向来是最清净的。在最早的几批送礼者被莫名恶整后，众人终于明白了，这个平日里看起来和蔼可亲的家伙其实是个油盐不进的笑面虎，想在他这里拍马屁通常会拍到自己的屁股，渐渐地，便清净了下来。
　　百里升待在自己的居所时向来随意，此时身上不过套着居家的薄衫，连头发都没有扎规矩，只闲闲地拢在身后，束在约莫三分处，神情是说不出的慵懒。
　　看着有那么几分猥琐，却偏偏带着一股独特的气质，介于青年的张扬与中年的稳重。这些年来也不知道迷倒了多少王都的姑娘。

　　璎珞闻言惊奇了一把，忙问他怎么猜到的，丝毫未觉影陟的脸色突然有些不自然。
　　百里升笑说：“为师收的这么些学生，要说最了解为师口味，你大王兄若认了第二，绝对没有人敢认第一。”说着端起桌上的茶碗呷了一口，微微闭上眼睛，似乎在口中回味许久，才很享受般吐出一口悠长的气，说：“难为他这么些年都还记挂着。”
　　见老师的心情好，坐在一边的影陟也端起茶碗品了一口，愉悦地看着璎珞说：“我就说嘛，这样的好茶怎么可能是你挑的，原来不过是借花献佛。”
　　璎珞不满地瞪过去，又话中带刺道：“我是没有我王兄了解老师的口味，然则殿下您也不过如此吧？”
　　赫连嗤笑着对着百里升打圆场说：“老师见笑了，两位小主子这回见了面跟吃了辣椒似的，火气都大得很，老师多多包涵啊。”
　　百里升听完哈哈大笑，吵架的两个人顿时脸都红了。
　　百里升分别看了两人一眼，又说：“少年人嘛，拌拌嘴闹闹别扭也是情趣，只要不过分了就好。”
　　“哦？看样子，老师似乎颇有体会。”赫连狡黠地借机询问。
　　百里升挑了挑眉，不着痕迹地说：“老师也少年过嘛，可惜已经老啦……”
　　赫连笑说：“要说长辈中，老师是最没资格说老的了，谁不知道这少师府里的主人是个惊才绝艳的美男子呢？”
　　璎珞则是不满地撅嘴说：“我才刚及笄，还想多玩两年呢，都是他，突然要我嫁过来，我本来还和大王兄说好了明年开春就去中原的……”
　　影陟不满道：“又说这件事，都说不是我要求的了，这能怪我么？”
　　百里升叹了一口气，放下茶碗说：“不怪他。这件事，其实是我向陛下提议的。”
　　“咦？！”众人皆惊。

　　这桩婚事居然是老师提议的？
　　“为什么？”璎珞惨叫一声。
　　百里升看着璎珞，“你讨厌影陟么？”
　　璎珞别扭地回道：“不讨厌，可是也没有喜欢啊。”充其量只是小时候一起玩过一年。那一年大王兄特地跑到这边来跟着百里老师学艺，她也跟来了。然而从那之后便没有什么交集了。
　　如果不算上大王兄的婚宴山那匆匆的一面的话，他们都已经七八年没见了，能有个什么印象？即使有些什么印象也都做不得数了。何况婚宴上的那次见面根本是恶劣的回忆。
　　百里笑说：“那好吧，我会写信给你的父王，如果到明年秋季你还是不想嫁的话，你们的婚约就解除，好么？届时我会另外为他找别的女子成婚。”
　　原本还为两人婚约不爽的璎珞这么猛的听到这句话一时竟不知心里的感觉究竟是什么，只惊讶道：“这样也可以的么？”
　　“不可以也没办法啊，你们都是我的学生，我当然希望你们都能够找到自己真正的归属。”
　　“可是，即使本来就有婚约，最可恶的是居然没有人告诉我，不过，为什么要马上成婚呢？本来不是说要等到我满十八岁的么？”
　　“关于这个……其实你们的婚约是在你大王兄婚宴的时候就定下来了的。本来确实是想着等你长大一点再说，但是自从王妃殿下去世后，陛下的身体也每况愈下，影陟毕竟还小。这两年来为师总觉得内心难安，恐怕有什么事情要发生。未免夜长梦多，还是先把这些能安排的事情都安排妥帖了好。”
　　百里升这一席话说得众人都惴惴的，仿佛在嘱咐自己的后事般。
　　璎珞不满地抓着百里升的衣袖说：“老师不要乱说话，我不爱听。”
　　百里升看她的担忧的神情，忍不住一笑，伸手掐住璎珞的的腮帮说：“不要撅着嘴，为师还等着喝你的喜酒，抱我的小徒孙呢。”
　　璎珞这才笑了出来。

