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角的魔王》聿者

5、狡猾

　　狡猾
　　清晨的阳光柔软而和煦，光线从拖延至地面的天鹅绒窗帘间挤进房间里，勾勒出少女发丝般的线条然后落在地上，一片静谧安宁中，乌尔德还在沉睡之中。
　　索洛倚靠在旁边公爵书桌的边沿，将及臀的红褐色长发拢到左肩捋顺之后，便开始缓慢的编起长发，一阵微风从窗户的缝隙间溜进来，微微扬起厚重的暗红色落地窗帘，阳光洒落在他身边调皮的跳动着，却始终无法触及他的衣裾。
　　修长的手指缓慢的移动，偶尔还会停下了许久，索洛望着沉睡中的乌尔德，并不打算叫醒他，昨天夜里他们谈到很晚，恶魔的精力总是比人类好很多倍，更何况他也曾经试过数月不眠的在战场的最前线督战，相比于睡眠，他更需要思考。
　　一整晚的交谈让索洛了解到了很多事情，比如光明神殿中的竟然有三位与折角恶魔签订了契约的神圣骑士，比如曾经辉煌一时的“神之宠儿”精灵一族如今已经成为了可以在黑市里买卖的高等奴宠，再比如“北方铁骑之国”圣西罗帝国正在与“东方飞龙之国”亚沙帝国交战，目的在于占领一座临近龙谷的要塞。
　　而“南方宝石之国”龙德尔帝国，表面上与亚沙帝国联盟，其实暗地里却在和圣西罗帝国进行武器交易，“西方玫瑰之国”雷纳王国则是其属国，“西北白马之国”北特莱曼王国武力低下，却是富庶之国，是一块完全处于被各国欺压状态下的肥肉，只是因为光明神殿的威慑力而没人敢轻易吞并，至于人人口中传颂的“神之国”光明帝国则完全是光明神殿的傀儡。
　　索洛想到这里，手里的动作完全停顿了下来，结合之前在《圣传》中看到的历史，索洛可以完全确定光明帝国就是光明神斯普雷姆•歌德一个人的帝国，灭国到重新建国，从头至尾就是一个阴谋，而如今的光明神殿恐怕也只是斯普雷姆一个人的宫殿了吧。
　　索洛继续手中的动作，红褐色的长发被变成一条简单的长辫，最后索洛用一条深褐色的缎带束紧了发尾，他将发辫甩到身后，几个跨步走到书桌后的佛罗伦萨大书柜前，手指划过一本又一本书画着烫金文字的书脊，最终抽出一册极轻薄的书册。
　　索洛把书册丢在书桌上，转身又抽出几本同样小巧的图册丢在桌上，他从书桌中间的抽屉里取出几张羊皮纸摊开在桌面，书桌上鹅毛笔的墨水还未干，可见它的主人也在经常使用。
　　铺平羊皮纸，索洛翻开找到的几本书，开始结合曾经的记忆与现在手中的资料，将他脑海中的局势草图画出来，他这次从书柜里找出来的都是一本地理水文书籍以及各国地图册，这也要感谢乌尔德担任着家族狩魔队长以及神殿北方第三骑士团小队长的职务，经常外出任务的机会让他有机会收集到这些地图。
　　金色的阳光从细小的缝隙间挤进来，热烈的似乎要穿透厚重的天鹅绒窗帘，房间被笼罩在一种艳丽的玫瑰色光芒中，索洛静静的伫立在书桌前，右手漂亮的手指间夹着一支纯白的鹅毛笔，左手撑在桌面上微微倾斜了身体，长长的编发从身体左侧滑落，偶尔随着身体的前倾而摇摆，像是在抱怨主人的不关心。
　　乌尔德醒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安静的画面，那个男人的脸上是前所未有的认真与专注，低垂的眼眸清澈而明朗，微薄的唇紧抿着透出清浅的颜色。
