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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二章 美人 ...

  •   四围安静,抬头正空悬着隐隐泛红的月,透过冥雾照到冥界来。幽谷月光下,彼岸花没入胸口妖艳秾醴,是我从未见过的景象。

      循着酒香找去,但见那彼岸花花尖尖上侧身躺着一名红衣鬼,那艳红金衫似乎已经同彼岸花融为一体。红衣鬼左手撑着头,背对着我,看不到脸,唯独一头落在腰际的长发倾泻如墨……

      此情此景让我想起多年前初来地府。那时我迷了路,心理承受能力还比较娇弱,但,令人无法忍受的是,周围的鬼实在长得怵目惊心,比如舌头绕着脖子,有身子没脑袋,有身子却长了九个脑袋的鬼……诸如此类不甚枚举。好容易在拐角处飘出一只长发飘飘,身姿绰约,一步三摇的女鬼,我觉得上天垂怜,遂果断上前拍她肩膀:“姑娘……”云破月来,她幽幽回眸,但见和后面长得一模一样长发飘飘地脸,然后,绢帕朝我胸口一甩啐道:“死相啦,人家是小爷,嗷……”

      有些人你认为他是女的,他可能是男的,有些人你认为是人,他可能是妖,当然,也可能是人妖,可见世事无绝对。

      我吸取教训,轻手轻脚走过去,正想仔细观瞻红衣鬼的长相。红衣鬼已如花瓣般从夜色中翩翩然腾身而起,姿态如蝶,艳丽无双,好似从皮到骨都沐浴着光华。疏影横斜间,他伸出修长的指骨,随手捻起近旁的一片花瓣,缓缓转过戴着一枚白玉面具的脸,分不出性别。

      我低头想了想,折中道:“……美人。”他明显怔了怔。

      其实本来打算说“红花如绣,美人月下独酌,当真风雅之至。”来着,但琢磨着文青实在不是我的风格。转念想,阳间的戏折子中,但凡搭讪的登徒子十有八九都会用某条万金油且百试不爽,遂鼓起勇气真诚看他:“我觉得你好像一个人。”

      美人揉了揉脑袋,忽然弯唇一笑:“哦?姑娘是觉得我像谁呢?”声如玉碎冰融,竟是个好听的男声。

      我老老实实道:“我爹。”

      他咳了一下,突然明白过来,好整以暇地打量着我:“姑娘是想与在下同饮吧?”白玉面具下,那笑意如深邃的烟波沉入湖底。

      真是体贴啊体贴……我诚恳地点头。

      夜风轻抚,明月流转,花香袭人。这氛围真是太适合饮酒。我们席地而坐,各执了一壶酒对着彼此喝了一口又一口,真是酒逢知己千杯少。虽然没有下酒的花生米,但好在玉壶中的酒是我平生喝过的最好喝的酒,不免多喝了几口,凉风一吹,酒意蔓延开来,脑袋晕晕嗡嗡地打转儿。

      尽管都是鬼,但孤男寡女共处郊外传出去了名声到底是不好的。

      我晃晃悠悠地站起来想要告辞,丝毫没注意脚下何时多出一块大石,扑腾一下没站稳就朝前面倒去。本能地闭上眼睛,但过了许久身下传来的不是想象中的疼痛,反倒是闻到满身清新的水汽。

      我揉了揉眼睛,入目是美人公子放大的面具,朦朦胧胧地醉眼看不真切,借着酒兴儿,更增加了我掀开面具一睹真容的冲动,抬手之际却被一双白玉雕骨的手握住:“姑娘,没有经过别人允许偷看别人这不太好吧?”

      他这开口我才注意到我趴在他肩头搂着他的脖子,而他躺在地上,远远望去动作十分大胆。我生气说:“小气鬼,别表错情,看一下又不会怀孕。”移开时才注意到他红衣领口滚着繁复的绿萼梅花,倒不觉着艳俗,隐约觉得有几分似曾相识,想着想着莫名其妙的竟有些难过,钝刀滚过一般割破心口。

      地面沁出丝屡凉意传遍全身,冷飕飕的,禁不住打了个寒战,抬头望着血红的圆月。冥界没有白天也没有光亮,除了下血雨便是阴天。夜晚偶尔会晃出一轮圆月,即便经年泛红,那也是极为难得的了。这样想着,莫名堂的竟流下眼泪来。

      忽然想起了某句红透大江南北的歌词来:都是月亮惹的祸,才会在刹那之间只想和你一起到白头。想了想。难道对着月亮真的能培养出对月长吁的情感来么?

