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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第 2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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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回来了。在三年的离别之后,他又回到了这个曾朝夕于其中的城市,并不是为了寻找过去生活的影子,只是觉得除了这里,自己再也无处安身。三年前,他带着米罗对自己无尽的爱仓惶逃去,三年后,他带着飞儿对自己依恋地不舍狼狈归来。其实,他一直都有人爱着,只是他却自私地用这种爱把对方逐一伤害。
他在城郊一个新成立的私立学校找了份工作,待遇不高,但提供住宿。他很少到市中心去,每天就只是兢兢业业地教书,下班后便一个人躲回宿舍。飞儿曾劝自己回来找寻真爱,可他却偏偏缺少了那种男人最应具备的果敢,他始终是个懦弱的人。只有一点,他至今感到欣慰,那就是母亲至死也没有发现自己的秘密,她满含笑容的离去,为卡妙励志做一名孝子画上了一个良心上的句号。
又一个月过去了,即便是北方也开始了真正的回暖。卡妙终于在一个周末的傍晚乘车来到了市区。这里总体上没有太大变化,但又感觉一切都已物是人非,斗转星移。步行街依旧是最热闹的地方,两旁店铺林林总总,霓虹闪烁,卡妙那浅灰色的风衣飘动在如鲫的人流中,落寞而又萧索。他忽然在一家西餐厅的街对面停了下来。这家餐厅并不算太高档,而且似乎刚开业不久,一个穿着肥大的龙虾状衣服的服务生正在门口摇摇晃晃地招揽生意。
“新推出的澳洲龙虾套餐,今日特价,欢迎品尝。新推出的澳洲龙虾套餐,今日特价,欢迎品尝……”
卡妙就那样看着,目光穿过红男绿女。
命运就算颠沛流离
命运就算曲折离奇
命运就算恐吓着你做人没趣味
别流泪心酸更不应舍弃
我愿能一生永远陪伴你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突然会想起这首歌,他一步一步地走过去,冲那服务生问:“嗨,你们的龙虾新鲜吗?”
“绝对新鲜,保质保量。”
“那么你呢?你的质量怎么样?”
“国家免检,省优部优。”
卡妙一下子笑了出来,“还是和以前一样逗,满嘴跑火车?”
“那得看对谁。”米罗歪着嘴角,邪邪地笑。
“我出生在一个偏僻的南方小镇,是家里的独子,从小被人宠爱。在我的记忆里,父亲的形象很模糊,因为他和母亲在我很小的时候就离婚了,从此杳无音讯。我从来没有问过母亲他去了哪里,他们为什么离开彼此,因为我知道,那是母亲终生的痛。为了抵抗流言蜚语,母亲没有再嫁,始终一个人带着我艰难地生活。记得有一次暴风雨冲坏了我家屋顶,母亲穿着拖鞋一个人冒雨爬上去修,小小的我只能打着伞在雨中看她,什么都做不了。由于拖鞋太滑,她从房上摔了下来,浑身都跌青了,却只能自己一瘸一拐地到药铺去买药。我在心里暗下决心,一定要努力,长大后让她活得快乐。”
“我的确很争气,从小学到高中,我一直都是学校的尖子生,每次考试名列前茅,是众人仰慕的对象。高中以后,陆续有女生开始追我,她们给我传纸条,写情书,可我却对这些一点都不感兴趣,心里只想着要考上一所重点大学,毕业后找到好工作孝敬妈妈。英语一直是我的强项,为此我很得当时的英语老师的喜欢,他课上很喜欢提问我,下课后对我问的问题也是尽心而解,我的虚荣心获得极大满足,越来越爱上他的课,直到有一天,我发现自己喜欢的不只是他的课,还有他的人。也许是没有父亲的缘故,我从小便对年长的男性有一种莫明的好感,初中以前时常会蹲在自己家门口看邻居家的叔叔上班下班。人家跟我打个招呼,喊一声‘小卡妙’,我心里便觉得甜甜的。那位高中老师的模样,我现在已经记不太清了,只记得他很爱干净,经常穿一件白衬衫,上面烫得一个褶都没有。”