　　他穿着浅色的长袍只系了第三颗铜扣，露出蜜色的精壮胸膛，乌尔德忽然想起自己曾经见过他赤裸的身体，而且不止一次，他身上的毛发很少，也对，他身上应该只有鳞片，乌尔德不太清醒的想着，不自觉的顺着那完美的腰际向下移动视线，不过直到胫骨的长袍遮挡了乌尔德的视线，他只能看见他光裸的双足踩在柔软洁白的羊毛地毯上。
　　“看来你已经醒了，”索洛并没有抬头看一眼还坐在床边的乌尔德，魔族的听觉与嗅觉都很灵敏，他只是听见了乌尔德呼吸的细微改变与起床的声音：“如果你要吃早餐的话，最好到餐厅去，不要让女仆端进来，然后顺便上街帮我买几件贵族式衣服，我的个子比你高一些，你的衣服不合适。”
　　索洛突然开口说话，惊醒了还沉浸在自己幻想世界中乌尔德，他慌张的站起来走向浴室，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刚才居然在如此着迷的盯着一位魔王。
　　等乌尔德走进浴室，索洛才抬起头瞥了一眼乌尔德消失的地方，眼中闪过一丝疑惑，乌尔德的惊慌十分明显，索洛不知道刚刚醒来的乌尔德到底有什么可值得惊慌，无关紧要的事情索洛总是不喜欢多费脑筋，他很快重新被手中新绘制好的局势图吸引了主意力。
　　乌尔德从浴室里出来的时候已经完全清醒了，他用冷水洗了个澡才换上新的衣服，骑士短袍、紧身长裤与装饰着铜钉的龙皮长靴，乌尔德匆匆与索洛打了一个招呼便准备离开。
　　“等一下。”索洛突然叫住了乌尔德，从书桌旁离开，几步走到乌尔德面前。
　　站在房间门口一只手还放在铜质把手上的乌尔德，这是愣愣的看着走向自己索洛，一时间完全忘记了动作。
　　索洛在手上施加了一个小型的火系魔法，然后抬手揉了揉乌尔德栗短发，乌尔德的发色是遗传自母亲的栗色，却并不柔软，摸起来会有些扎手，这种感觉却让索洛想起了自己曾经养过的一只达尔加魔兽，总是跟在自己身边寸步不离，狩猎的时候却跑得最远。
　　“好了，”索洛放下手，退后几步，满意的看着自己的杰作：“头发干了，如果你感冒的话，作为仆人的我可是会很难过的。”
　　“为什么对我好？”乌尔德皱着眉问道，没有人会不求不回报、不问原因的对一个人好，更何况乌尔德相信相比于对自己好，索洛更愿意找到一个机会彻底除掉自己这个巨大的隐患。
　　索洛已经回到了书桌后重新坐下，听到乌尔德问题，却笑了起来：“的确，如果我找个机会杀了你，就可以永远摆脱这种受制于人的局面，但是任何事都是有代价的，相比于杀死你的同时永久的损伤灵魂，不如就借着这个机会，得到一位永远不会背叛的伙伴，利大于弊。”
　　永远，不会背叛，索洛在心里默默的重复了一遍，却发现他竟然无法说服自己相信，那么，就直到他背叛为止吧灵魂的损伤远远比被最信任的人背叛来所带来的损失，要容易恢复。
　　“你想让我成为你王座下的奴仆？”一些东西忽然闪过，乌尔德恍然大悟，犀利的找到了索洛掩藏在层层精美外壳包裹之下的本意。
　　被揭穿的索洛却丝毫没有气急败坏的样子，他依旧优雅的坐在书桌后面微笑着，一只手臂支在桌子上慵懒的托着下颌，看着乌尔德慢慢走近自己。
　　“怎么不说话？”乌尔德微笑着靠近索洛，直到他只能从索洛眼睛里看见自己的影子：“我想魔王大人一定会给我一个很好的解释，其实我也只是想要一个承诺。”
　　乌尔德停顿了一下，似乎在饶有兴趣的观察着索洛的反应，不过显然他有些失望了，叹了口气接着说：“我可以成为你最忠诚的伙伴，但绝对不会是奴仆。”