      那眼泪噼啪噼啪顺着脸颊滴下来,一大朵一大朵的红,洇湿了我的白裙子。

      他凑过来仔细看着我,一双凤眸三分玩味七分戏谑,我伸手推开他:“看什么看,没哭过不知道鬼的眼泪是红的啊!”

      他似乎有些疑惑:“好好的干嘛哭了?”顿了顿,“有什么不开心的事说出来让我开心一下?”

      我翻了他一个白眼,抽泣了一声,说:“你有绢帕吗?”

      他慢悠悠道: “没有”

      我砸了砸嘴巴叹气:“那我只好用我自己的了。”

      这样的回答多半会让他觉得很无语,但我不在意,我拽住面前的一株彼岸花用力一拔,血红的茎叶顺着指缝流出来,是跳进忘川灰飞烟灭的鬼的眼泪。碗口大的花朵离了枝瞬间便枯萎,私以为,他一定觉得我不爱护花草,这我也不在意,我试着探手在虚空划出一个圈来:“我是鬼,是只最低级的夜叉鬼,凡间的男子总爱将家中的老婆比作母夜叉,觉得她们很凶悍,其实母夜叉心里也装着贤良淑德的小心愿。可我有什么心愿呢?我记不得前世,美人,你说……你说我是不是很悲哀?”

      他的嘴唇闭成一条线,一双琉璃眸子变幻莫测,我使劲摇摇头努力打破尴尬:“我唱歌给你听吧。”

      他缓缓道:“……你唱吧。”

      我说:“两只老虎两只老虎,谈恋爱谈恋爱,两只都是公的两只都是公的,真变态真变态……”

      ……

      其实我也搞不明白为何没来由地跟一个陌生的鬼喝酒聊天。大约是喝多了,觉得他长得有些好看,不,是觉得他应该长得有些好看。昏沉沉入睡前,想起去阳间玩的时候,看见戏台上搽脂抹彩的优伶唱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愁。约摸是想表达浩浩阴阳移,年命如朝露。活着的人觉得寂寞,死了做了鬼也觉得寂寞。可见寂寞实乃宇宙永恒的主题。

      冥鸦啼叫撕心裂肺,我模模糊糊地醒过来,周围已经没有美人公子的身影。月亮已经不见,天空明灭像人间日落后的黄昏。醉后万事皆空,醒来忧思尚存。

      我想起自己已经被转卖的事实,又想起要按揭一套房子的愿望,卯足力气挣扎起来,准备再次闯关。

      十八层地狱传说是天上人间最神秘的所在,各层有一名判官负责,从拔舌地狱至刀锯地狱设孽具酷刑,三界中非罪大恶极不入,非挫骨扬灰不出。冥鬼皆谈虎色变,避之不及。百年来我也仅仅到此一次,便是半月前送玉牌的匆匆一瞥。

      经□□一役,那两只恶鬼约摸已对我怀恨在心,再行贿怕是难上加难。

      绞尽脑汁琢磨方法时,耳边响起哇哇刺耳声响,我赶紧捂住耳朵,抬头便见冥鸦黑乎乎的一坨朝我面上不偏不倚砸来。冥鸦是地府信使,通俗来讲就是送快递的。

      我所收信件皆出自蔡窟主之手,因貌丑且失了记忆,在冥界没有什么朋友。那时蔡窟主已经卸了鬼帝一职,空闲下来缅怀岁月不免伤感,于是开始搞创作,写写伤春悲秋的作品。兴致一起,招来冥鸦摘抄几句寄给我。因坐东方,故自号不败。人们从他身边走过,都会恭敬地而不失亲近地唤他声东方不败……

      展开洒金笺一看,忍不住额上青筋暴起。信中写道,为了报名参加了百年一度的雀神大赛,他已经勉为其难的答应酆都大帝,回归东方大帝的岗位。沉思片刻,我才想起所谓雀神大赛,是指五方鬼帝十殿阎王外加判官鬼差无数参与的代表大会,这是官方解释,但本质上是聚众赌博,历经万年,经久不衰且越发红火。