“后来我终于如愿地考上了理想的大学,身为一个不是城里的孩子,这个中的艰辛无人能知。上了大学之后室友们都忙着谈恋爱,只有我每天除了教室就是图书馆,在别人眼里无聊至极。曾经有室友为我介绍了一个女朋友,那是与他当时的女友同系的一名女生,很是活泼外向,我和她相处了将近一个月,最后她终于弃我而去,因为她觉得我和她在一起,从来都是莫名其妙地想别的,甚至没有认真地看过她一眼。她说的没错,我待在她身边时毫无感觉,为了消磨时间不得不一遍一遍地想其他的事。这件事以后,我以为自己就是那种除了母亲谁也不会的人,直到我遇上了那位学长。”
“我和他是在一次校庆活动上认识的,他当时是学生会宣传部部长,高我两届,已经上大三了,我作为刚进入学生会的新成员,组织活动根本不得要领,很多细则被我搞得乱七八糟。他并没有生气,而是腾出手来热情地帮我,最终那次活动举办得非常成功,我们学生会还开了一场庆功宴。吃饭的时候,他就坐在我旁边,不停地为我夹菜,我当时感觉自己就像新婚的小媳妇一样,周围坐满了婆家的人,但却被丈夫悉心照料着。”
“后来,我便陷入了疯狂的暗恋泥潭不能自拔。他当然不知道我的感受,身为宣传部长每次学生会搞活动他都很喜欢让我出马,其实他是为了锻炼新人,但在我的眼里,那就像对情人对知己的信赖。有一次在活动教室里,我们忙到很晚,到最后只剩下了我和他两个人,我的心当时紧张得砰砰直跳。那天天气很热,仅有的一台电扇吹出的只是温吞吞地软风,根本不能缓解他的大汗淋漓。他一下子脱掉了上衣,光着膀子继续干活,但站在他身后的我却顿时感觉血气上涌,呼吸不能自持。鬼使神差地,我将自己的手慢慢伸向他的后背,那里皮肤微黑,肌肉匀实。正忙着钉展架的他根本没有注意到这些,直到我真的摸到他的脊背,他回过头,我的手像触电一般缩了回去。惊慌中,我对他说自己需要一把扳子,他想也没想就递给了我然后继续干活了。殊不知,我已被兴奋又诚恐的汗水打湿了全身。”
“从那以后,不管他穿什么样的衣服,我都会想象他赤膊的样子,回忆那黝黑的肌肤,结实的肌肉,还有自己抚上他的背时那短暂又刺激的触感。同时这种想象又让我感到无比羞耻,我很怕他和其他同学发现我的秘密。于是,我开始处处躲着他,但又一直偷偷窥视他,我就这样在惧怕,兴奋与渴望中度过了大学的第一年。”
“升入大二以后,我一如既往地继续着暗恋的日子,但他却由于进入大四面临毕业退出了学生会。我能见到他的次数越来越少,我突然意识到如果自己再不做点什么也许幸福就这样溜走了。在一个深秋的夜晚,我做了一件从出生至今最大胆的事,我向他表白了。其实在此之前我就知道他有女朋友,但我却鬼迷心窍地认为他爱我,会为了我跟女朋友分手。在校园的荷塘边上,我终于说出了自己的心声,可他却没听懂一样完全愣在那里,我当时就像被打了鸡血,猛扑过去想要抱住他,却被他一拳打倒在地,还没醒过味来,就听见他喊着‘死变态,基佬’这样的词骂咧咧地走开了。我好久才从地上爬起来,一股脑跑回寝室,在被子里瑟缩地抖了一宿。”
“但事情并没有结束。那位学长把这件事告诉了他的女朋友,两天之后,我便遇到了她。她指着我的鼻子开口就骂,说从没见过像我这么不要脸的人,还威胁我说再看到我她就去报警。当时校园里人来人往,大家都以为这是情侣在吵架,可我却真的窘迫地想要一头撞死。我怕极了,感觉她会把这件事弄得满城风雨人尽皆知,我大病了一场,不得不请假回家。可即便到了家中,那种恐惧的心情依旧没有消退,生怕他们会追到家里面然后当着众人的面继续骂,虽然后来才意识到他们根本不知我是哪里人。一段时间之后,我的病情逐渐好转,母亲建议我赶快回去以免落课,我马上感觉自己又回到了噩梦的边缘,我实在害怕再见到那位学长,虽然他已经开始实习,很少出现在学校了。大冬天里,我趁母亲出门的时候,打开所有窗户,然后洗冷水澡。水柱激得我浑身发青,嘴唇不停地哆嗦,可我却享受着这种自虐式的快感。从那之后,我便开始持续低烧,整个人昏昏沉沉,功课也彻底落下了。母亲无奈,托人帮我办了休学手续。”