　　索洛看着脸上渐渐失去笑意严肃起来的乌尔德，居然觉得无奈，有些东西只是换一种说法，本质不变却会让人重视到不可理喻的程度，索洛微笑着用另一只手按在乌尔德左胸心脏的位置，细微却沉稳的跳动从指尖传来，索洛渐渐敛去了笑容。
　　“我，索洛•布拉德起誓，乌尔德•海茵，是伙伴，绝不是奴仆，共享荣耀、生命与痛苦，绝不背叛。”
　　乌尔德紧盯着索洛的眼睛，直到一句话结束，那双琥珀色的眼睛也没有丝毫动摇，他是可信的！乌尔德有些激动的告诉自己，从小生活在这座危机四伏的古堡，乌尔德很早以前就学会了从人的眼睛里分辨谎言，他很多次告诉自己，这个人是骗子，那个人也是骗子，而这一次他告诉自己，这个人可以相信。
　　“我去吃早餐，”乌尔德突然起身离开书桌，一边阔步走向房间的门口，一边又开口问道：“你几件衣服？”
　　“三件，一件贵族穿的礼服，两件可以战斗时穿的简单衣服。”索洛继续研究着书桌上地图，头也不抬的回答。
　　已经走到门口拉开房门的问乌尔德看向低着头认真至极的索洛，想了想才问：“你要去见谁？”
　　“你叔叔，卡尔•海茵。”
　　乌尔德沉默着离开房间，此时索洛才抬起头，他将手中鹅毛笔扔在桌上，靠进宽大的国王骑士椅中，嘴角勾起满意的微笑，一句简单的承诺就换来了难得的信任，该说信任廉价还是人太单纯。
　　乌尔德不明白，索洛从来没有把任何人当做自己的奴仆，对于王者来说，奴仆永远是只会愚蠢的跟从与谄媚，而他需要的是可以并肩作战，在战场上托付后背的伙伴与拥护自己、绝对信任自己的臣民。
　　索洛看着自己绘制的地图上，那代表着光明神殿的太阳图案，重新拿起笔鹅毛笔在旁边添上了一个名字，斯普雷姆•歌德，笔尖划出这个名字的同时，心底掠过一丝似乎无法察觉的痛楚。
　　光明神，究竟与我有着怎样的纠葛，索洛思索着，重重的在新添的名字上划过一道深刻的痕迹，无论如何也是他必须要击败的对手。

　　雷凡古堡的下城区原本是城堡中工作的仆人与侍卫的家人居住的地方，后来经过近两百年的经营，俨然已成为一座繁茂的小城镇。
　　索洛走在狭窄却干净的街道上，街道两旁有不少出售水果、蔬菜和肉类的商贩，偶尔还能看见一两只盛满水养着活鱼的木盆，这是从西方雷纳王国的大西海来的鱼商，在售卖珍贵美味的海鱼，这一切都让被封印了一千年刚刚苏醒的索洛感到既新奇又有趣，毕竟千年之前的魔王可没有这个机会在平民的集市上闲逛。
　　阳光明媚的上午正是下城区早市最繁忙的时候，不少家庭中的妇女都喜欢在这个时候出门挑选新鲜的食材，而此时还沾着露水的漂亮果蔬显然已经无法再吸引这些女人们的视线，他们的眼睛早已黏在一位英俊的男子身上。
　　索洛出现在这里就像是一块闪光的金子出现在一堆瓦砾之中，格格不入而且出奇的引人瞩目。索洛穿着早上让乌尔德买来的礼服，装饰着铜质衣扣与金线的白色礼服被索洛解开了领口的两颗扣子，露出锁骨附近大片蜜色的肌肤，贵族的礼服总是带着无数华丽的修饰，古板而矜持，却被索洛穿出了意外的野性味道。
　　周围或炙热、或羞涩的目光，索洛毫不在意，他依着自己慢悠悠的步调，在街上游荡着前往雷凡古堡的主城，途中还停下来在一个卖水果的老妇摊前，用从乌尔德那里拿到的铜币买了一个苹果。
　　也许是索洛的举动太过随意，虽然他穿着贵族的服饰，也有一张准会被贵族喜欢的面孔，却还是被雷凡古堡主城高大的城门挡在了门外，守门的士兵甚至不无嫉妒的嘲笑了他不整齐的衣着。
