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死鸟》林小赖

13、风月坊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
　　自从打破瓷器的那回出游之后，璎珞总觉得普丹兰心不在焉了许多，连原来的那种淡漠都变得有点恍惚了。
　　另一方面，这个月也快过了。等过了这个月，普丹兰就要正式搬进影陟的宫殿，因此很多东西需要忙碌。璎珞去找她玩的时间也不得不减少，这一点让她颇不满。
　　相较她的不开心，影陟对于这件事情还是比较满意的，虽然他很认真地认为妮德担忧的问题根本是无稽之谈，但是每次看到她和普丹兰亲密过头的样子感觉还是不舒服，两个人能因此拉远距离对他而言绝对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王都的生活还是一如既往。
　　若说近日有什么特别的事情的话，大约就是王都突然风靡起一个外来的乐师，据说此人是当年风靡天下的大乐师格朗古的亲传弟子，最擅长使用的，正好就是古琴。
　　璎珞想着普丹兰那么喜欢古琴，想必是会感兴趣的，最主要的是，那个擅长古琴的年轻公子据说貌美异常，不但女子对其趋之如骛，就是不少权贵，都争相邀他到家中。
　　璎珞有心带普丹兰去看看，调节一下情绪。

　　玖华王都要说最著名的游艺场所，当属王都外城的风月坊。风月坊，正如其名，是各种文人雅客喜欢聚集在一起，舞弄风月的地方，那个乐师，目前就入驻风月坊。
　　然而璎珞带着普丹兰来了几次，都没有见着那个被传得跟仙人一样的人，只好悻悻地找了个酒家，又找了个半开放式的靠窗位置坐下，准备叫些茶点先填填肚子。

　　隔着一个屏风的那个厢位是三四个正在吃酒谈天的男子，因为谈论的正好是那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乐师奥里斯，璎珞便一边和普丹兰有一搭没一搭地轻声聊着等点心，一边竖起耳朵听那群男子谈话。看来也是来看人没看成的。
　　只听得其中一个道：“少师府特意派了马车来接的，看看先前多少高官权贵来请，人家连看都没看一眼，少师府的人一到，那公子二话没说就跟着走了，啧啧，怕是一开始就相准了的吧？”
　　我们姑且称之为男子甲。
　　男子乙立刻应和说：“那还用说，也不想想如今整个玖华要说最得宠，除了少师大人还有谁？若能攀上大人这样的高枝，还有什么可愁的？”
　　这时男子丙猥琐地笑了一声，“看来这美人倒是有些手段。”其他人便也心领神会地跟着笑了起来。接着便是一阵喝酒吃菜声。

　　璎珞心中吐槽道怎么一群男的聚在一起也爱聊这种话题。

　　此时璎珞点的两个点心并一壶清茶已经上桌，便笑嘻嘻地跟普丹兰介绍自己喜欢吃的糕点，又殷勤地给两人倒了茶。
　　期间那群男子又有人开口说：“也亏得这样的人才有这样的福气，谁不知道少师大人的嘴叼着呢，寻常美女也不入他眼，不想倒让一名男子抢了先。”不想的后面是一串悠长的尾音，璎珞几乎能够想象那群人此时脸上的神情。
　　“哈哈哈，也不知王都这一夜间得多出多少痴男怨女来。”
　　“虽然本人不好龙阳，不过，若是能遇上那样的尤物，尝尝鲜也未尝不可。”
　　“兄台所言甚是。听那风月坊里的人说，人家在少师府都已经待了两天两夜没有回来了，只怕……那些达官贵人们以后也不必特地到风月坊来看人听乐了。”
　　其他人便呵呵笑了起来。

　　璎珞听着这些人那样诋毁自己的老师，心里本来就有气，听到后面这句简直无法忍受。只是自己还尚未有所反应，普丹兰那边筷子茶杯先掉了一地。
　　璎珞低呼一声连忙蹲下身帮忙捡，又唤了跑堂的重新换上一副新的碗筷。接着便看到普丹兰一脸的惨白。
　　普丹兰垂首道：“没事，只是不小心打翻了茶杯。”又对璎珞说：“要不咱们先回去吧，不要看了……”
　　璎珞见普丹兰脸色不好，心想自己都受不到这样恶心的论调，更何况连迈出宫门都鲜少的普丹兰，只好结了帐。拉着普丹兰走了，又安慰说：“你不要听那些人乱讲，老师才不是那样的人。”
　　不过她竟然都不知道那个人原来在少师府。
　　普丹兰只是勉强地挤出一个笑容，算是回应她的话了。
　　璎珞看她兴致缺缺，便提议说：“要不咱们上少师府去？或者我管老师借一下人？”其实人在少师府比在风月坊要好见很多啊。特地去风月坊见的话还得躲躲藏藏的，不然被影陟知道她去了那种地方恐怕得让他的口水淹死，何况为此她还将那些跟在她身边的侍卫又甩在别苑。
　　恍惚的普丹兰闻言像触电般叫了一声“不要！”愣是将璎珞吓了一跳。
　　“怎么？你不是也想听听么？”
　　普丹兰叹气道：“还是算了吧，我毕竟过些日子就要搬进回春宫了，这样抛头露脸的很不好……”
　　璎珞忍俊不禁道：“普丹兰怎么你还没习惯啊，这里不是厥丹，女性出门是很正常的事情。没有人会因为你跟我去少师府就说什么的。”
　　普丹兰坚持地摇头说：“还是不要了，我自己不习惯而已。我们不要再来了好不好？也不要再提那个乐师了。”
　　璎珞愣愣地看着普丹兰，心中惊疑着自己是不是看错了，刚刚那一瞬间，她似乎感觉普丹兰的眼中似乎闪烁着某种没有说出口的痛苦，那句“我们再也不要来了”几乎就是哀求的口气。
　　“好不好，璎珞，我觉得累了。”普丹兰又央求了一声。
　　“好。”这回答得不假思索。不过心情也因此恶劣道了极点不为出游的心情被破坏，只为，越来越觉得自己完全看不透普丹兰的心思。从小到大，璎珞最不喜欢的就是那些云里雾里的事情。
　　明明知道有那么件事，偏偏又不知道具体是什么。