      蔡窟主委婉地表述了自己已经荣膺九百九十九届雀神桂冠,还差一届便可圆满。本来打遍天下无敌手,谁知半路上杀出一只苏子鄞。

      为了把隐患扼杀在摇篮中,他给出了我两个选择。选择一,时刻准备着窃取苏子鄞他家藏的那块让他百赌百赢的宝贝,选择二,届时给他下一包泻药让他在关键时候掉链子,输掉比赛。信笺下方打了一个箭头,事宜此页已满,我翻到背面,原来是配的插图。翻译成中文的意思大致是我忘了告诉你正门前方左拐右拐右拐再往前走再往左拐再往左拐直走最后右拐左左拐右,然后停下,你会看大一个半人高的侧门,即老弱病残通道。

      最后,我依照指示终于在十天后不负众望抵达侧门,腹中空空如也勉强维持不倒。

      侧门口靠着两只眯眼打盹的小龙虾,手持三叉戟的模样十分乖巧可爱。见我走过去,疑心地将我上下打量,面色十分古怪:“夜叉姐姐,你真的确定你要走这里吗?”

      我猜想小龙虾担心我身量过高过不去,赶忙弯腰示范钻入钻出,并十分诚恳真挚地点头。

      他俩互相递了个眼色,终归以十局划拳讲定,条件是我必须胜过它们十局。我本来心惊胆颤了一会儿,想它二虾长期实践,猜拳技术定然炉火纯青登峰造极,但结局意外,我十局十胜,因为龙虾光出剪子。

      我饿了十天,胃酸已经消化干净,巴不得立即找到食物,却不想两只小龙虾死活缠着我要必胜秘诀。

      看到它们惨兮兮的模样,我怎么忍心告诉它们这辈子都只能出剪刀的残酷事实啊。于是冷着脸回绝,离开的时候,听得身后隐隐传来跺脚恨恨的声音:“哼,你不告诉我们猜拳秘籍,我们也不告诉你钻的是狗洞!”

      事实证明酆都美人十分空闲,竟然还惦记着被卖身给他的我。

      踏进血池地狱的土地,入目是阡陌交错的血色河流,门口泊着一艘红色大船,船上候着一个手持狼毫穿着官袍的青年判官,板着一张棺材盖的脸,客气道:“等候多时。”

      判官做了一番自我介绍,敝姓周,性别男,生于甲子卒于癸未,享年二十四岁。这位英年早逝的青年死于雷劈,阎王考虑到他生前多次扶老奶奶过马路,朱笔一勾安排至此。却苏子鄞身体的缘故,名为打下手其实干着判官的活。

      从他口中得知,苏子鄞因为酗酒过度,已经抱恙多日,希望我体谅。我点头表示可以理解,其实很想说,琉璃易碎红颜薄命,苏美人三天吐血五天卧床,全酆都的人都知道。但还是把话生生憋了回去。

      大船在红色的河流上穿梭自如,穿过两岸满树繁花。行至逼仄处,我随手挽下一朵闪着银光的紫星花,凑近轻轻一嗅,却没有想象中的香味。

      刑满的罪鬼讲,凡邪佞不孝之人,入血池地狱,早晚放血一次。我在枉死城见到过一个,那罪鬼眼窝深陷,活脱脱地血皮儿包着白骨,不由得便信了几分,但此处和他所讲的完全是两个景象。抬头正对上周判官的目光,他颇为体贴地解释:“小王爷宅心仁厚,自前任判官入轮回投胎小王爷领了绶印之后,一改科律,以劳代刑,成为地府有史以来最受欢迎的判官。”他说完,我才突然想起这个酆都美人已经被封为了王爷。

      很久前,我料想酆都大帝这个冥界之主之所以收酆都美人为义子,是因为鬼不能生育,想补遗憾。后来听人将起酆都大帝在阳世时曾有一段姻缘,膝下绕有五子一女。这就涉及到夺嫡的问题,但鬼本无寿,我又大胆假设小心求证,搞明白酆都大帝收义子是想填补两桌麻将的空缺,因为苏子鄞麻将打得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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