　　一个个子高大的卫兵看起来似乎是这群士兵中的头儿，他走上前十分夸张的上下打量了索洛一番，然后笑道：“也不知道从哪儿跑出来的老鼠，以为穿上一身漂亮衣服就是贵族了？真可笑！”说着还动手扯了扯索洛没有扣好的衣领。
　　过分明显的挑衅连旁边围观的小孩子脸上都露出了气愤的表情，就在所有人都以为这个漂亮男人会与高个子卫兵打一架的时候，索洛却笑了，他不在意的整理好被弄乱的衣领，对高个子卫兵说：“啊，原来被看出来了。”
　　高个子卫兵似乎愣了一下，紧接着就大笑起来：“小子，就你还想骗过我‘火鹰’的眼睛，说吧，你打扮成这幅样子到底想干什么？”
　　“我是从西北方来的，听说在城堡里给贵族当侍卫很挣钱，就想在这里当侍卫，但我又不知道怎么才能当上侍卫。”索洛说着指了指自己身上华丽的衣服，苦笑着说：“别人告诉我打扮的漂亮点儿贵族就会喜欢，这身衣服可花光了我身上所有的金币啊，我现在全身上下就剩三个铜币了。”
　　“哈哈，你小子还真是笨蛋啊！”高个子卫兵大笑着，用手里的长枪枪尾轻拍在索洛崭新的牛皮长靴上，说：“贵族的侍卫那都是从已经服役三年有经验的老兵里挑选出来的精锐，你还是安心先当个卫兵吧，找城堡里的兵长交几枚银币就行，想当侍卫啊，你这下可亏大了，哎，谁给你出的这个馊主意啊？”
　　高个子卫兵最后十分好奇的问道，一开始的敌意在知道这个漂亮男人其实是被人骗了之后就消失的无影无踪，反而觉得这个小伙子天真的可爱，周围其他的几个卫兵也是一脸的兴趣，显然是想听听谁居然得了这么大的便宜。
　　索洛无奈的揉了揉鼻尖，说：“是附近小镇上一家衣服店的老板。”
　　话音一落，果然惹来了这群卫兵们更大声的狂笑，高个子卫兵拄着长枪支撑住自己的身体才不至于把自己笑倒在地上，他用手背擦干笑出的泪水，说：“怪不得，那家老板还真是会做生意。”
　　索洛站在一旁饶有兴趣的看着笑得开怀的一群卫兵，并不在意自己成为他人的笑柄，等笑声渐渐平息，索洛刚打算向那个高个子卫兵询问一下要到哪里去找兵长，就听见高个子卫兵说：“你这小子真有意思，等一会儿我就该换班了，一会儿我带你去找兵长吧，那老头子可是个吝啬鬼，你的那三枚铜币可敲不开他的门，不过放心，我会帮你的。”
　　“那真是谢谢您了。”索洛礼貌的道谢。
　　“不客气，你先在旁边等我吧。”高个子卫兵摆摆手一边说着，一边指挥卫兵回到了自己的岗位。
　　所有人都没有想到事情会这样就轻易的结束，要知道雷凡古堡的卫兵可从来不是什么善人，没有看到热闹的人群带着遗憾也慢慢散去。
　　索洛坐在不远处的低矮石围上，眯起眼睛看着不远处繁忙的集市，年轻或年迈的女人与商贩讨价还价，为了一个或两个铜币而争吵，偶尔一群小孩子奔跑过集市，带来一阵喧闹与叫骂，虽然吵闹但这就是喧嚣的生活，生机勃勃却又混乱不堪。
　　索洛从来不喜欢争吵，争吵只是想让别人服从自己时所用的最低级的方法，收服人心有很多种方法，相比于无用的争吵与强硬的要求，索洛更愿意引导与认同，当人与人之间没有利益的冲突，甚至利益相同时，那么服从便是理所当然。
　　因此与其因为一些小小的冒犯而与人争吵来浪费精力，索洛更赞同宽容，然后得到一位新的朋友，人心，其实是很有意思的东西，索洛的视线投向远方，望着天际出神。

作者有话说

　　更新。2012.03.1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