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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一章 ...

  •   我每天都会去花架下坐上片刻,紫藤花枯荣了七次,我也就等了七年。
      师父曾对我说过,若我能参透“一笑念卿”四字,前尘往事,皆可得解。
      于是,我一坐阁楼七年,从八岁到十五岁。
      师父是不羁的性子,在我踏上阁楼,一曲月光舞过后,便把自己的宝贝儿子——战歌剑交给了我,嘱咐我代为妥善保管。
      翌日,领了个男孩到我面前,小小年纪武艺超群,师父唤他为舍北。韵寒更名为舍南。一个哥哥,一个姐姐。
      师父,哥哥,姐姐,我,占尽“男男女女’四字,组建在一起就是一个家,我觉得再好不过。
      可师父,是‘懒散成性、四海为家、自由高于生命’的人,无人能留,也无人能为之留,是以我什么话都没有说。
      于梨花一落遍地白里,师父牵了我的小白。临行前,揉了揉我的头发,用看尽沧桑的温柔对我说:“七卿,师父不在的时候,不得荒废学业和武艺……不然师父回来,是要打你屁股的。”
      我含在眼里的泪水因他最后一句终究没落下来,只是扯住他的衣袖,觉得自己是恋恋不舍的。
      师父叹了口气,亲了亲我的额头,“七卿,及竿之年,师父会回来带你回家。”
      我猛点了点头,一眨眼的功夫,师父牵着我的小马驹已走得很远,那个清丽俊秀的身影,很长时间都在纷纷落落的梨花香里,莹莹绕绕,塞满了我的空虚和寂寞。

      阁楼是大漠的红楼,不似京都的红楼。
      我在大漠男儿的眼里,亦是可以勾肩搭背的红颜知己,是可以煮酒论诗的同道中人。
      没有人认为红妆的我其实正字待闺。
      也七年了,我一直被尊称为“仙缘居士”。
      只因……
      我是师父的徒儿。

      我床前琉璃瓶里的那朵红梅开出花骨朵的时候,舍北撞开了我紧闭三天的门,舍南满目红光,开心地说:“卿妹,两天前边角有人看到过占哥哥,说不定没几日就回来了。”
      我一手撑在桌面上,托了腮,看向窗外,已是满树的幼芽,仔细听,似乎还有着叮铃的清脆声响。不觉皱了皱眉头:“边角有人看到的话,不出一日便可抵达朝日,怎这么久?”
      舍南笑嘻嘻道:“卿妹怎如此心急了?不是说最好永远不要回来的吗?”
      舍北随着舍南的话憨憨笑起来,青天白日的,我的老脸竟有点发烫。
      我站起来,揉了揉久未动,发酸的手臂,说:“传闻下去,今天我最后登台表演月光舞,以后,以后……”
      不禁笑了起来,似乎,满面的风吹过来,纷纷落落触到我脸颊的花瓣,就像温暖的亲吻。

      刚从房间出来,一粉嫩就撞在了我脚下,跌跌撞撞爬起来,张开手臂就抱住我的腿,气呼呼地说:“娘亲,南姨北叔真坏,他们不让我见你,都三天了。”
      我捏了捏他的鼻尖,笑道:“菀儿,刚刚的话谁教你的?”
      菀儿嘟起嘴,义正言辞地说:“育子之人便是娘亲。”
      我说:“此育是孕育,生养的意思。”
      菀儿怀疑,十分不相信:“可时彦叔叔博学多才,怎么会弄错?他告诉我,育就是养育,您教我读书写字、照顾我的饮食起居,不是娘亲,是什么?”
      我想了想,问他:“去年的诗会上是时彦叔叔博得头彩的吗?”
      菀儿低了头,闷闷地说:“可我就是觉得时彦叔叔说得对。”
      菀儿的手死死抓住我的纱裙,垂下来的头可见心里委屈有多大,我哄他:“要是小黑今年能产下小马驹,我就让你叫。”
      小黑是与小白一起买下的小马驹,该马情深意重,在小白走后,就一直未嫁人,坚守着等待,且不论使用什么计策,它都纹丝不动捍卫自己的精神领地,方圆十里之外,没有一条公马敢靠近它。
      菀儿抬起眸,霎时眼里流光溢彩,抱着我咯咯笑了会儿,又皱着老高的眉头自言自语:大漠没有小倌,哪里有经可取啊?
      我呼噜呼噜他的脑袋,只叹他讨我喜的本领,超出三界之外,我既喜又忧!