　　“老师，边境的问题有眉目了么？”发问的是赫连。
　　“也不是完全没有眉目，但是毕竟还没有查出些实质性的结果来，早上才收到你父亲的信，还是有人在陆陆续续失踪或者生病。”
　　璎珞完全听不懂，忙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众人才解释说边境那边最近有不少村落频频有人失踪，官府出动了不少人力去搜索，不过一直没有搜索出什么头绪来。
　　赫连是边城——晓城的城主长子，自从上个月为国王送药材过来后就一直在王都逗留着，这几天才因为边境的问题准备着回家。
　　百里升这才想起询问璎珞是怎么跑到玖华来的。
　　璎珞很不好意思地坦白说和父王别扭闹凶了，父王一气之下要关她禁闭反省，她就直接逃到母亲娘家去了，结果很不幸地刚好外婆上香去，要好几天后才回来，她一肚子火没出发，又不甘心，所以就很干脆地决定来玖华了。
　　但是大王兄知道后也没有阻止，只是要她沿途小心，然后顺便带上这些东西给老师而已。
　　现在想想，说不定这其实只是大王嫂坐月子，大王兄要陪着的，自己没办法来见老师，所以需要一个安全可靠能替他将东西送来的人吧。脑袋里不由自主地想起她决定要到玖华找影陟算账时，大王兄莫名兴奋的神情。
　　聊着聊着太阳已经西斜，几个小家伙被百里升留了饭，然后才告辞归去。

　　直到离开少师府，影陟才说没想到璎珞送的东西竟然来自中原，唯恐老师不开心。
　　璎珞一愣，“为什么？老师不是很喜欢唐的东西么？”
　　影陟摇头说：“我也不清楚，不过老师有一年寿辰的时候，我送了一套来自长安的白玉杯，老师看着那套杯子沉思了好久，在之后很长的一段时间里老师都怪怪的。后来父王就私下嘱咐我们以后没事别在老师面前聊中原。”
　　璎珞微讶，脑袋里不由自主地浮现出百里升形象，白玉冠华的面容，偶尔会冒出几句令人无语的俏皮话，冬天喜欢披一件猞猁皮毛制成的披风，夏天常见他穿一件很旧的浅色长衣，都是汉人式样，他说过，自己最喜欢喝的是长安的酒，最喜欢抱的还是长安的美人。
　　——他本来就是汉人，只是来到玖华后改名叫巴尔戈。不过没有外人在场的时候鹰王陛下仍然比较习惯称呼他的汉名。
　　王兄那时还笑他为老不尊。那个时候的老师还不到而立吧？
　　如今大王兄都有孩子了，老师依然孓然一身，这么一想，不禁感伤。
　　“为什么会这个样子呢？难道是想念故乡了么？老师大约很想念中原吧？”
　　“也许吧。”赫连拍拍璎珞的肩膀说：“不过对那个地方的感情深刻不见得回忆就是美好的。”
　　这句话很值得玩味啊，璎珞细细想了一回，自觉还无法体会，便也不再想。
　　赫连又说：“关于这个，其实你大王兄应该知道的比较多。毕竟你大王兄比较常去长安。他和老师的第一次见面应该也是在长安。”

