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君，依不依？》南绥夫人

1、最后的麻雀

　　历时三年的仙魔大战终于以魔君溟夜的灰飞烟灭而告终，此后千年，仙界大盛，七十二洞妖魔均俯首称臣。魔界四大家族之一的狐族审时度势，自请戴罪立功，上供美姬宝器无数，帝感其诚笃，封狐族之主狐偃为紫炁星君。

　　虎狼蛇三族虽然唾弃狐族弃主从邪，然均心有余而力不足，不得已退守南荒大地，作负隅顽抗之状。南荒大地早在万年前便被某位上古之神封印，且不说土地贫瘠，终年下着茫茫血雨，光邪瘴之气便令众妖叫苦不迭，众妖虽暂时寻得庇护之所，可长久没有食物供给，弱肉强食便成了此地默许的规则。一时间血流漂橹，弱势的族群眼巴巴看着亲眷任人屠宰，莫可奈何。

　　敌军自相残杀，倒省了天界诸神斩草除根的力气。西王母设宴瑶仙池天界同乐，风姿绰约的珈蓝月姬以一支九天凤舞赢得帝君欢心，令旨一下一跃成为身份尊贵的珈蓝天妃。凤凰惜羽，凤族以一支七彩凤羽作为嫁妆以示秦晋之好。那紫炁星君初列仙班，十分好奇，左看看右瞅瞅突然一个手抽筋，七彩凤羽跌落凡间，众仙家心口一紧，反倒是紫炁星君不徐不疾朝帝君拱手道：“凤临凡尘，此乃祥瑞之兆，天妃泽被苍生，当属社稷之福。”天妃无奈，含恨拔了一根凤羽做替补。

　　佛云冥冥之中自有注定，那支七彩凤羽在半空中被旋风吹得拐了九九八十一道弯，跌进了南荒大地海天洞内。落地之时迸发出炽热光芒，众妖捂着眼睛迅速逃遁离去，谁也没有注意到照海亭上一只小麻雀凌空闭着眼瑟瑟发抖。

　　锦雀是被提起来的。她只觉得脚一空，睁眼便见一双血红眸子盯着他，赫然是一匹小山般大的雪狼，张嘴便是两排白森森的狼牙。

　　前后被猛虎苍鹰追捕，她其实早已经没有力气，过度地惊吓早已经令她肝胆俱裂。依稀记得自己被父母兄姊护在身后，血雨落在她身上沾湿羽毛，那是死去同类的鲜血，粘腻沉重，重到几乎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再次挥动翅膀的力气。

　　血雾岚岚，她想起自己身后好友琉雀的惨叫声，几天前她还谈起自己梦见将来住的巢穴，是靠近顶端的千年梧桐的枝桠，还有白花花的稻米，和暖的日光。但琉雀已经不在了。魔君大败之后，麻雀一族被强行驱赶至此南荒大地，被血雨浸透万年的土地贫瘠寸草不生，而食物一天天变少，妖魔们顾不得同宗之谊，竞相争食，早已经忘记了魔君在世严明禁令的律法。

　　妖魔本是邪念所生，她如何不知，只恨自己尚未修成人形，不能护族人于身后，只能眼睁睁看着亲人朋友丧命，阴寒的戾气逼迫她振翅前飞，并且时刻担心着在下一刻被咬断喉咙。她如何不想回头，甚至愿意和族人共同面对死亡。可是她是麻雀一族千年来唯一有资质成精的，是族人的希望，麻雀能修炼成精的本来就少，多是因为骨子里的鸟性，抢夺地盘，聒噪，欺软怕硬……可到底是奢望，她望了眼面前的巨狼，被抓住的脚踝在隐隐作痛，脑袋昏沉沉，像是被裹了倒刺的鞭子反复抽打。

　　雾霭重重，故乡遥遥，其实早已望不见。那些安宁早已望不见。有多么好笑，她竟成了这世上最后一只麻雀，最后一只活着，最后一只死去。没有人会将她载入史册，她们麻雀一族从来卑微，这其实也不算什么大事。浮游朝生暮死尚未有怨言，自己好歹看遍了大好河山。

　　她其实不太奢望活下去了，生命中第一次感到前所未有的平静。孤独和绝望大抵不过如此。

　　如果有来生……倘若真有来生，定不做任人宰割的麻雀。

　　她自小便做过麻雀成凰的梦。但麻雀便是麻雀，麻雀永远做不了凤凰。她只盼流年安稳，岁月静好，闲时赏赏花，睡睡觉，想到此，闭眼正欲从容赴死，身体被重重撞击，那只雪狼已经将她扔回地面。

　　浓浓的仙灵之气将她层层包裹，身上的疼痛也在一瞬间消失，说不尽的舒坦安适。锦雀茫茫然睁开双眼，血雨不知从何时已停下，视线所及是一轮隐隐约约泛着血色的圆月，轮廓并不清晰，却越升越高。月光泠泠倾泻而下，照海亭上，那匹雪狼已然消失不见，入目身姿挺拔如竹，是一袭月白长衫，袖口滚着繁复的绿萼梅花。一枚白玉面具将他面容遮住，面具下墨色的凤目微微下垂。有片刻的宁静。男子手执七彩凤羽，声音居高临下凉凉响起：“此七彩凤羽含凤族千年灵力，你可想拥有它？”

　　那凤羽如同琉璃光华万千，而男子的声音如同蛊惑，良久，她缓缓点头，喉咙撑出一声嘶哑：“愿意的。”

　　她只知凤凰惜羽，因此凤羽不为人轻易所得，说书的老人讲：机缘可遇不可求。倘若果真能得到这千年灵力，活下去，哪怕万劫不复，哪怕最后灰飞烟灭……她想自己也是愿意的。

　　他俯身望着她，半响，将凤羽光华敛入她眉心，声音淡淡：“以死亡为代价，置之死地而后生。”

　　望海亭外血雨铺天盖下，血色中一只雾白的灵魂冉冉生起，接引的彼岸花浮在脚下，深红刺目，悲伤的香味逸散在空气里。

　　这世上，再没比活着更有意义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