      我住的地方是大漠北城的月华之地,因日光、水分充足,地价很高,又因师父的通天本领,我七岁初初来到这里,只是风里起了沙,眼睛迷蒙着,缓过劲的时候,主家已经拿了地契给我师父,脸上堆砌的笑比门前的红联还要喜庆,一个劲地道谢,不收下就长跪不起。
      我虽心比天老,人情世故还是第一次体会,深感大漠民风淳朴,代我师父收下。
      为此,师父捏着桃花眼,笑渗我三天三夜。
      师父是个记忆力超群的人,为此,记仇,记错的本领也是一绝。本来他对我的榆木还要再气几天的,但四面八方的人都赶回北城,用拖板车运来了八百八十八棵品种一级甲等的梨花树,师父便再不提我无故受礼之事。
      主家留下的房屋前段被我和师父还有后来的舍南修葺成了居院,而后段七里都种上了梨花树。大漠气候特殊,北城虽是大漠地理环境优质地区,八百八十八棵梨花树还是枯死了四百四十四棵,另有一百四十四棵被我殷勤的浇水给浇死了。师父管辖地区的三百棵活到现在,实是造化,绝对与我能力无甚关系。
      我打发了菀儿,趁着日光刚刚好,准备穿过梨花林,走后门,步行一盏茶的功夫,再穿过百里田野抵达东城。
      阁楼是在东城。
      撩上后门的铜锁,我迷糊的脑袋才在一片阴影之下醒悟点。
      这后门的百里田野可不是时彦的命根子么?
      自主家把地契送给我和师父后,就搬到了离我们最近的百里县,而百里县是个穷困潦倒的模范县,主家也就是时家花了一百两买下,和其他九十九户相携着住下。
      时家当任的主人是个比我还糊涂的性子,从将偌大的一间老屋分毫不要地送给旁系就可探出一二。
      然而,时彦却是个实实在在的精明人。他在打打不过,诗辩辩不过的情况下,认我做了妹子,这精打细算的推敲对我就此省了。在对自家人时,时彦还是很大方的。
      时彦文武在我之下,泡茶的手段却是堪称一绝,在大漠亦是首屈一指的。我在喝过时彦泡的梨花香之后,便觉得再名贵的茶也是白开水了。
      想起我三天未出闺房,也有三天未喝梨花香了。我从后门的杂花杂草里觅了朵看上去不错,闻起来也是甚好的野花,心情愉悦地哼着大漠女子爱唱的情歌,熟门熟路地寻到百里县的梨花洞。
      百里县百里田野,那是三百年前的曾经,当下的百里县除了碎石当道,也就徒留一棵我七岁时,众人搬运过程中落下的一棵梨花树了。这棵梨花树也是树中奇葩,在艰苦环境下能够自力更生,很不容易,所以相较之下,我对师父偏爱的梨花林也就喜欢得淡了些,倒是这一棵甚得我心。
      我数到将碎石掌练习了七七四十九遍的时候,梨花洞也就到了,习惯性一掌劈下去的时候,我才想起时彦时常会躲在巨石下修身养性,便即刻收回。可奈还是有一层的力道落在了巨石上。时彦弯腰走出来,满脸俱是灰尘,令我开心的是,头上还有百年难得一见的落籽。
      时彦是个好面子的主,对我这个妹子从来不表面欺压,他说:“七卿,我得远行一趟,不到梨花开的季节不许再去我的房门口候着,就算候着,也没得喝。”
      我从善如流地把野花递过去,展露我最大的笑脸,“时彦哥,这可是难得一见的品种,泡茶喝绝对是极品。”
      时彦疑惑:“我觉得很是眼熟,这……不就是你家后门口长着的那一株吗?”
      没想到时彦对我关心到连我家后门口开的野花都一清二楚的地步了,我受用无比。于是再一次将将笑起来:“这一株是陪送,你头上的月牙兰才是我要送的。”
      时彦既是好面子的主,当然也会好脸皮,花倒插在头上的确不是件赏心悦目的事,他唬道:“七卿,三日不见,你倒是放肆不少。”
      我踮了踮脚,从他浓密的青丝里找到我眼尖看到的落籽放到他手心,笑嘻嘻道:“置于阴暗潮湿之地,一个月即可出芽,再两个月即可开花,落花可泡茶,清热解毒。每一株可生四子,一年为四,四年后百余株,可攥银万两。”
      句句戳中时彦的心窝,他扑哧笑起来,“还是丫头知我。”