　　“额？我大王兄从来没有说过这件事情呢。”璎珞错愕地看着赫连。
　　影陟便说：“不是什么事都会说的，你不知道也正常。我也只是偶然间听到老师和我父王的谈话，知道老师会离开长安似乎是为了躲避什么。所以才会改名叫巴尔戈吧。”
　　“可是会是躲避什么呢？很难想象像老师这样的人究竟会害怕什么事情呢。”虽然有时候会有点为老不尊。
　　想到这里，璎珞又止不住笑出声来，“说到这个，凯里沙大约是唯一尽得老师真传的人了。是呀，怎么都没看见凯里沙和西娅呢？他们现在在哪里，变化大么？还好么？”
　　“凯里沙啊……”
　　想起那个遗传了王都第一美人的俊脸却自恋上了天的家伙，影陟只觉得头顶有一群乌鸦飞过。
　　“他和西娅都还好么？”璎珞问。
　　赫连表示他们两个还在边境，等他这回回去，他们也应该差不多该回来了。
　　璎珞的两个眼珠子滴溜溜地转着，嘴里感叹着“也好久没看见他们了呢，真想看点见见他们。”
　　影陟的眼神瞟过来，将璎珞的神情尽收眼底。
　　感觉到有视线，璎珞的眼神迎上去，憋了好一会，还是乖乖地说了：“对不起啊，我错怪你了。”
　　影陟嘴角勾起一抹微笑，闲闲道：“知道错了就好。本殿就大人不记小人过了。”
　　璎珞在心中吐槽道：臭美。
　　不过不得不承认，夕阳的余晖下，那张侧脸还是蛮好看的。

　　很快就到了赫连要回边境的日子。
　　那天早上，影陟和其他一干在王都玩得好的少年都出来相送，唯独不见璎珞的影子。知道璎珞来的人都还在奇怪璎珞怎么也没出来送送赫连，诗玛也怪道：“真奇怪，早上去了她的房间明明已经没有人了，我还以为她先到了，会不会是弄错了城门呢？”
　　影陟笑着将手中的包袱交到赫连的手上，说：“放心吧，总不会走丢的。”
　　等到看到赫连的队伍转身离开，影陟便随手接过小厮手上的缰绳，自己跨上马。
　　影陟的专属近卫连忙问他要干嘛去，便急急忙忙地去找马。影陟双腿一夹马腹，已经扬尘远去，只回头喊道：“不用跟着，我有事情离开下，很快回来。”
　　那可怜的近卫惊呼着回头叫道：“殿下，你一个人出去……”然而影陟已经拐过城墙不见踪影了。只剩下他在原地急得直挠头。

　　赫连一行人四匹马外加两辆拉东西的马车“的的的”地慢慢走向归途，太阳才刚刚露出一丝边。前方还有些许迷蒙。
　　忽然前方的视线中出现一个骑着马的少年，晨光中纤弱的身形好像被镶上一道金边，那人回过头来似乎看到了赫连的队伍，便勒马停下，动作十分流畅。赫连心中突然一怔，接着惊讶地张大了嘴巴，赶忙策马过去。
　　那人见他朝自己走去，也兴奋地在马上朝他用力地挥着手。
　　这下赫连不用走近都能确定了，那熟悉的身形除了璎珞还会有谁？！再看那身后背着的包袱，这丫头总不会还想跟着自己去边城吧？！
　　赫连正想出言斥责，璎珞的后方突然杀出另外一人一马，吓得她惊呼一声，那边顿时吵杂起来。
　　看清那个多出来的身影是影陟后，赫连不禁好笑地笑出声。

　　璎珞拼命躲着影陟来捉人的手，叫着“我才不要跟你回去，你又不是我的谁，我要去哪里是我的自由！”
　　“开玩笑！马上给我回去！你大王兄的信中要我一定看好你，你跑去边城了我怎么看？”
　　“赫连哥哥自然会照顾好我，而且我自己自然会照顾好自己！这个不需要你操心！”
　　“赫连自己一堆事情要做，哪有时间看着你？”
　　“哦，你就很闲，闲得能时时看着我了？”
　　“你！你一定要过去添乱么？”
　　“我不管！我好久没见到凯里沙和西娅了。”
　　“难道看过了你就回来了么？”
　　“当然！我看过了就回来了！”
　　“回去！”
　　“你这个小人！刚刚才说了只要我看了就回来的就可以去，现在又说着这的话！”
　　“……”影陟一窒，“我什么时候这么说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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