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夏清欢，半夏流歌》夏欢

3、2. 竹马，又名王子

　　九十年代初，学龄是指七周岁。当年的8月31号之前满七周岁的小朋友可以适龄入学。
　　七月底生日的佟欢欢整整早了一年。
　　阳川市在北方的人口大省，为了防止学生扎堆，入学年龄都是明文规定，严令死守。欢欢幼儿园没读大班，爸爸妈妈实在不想让女儿在学前班待第二年，便托了欢欢表哥奶奶的关系，又交了象征性的“高价”，把佟欢欢塞进了夏宫西路小学一年级四班。
　　佟欢欢对那次的“高价”印象深刻，一百五十元人民币。
　　那是佟欢欢全部学生生涯交过的唯一一次高价。
　　这件事在后来市里几个重点高中动辄十多万的择校费被爆出之后，时常被佟欢欢拿来打趣父母。你看，你们这辈子就在女儿身上花过一次高价，还只区区一百五十块钱，性价比要多高有多高。

　　其实如果让每一个女孩子回忆自己的童年，应该都会有一个小男生的存在。他们长得帅气与否一点也不重要，甚至学习好不好也没有关系，他们就是能够在你不谙世事的年纪扮演着抢镜的角色，霸道地出现在回忆里稚嫩的你的身边。
　　他们被统称为：竹马。
　　老话都说，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所以他们的出现，大多数时候是趾高气扬的模样，且少不了欺负的戏份。
　　佟欢欢遇到的那只也不例外。

　　一年级一共有五个班。四班的班主任姓郭，是个白发苍苍和蔼慈祥的老太太。那时候佟欢欢的词典里还没有“返聘”这两个字，以为这就是所谓的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
　　被爸爸妈妈领着报到之后，整个班七十多个小朋友在教室外面的走廊里乱糟糟站成一团。佟欢欢被几个大个子挤得没脾气，使劲钻出人群扒在栏杆上喘气。
　　“佟欢欢！”略带惊喜的声音。
　　佟欢欢回头，看到是一个大院儿里住着的妈妈同事的女儿吕新怡，正拼命朝自己挥手。
　　“你也在四班？”吕新怡抓住佟欢欢的手问。
　　“嗯。你也是？”
　　“对呀，太好了！终于遇到认识的了！”吕新怡显然很兴奋。
　　“呀！”吕新怡惊呼一声，往后跳了下。佟欢欢顺着她的目光低下头去，右脚白球鞋上一个黑乎乎的印子，占了大半的脚背。
　　走廊大概是早场才洒了水，这会儿正好被几十双脚踩来踩去变成黑泥汤。罪魁祸首早已经手足无措地呆在一边，慌张地看着快要哭出来的吕新怡。
　　佟欢欢抬起头望向那个胖胖的小男生，十分不解他为什么还不说对不起。
　　“说对不起啊笨蛋！”后面另一个似乎跟佟欢欢有同感的高个子男生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推了小胖子一把，结果小胖子没站稳，朝前一趔趄直接把吕新怡撞得摔倒在地上。高个子男生倒吸一口冷气，一言不发。
　　毛手毛脚，不知轻重，做事不考虑后果。
　　未成年小男生的精确定义。佟欢欢撇了撇嘴，弯腰去扶吕新怡。可惜小姑娘哭得梨花带雨，死活不肯站起来。
　　女孩子尖利的哭声顺利地把正挨个班巡视的教务主任吸引过来了。佟欢欢觉得眼前的状况已经跟自己毫无关系了，于是后退几步靠着栏杆做看戏状。
　　“小同学，怎么摔倒了？来，快起来。”四十出头的教导主任蹲下身子，和颜悦色地对吕新怡伸出手，“你是郭老师班上的吧，叫什么名字啊？”
　　吕新怡很给主任面子地止住了哭声站起来：“吕新怡。”
　　主任转头去看对面一脸惭愧相的小胖子：“来，给吕同学道个歉。”
　　“老师，是……是，是他推我的！”小胖子大概觉得被教务主任逮到很丢脸，毫不犹豫就供出了自己哥们儿。这种情形，佟欢欢将在自己以后十多年的求学生涯中屡见不鲜。
　　可惜当时，主任只瞥了一眼高个子男生，就又冲着小胖子皱起了眉头：“同学之间要诚实，要懂礼貌，更要知错能改。你叫什么名字？”
　　“我，我叫……”小胖子支支吾吾，“胡……博。”
　　“算了……是我不好，”高个子男生挠了挠头，低声道：“对不起，我不该推他的。”
　　佟欢欢清楚地瞥见教务主任的脸色有些讪讪的，不过这样的表情并没有停留很久：“胡博同学，不管怎么说是你把吕同学撞倒的，你看王同学都懂得主动承认错误，承担责任，你要向他学习！”
　　隐隐约约地，佟欢欢竟从主任的话语里听出了气急败坏的意味。原来，主任是认识这位“王同学”的。
　　一场闹剧最后以郭老师到场开始组织排队告终。佟欢欢看到教导主任对郭老师耳语了几句，郭老师笑着点了点头。