　　之后陪着普丹兰回了临月阁，普丹兰也总是一副失魂落魄忧心忡忡的样子，弄得好似那个见不着的人是自己的恋人一般。璎珞想想就这情形，自己待着实在比自己一个人在房间里发呆还无趣，便起身告辞。至于那个乐师什么的，只好不了了之了。
　　——璎珞本来以为是不了了之了，不曾想，在后来竟然发展出那么多不愉快的后续。
　　首先是影陟。

　　郁闷地回到自己的居所的时候，影陟居然已经黑着一张脸在那里等她了，劈头就是“你今天又去哪里？”
　　璎珞烦躁地想着，大约是自己将侍卫甩下的事情又暴露了，只好讪讪道：“没有啊，就是跟普丹兰到处走走罢了。”
　　影陟逼近她，盯着她的眼睛道：“哦？那是走去哪里了？去什么地方还不能带上侍卫的？”
　　不喜欢他这样咄咄逼人的架势，璎珞不满地推开他说：“你不要总是这个样子，跟我王兄似的，带着侍卫出门很不方便啊，就好像在告诉别人自己跟别人有多么不一样一般。”
　　又说：“我不是你，不需要那么多的保护。”
　　影陟也不开心，压沉了声音道：“你还怪我限制你么？如果你肯乖乖地待着，我又何必那么多心，老是在带不带人这件事情上纠缠？口口声声说不需要保护，里迷谷那件事怎么说，瓷器那件事又怎么说？”
　　“好好好，我没用！但是那又怎样呢？难道因为曾经有过一两次意外，我便连门也出不得了么？”璎珞嫌恶地看着他，然后推开他的手从他身侧走开了。
　　“我很讨厌这个样子！一个两个都好像让别人照着自己的心意行事是理所当然的一样！”
　　影陟道：“我没有不让你出门，我只是让你出门的时候要小心些，不要自己一个人出去，不要总是发生一些没必要的意外，就当是让我省一下心，难道这也不行么？”
　　璎珞一时心烦，便连说话也不先打草稿了，赌气道：“我从小就是这样让人不省心的，我不想改，也改不过来，我也没有逼你娶我，你要省心，重新选一个省心的正妃去啊，反正老师也说了我要是不行，他自然会为你另觅佳人！说到底，其实被选择的才是我不是么？”
　　影陟一听这话立刻就爆发了，狠狠地吼了一声“璎珞！”
　　璎珞被这一声吼吓到，自觉失了口，又不肯低头，只撇开了脸，倔强道：“我说的是事实。”
　　影陟气得连气息都不稳了，璎珞甚至能感觉到那人的手臂都在颤抖，那粗重的喘气声传入自己耳里，直听得她心都虚了，然而心里一面怪责着自己的没心没肺，面上却依然一句道歉不肯说，任由自己的心里隐隐痛着。

　　好几声粗重的喘气声过后，影陟颤抖的声音才又重新响起，“到了这个时候你还说这种话？”
　　璎珞反驳说：“这种时候是哪种时候？我本来就没有答应说一定要嫁给你，老师也答应了让我考虑的。”
　　影陟的双唇颤抖了好一会，才艰难道：“考虑……你根本是从来就没有考虑过吧……在你心里其实根本还是喜欢赫连是不是？从小时候开始就是这样子，不是赫连就是凯里沙，现在又频频去风月坊找那个乐师……你根本只喜欢那些长相好看的男子吧？我从来就没有被你放在心上过，我有什么女人你从来不会过问，我即将要娶什么新的女性进门你也不会嫉妒……其实你根本就从来没有把我放在心上吧？从头到尾，在晓城那晚的那些话，其实都是我的一厢情愿是吗……”
　　说到后头，影陟的眼睛已经无法看着璎珞，直到再也说不出话来，干脆地转身离去。
　　璎珞愣了一下，眼眶突然不争气地被水汽氤氲得看不清对方的背影，突然颤抖地朝影陟离去的方向吼道：“你跟踪我！你让侍卫跟着我还不够，你还派人跟踪我！”脑海中回放的却是转身的瞬间，那个人眼角迅速聚集起来的一点晶莹。
　　不敢相信自己在那一瞬间看到的事实，璎珞惊慌地看着影陟离去的方向，心中明明急着想要说明自己根本不是因为喜欢才去找那个乐师的，到了嘴边却又变成“你凭什么派人跟踪我！”
　　说不清自己此时的心情究竟是难过，愧疚，还是愤怒，璎珞气恼地踢在柱子上，眼泪憋不住哗啦啦地掉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