“后来的一切又恢复了风平浪静,随着那位学长的毕业,我的事情没有再被提起,但心底的阴影就此形成。我开始无端地憎恨自己,厌恶自己喜欢男人的龌龊行径。我也曾自我劝服要做一名正常人,像戒烟一样地把这个恶习戒掉,为此我开始强迫自己跟女孩谈恋爱,刻意对男生冷漠。因为没有爱,我的女朋友换了一拨又一拨,在同学中的名声也变得越来越差,人们在背后称我是花花公子,对女人始乱终弃,他们不知在一次又一次的交往与分手中,我的心像被刀子剜去了一块又一块。”
“毕业后我如愿地留在了这个城市,通过自己的努力找到了理想的工作,可是我从来没有快乐过。我遇到了Sami,开始和她谈恋爱。她是我到那时为止所有女朋友中和我交往时间最长的,当然也是在分手时和我闹得最激烈的。有时我在想,是我害了这些女人,我为自己可耻的目的浪费了她们宝贵的青春。我每天都活在罪恶中,升不了天堂,下不去地狱,做不成人,也变不成鬼。”
“后来,有一天我遇到了……”
“你遇到了我。”
“是的,我遇到了你。那也是一个春天,离现在已经有四年了吧。我从没有告诉过你,从见到你的第一眼,我就对你有好感,在为冰河上补习课的时候,我总是偷偷的地看他桌上摆着的那张你们俩的照片,我刻意对你冷言冷语,是因为心中燃起了一团火,不知如何浇灭。还记得你头一次来我家喝茶么?那天晚上我一夜没睡,我反复思量着你对我说的话,兴奋,紧张,我不知道这是上天对我的眷顾还是惩罚,不知道这是否是我的命运又一个歧途的入口。后来我们相爱了,那段时光太甜蜜又太痛苦,每次与你约会我都感觉自己在饮鸩止渴,我预感自己会再次受到命运的报复。果然狂风暴雨随即而至,你勇敢地挡在了我的前面,可我却仓皇地从后面逃跑,把你独自留在那里,忍受那可畏的人言。我恨我自己,我从来都是个同性恋,却把本来有着正常生活的你拉下水,是我害了你,我是个混蛋,我是个懦夫。”
他再也忍受不住,在米罗怀里痛哭失声。
“米罗,我爱你,但我却害了你。”
“不,你没有,你从来没有害过我,你带给我的只有快乐。相信我,我的生命因你而精彩,答应我,不要再离开,不要再害怕,有我在,一切都有我在。”
浑黄的灯光照着紧紧相拥在一起的身形,他们再也不要分开,再也不要承受离别的痛苦。又一次相恋,开始,在结束之后。
夜很深。
米罗突然一下睁开双眼,刚才的一切仿如水花四散一般溅得到处都是,然后消失了。是梦?原来自己在做梦。是啊,除非在梦里,否则怎么会遇见他呢。他眨了一下眼睛,定了定神。四周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清,只有一注细腻的月光从窗帘的缝隙里透过来,照在他旁边的床上。
等等,床上有人?
米罗像被定住了一样一动不动地看着。那人背对着自己侧身而卧,睡的很香、很沉。
还在梦中?
他用力地掐了自己一下,好痛!
不是在做梦!是他!从昨晚开始,一切都不是梦,他就在自己身边,回来了,他回来了!
“妙妙!”米罗猛地扑过去,像树袋熊一样将那人紧紧抱住。
卡妙一下子惊醒。
“米罗。”
“妙妙我好想你!”
“我也想你。”
卡妙转过身,发现米罗像被什么附了体一样,瞪大眼睛,抱着他使劲喊:“我想死你了,想死你了,你知不知道?不要离开我,不要离开我!”
卡妙也抱住米罗,让他的头紧紧贴在自己胸膛上,轻轻地说:“我不会离开你,我永远都不要再离开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