      我小心翼翼问他:“那你还出不出远门了?”
      时彦点了点头:“京都里来了信,说是裳居的绾纱裙出了点事,说大也不大,说小也不小,但还是得走一趟。”
      我熟练地抱住时彦的手臂,撒娇道:“时彦哥,那我的梨花香……”
      时彦点了点我的额头:“早吩咐好了,用量,兑多少水,宋祁都是知道的。”
      前半句我还是笑得挺欢的,后半句,我是连假笑都扮不出来了。
      宋祁是我七年来难得一遇的桃花,他的名字还是我翻遍家中古籍得出的。宋和祁既有做名又有做姓的典范,前者七画,后者六画,笔画相近,两不吃亏,若是他不喜宋祁,也可叫祁宋。
      自我泛着糊涂的善心帮他起了名字,他便跟吃了定心丸一般认定了我,‘恋母’情结到了人神共愤的地步。大漠男儿向来不认为红妆的我其实正字待闺的部分原因也是因为我身后总是跟着个跟屁虫,不是,自我三年前救下一男婴,取名为菀儿后,跟屁虫的数量便由一一下子跨越到了二,竟连半个都省去了。
      自此,我便废了替人取名的差事。
      我一向以为自己情商在经历沧海之后便达到了巅峰,是众人不可企及的高度,但我过于心高气傲,妄自菲薄自己年老的心了。
      宋祁比我大两岁,早熟,十四岁,舞夕之年时,因感情的萌芽埋在心底数月之久,亟不可待地破土而出,在正值感情冲动期,一咬牙便把刚刚练完武艺的我给拦下了,我问话,他不应;我要回家,他又死活不肯。
      我怒斥,大漠男儿岂可有女儿家家扭扭捏捏之态,太令我唾弃了。
      他一紧张,一激动,一股脑儿便将对我的恋慕全都给倒了出来。我目瞪口呆之际,还能不忘使轻功从他的铁蹄下溜走,可见得我金钗之年脑子还是很灵活的,后来稍稍的呆愣许是书读死了我,师父的训诫害惨了我。
      那日,宋祁没能得出想要的结果,英明果断地翌日便开始在我这堵墙的墙角搭楼梯。我和时彦交情颇深,他在舍南舍北皆不摧眉折腰事权贵的大前提下,去了翡翠居的浣衣局,勤勤恳恳洗了一个月的衣服,用月俸外加街坊邻居得知原委捐的钱买下了花会排名九十九名的韭菜莲。
      而一向对他人要求可比摘星摘月的时彦竟口出狂言:韭菜莲既是蔬菜的一种,又是莲花的本家,两大类兼而有之,可见大千世界,无奇不有,算是勉为其难地收下顺便会帮他稍稍推波助澜。
      一个是怀揣不良企图,一个是怀揣看戏的贼心,两人一拍即合,三年里,我受尽折磨。
      这会儿,面对时彦的不怀好意,梨花香的诱惑,我……举棋不定。
      时彦拍了拍月白袍上落下的灰尘,扯着我玄色的武装抹了把脸,甚为安慰地跟我说:“放心,我百里加急,将远在京杭的表妹幺花给叫了回来,明日就到。”
      幺花是时彦娘亲的哥哥的长夫人的最后一胎,是以叫幺,又因希望她貌美如花,是以叫花,这个名字万万年都未重名,我对时彦娘亲的哥哥的长夫人的取名之术,一直很是钦羡,后来因取名差事作罢,再认一师父的决心也就彻底动摇了。
      这位长夫人我一直未曾见得,但她女儿——幺花我倒是再熟悉不过。幺花,与我同龄,在豆蔻之年,在百里县惊鸿一瞥宋祁之后,便患了相思病,原先南瓜的身体硬是一年之内瘦成了黄瓜样,见到宋祁便是煮酒论诗,可奈宋祁天生不是诗词歌赋的料,见到她比我见到他还要避之而不及。
      我疑惑地两手扯了扯自己的腰带,问时彦:“这下你保证我不用受宋祁的纠缠?”
      时彦极为好心地笑着点了点头。
      我在他灿烂明媚的笑容里,总有点被愚弄的挠心尖的小小气意。
      于是,竟然,连去喝梨花香的初衷也给忘得一干二净。
      这时彦,总是最坏,最有心眼的狐狸。
      真真气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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