　　“同学们，我们来按个子高低排好队。”郭老师的声音不大，却让一众小孩子瞬间安静了下来，默默比较着身高。
　　比来比去，佟欢欢都没找到比自己个子低的同学，垂头丧气站在第一个。第二个居然是刚才的小胖子胡博，佟欢欢继续往后找，吕新怡站在第五六个的位置，显然也不够高。“王同学”应该在很后面吧，佟欢欢想。
　　眼神一瞟，佟欢欢看到吕新怡身后的男生，跟胡博一样胖胖的身材，一样的黄色短袖短裤，只不过眉眼比胡博更深一些。
　　“你是双胞胎？”佟欢欢低声问胡博。
　　“嗯？”小胖子有点走神，“对。”
　　“你是哥哥还是弟弟？”
　　“弟弟，我哥叫胡渊。”
　　“唔，刚才那个王同学，你认识他啊？”
　　“你说王梓檀？我们都是部队大院儿的，以前一起玩儿过。”胡博点点头。
　　王子、坛……佟欢欢能脑补出的只有这几个字了。她一直狭隘地以为，名字里带“子”这个字的，都是日本人。
　　队伍排好之后，郭老师带大家按顺序走进教室，从低到高一排一排做好。这样，胡博同学就成了佟欢欢的第一个同桌，两个人坐在第一排靠窗口的地方，离讲台很近。
　　不知道小学校的老师都出于怎样的心理，一定要安排一个男生和一个女生同桌，于是经过了半个小时的微调，座位最终固定下来，只有最后两桌是两个男生同桌，其中就有那位“王子坛”。
　　坐定之后的点名让佟欢欢大开眼界，比如第一次听到四个字的名字：司马昱湘；比如欧阳杰，是个女生，而且她姓欧阳而不是欧；比如常笑天，他的名字跟自己去过的一家电影院同名；比如吕思敏，她居然是家属院门口那家小卖部里的女孩……
　　接着郭老师就带大家第一次接触到“班干部”这个概念，而这个概念带来的关于“等级”的体会，将会伴随他们终生。
　　郭老师每公布一个职位，就会在黑板上写下职位和同学的名字，在学前班接受过“上课要认真抄老师在黑板上写的东西”的教育的大家拿出铅笔，比葫芦画瓢在本子上写那些自己并不全都认得的复杂汉字。
　　班长是一个叫郑燕丽的女生，微卷的短发，小眼睛薄嘴唇，皮肤黑黑；副班长叫朱芮，白白净净的小姑娘；学习委员居然是胡博的同胞哥哥胡渊，吕新怡则得到了文艺委员的职位，生活委员是个叫易靓雯的胖胖的女生。最后体育委员被分配给了“王子坛”，佟欢欢也终于知道他的名字要被写做“王梓檀”。麻烦到死的两个字。
　　班级干部之下是小组长，八纵列八小组，每一列第一排是组长，如果第一排是班委，组长职位就顺延到第二排的同学。
　　于是开学第一天佟欢欢的收获是：一年级四班第一小组组长。
　　郭老师很耐心地跟大家做了交代：“班委是老师随机选出来的，试用期到期中考试为止，考完之后由全班同学公平选举产生。希望试用的班委们在这段时间能协助老师和同学，让大家尽快熟悉起来。”
　　然后就在一切被安排妥当的不疾不徐中，佟欢欢同学开始了自己的小学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