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当归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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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深渊么，还是孤寒地狱，如果不是，为什么漆黑没有尽头，身体因为寒冷而悲号，流逝的不仅是生命，还有希望。不能放弃挣扎，就算只是徒劳，双脚奋力蹬水，伸出手想要抓住眼前的浮木……
莫姚睁开眼，抓住的是胤禛的手，泄了气。还是眼前这简朴的农舍，身下的土炕烧得火热，心却没有温度。
“又做梦了？来，先把药喝了。”一身粗布衣衫，腰上系着一根麻布腰带，绕了两圈，辫子盘在许久未剃的脑门上，满是胡须的下巴，显得有些邋遢，除去那双依旧深邃迫人的眼睛，胤禛此刻倒真似这黄土高原上一个普通西北汉子。先以口试过了温热，喂药的动作也轻柔熟练，像是侍候人的样子。
眼见莫姚发呆，胤禛有些气结，放了药碗，拿帕子替她擦嘴，“你若是想着早些回去见他，喝药才是正紧事。”
莫姚挤出一个甚是难看的笑容，拿过药碗，仰头喝下。他不惜性命气力，一次次跳进冰冷刺骨的河水里救起渐渐昏厥的自己，是见不得自己半死不活的样子。
眼见碗见了底，胤禛才放下好似千斤重的眉头，老杨婆婆进屋收拾了药碗，转身出去，冲着院里的老杨头喊，“老头子车套好了没有，趁着天好，赶紧进城把东西都置办了。”
莫姚不愿再躺着，胤禛用棉被将她仔细裹好，看她一眼，出了屋子，很习惯地重新系紧了腰间的带子，老杨头的衣服有些不合身。
莫姚打开窗，半支着身子靠在窗框上，看见老杨头驾着车，胤禛直挺挺坐在车上，正准备出门，看见胤禛也回头瞧她，嬉笑着喊了一嗓子，“哪有人像你这样，坐个驴车还理直气壮的。”胤禛听后极不情愿地佝偻了背脊，双手套在袖笼里，缩了脖子，低着头。
驴拉着板车消失在视线里，莫姚用尽力气关上窗，转身背靠着窗慢慢滑坐在炕上，眼睛黯淡下来，手摸索着身旁的棉被将自己团团围住。
天色黑了，各家的灶头都烧得火红，待宰的鸡鸭鸣叫着，炮仗的声响没有断过，孩子们还在嬉闹，伴着犬吠，这黄河边上的小村庄眼见就要送走旧岁，迎来新年。
莫姚依旧在炕上，除去如厕洗澡，那是她仅有的活动范围，就是想到院子里望望风也被胤禛勒令禁止，就像她是多么弱不禁风，一吹就倒。就着胤禛的手喝完了黑漆漆的中药，老杨婆婆把小餐桌放在了炕上，端上来陶土的汤罐，汤面上飘着一层黄澄澄的鸡油，莫姚不免开始为后院的老母鸡一家默哀，汤里传来浓浓的中药味，莫姚皱起了眉，“我喝药，还有平日里那些鸡也就罢了，人家老杨头家里过年才舍得杀的老母鸡，你也放这么些中药。”
胤禛眼皮也没抬，径直坐到炕上，他早已习惯了这些日子莫姚无名的火气，她心里的伤悲需要出口。老杨婆婆又陆续端上来其他菜肴，有鱼有肉，算得上丰富，这在老杨家里是不可想象的，也算是遇上了贵人，这些日子餐餐都能吃上肉，“不打紧，汤里就放了些当归，补血补亏的好东西，就当我这老婆子老了老了也补补身子，还是沾了您的福气。”
也多亏了莫姚贴身带的那些银票，否则胤禛还真不知道如何能补回她亏了的身子，落水时为了救莫姚，他弃了所有的贵重东西，就连皇子印信也丢了。
莫姚叹着气，当归，当然是当归，还有外间也都是浓浓的当归味，大夫开的药材都在橱柜里放着。过了今夜就是康熙四十六年，四十七年似乎举手可触，困在此处，何时能归。
多好的日头，老杨头两口子忙着在院子里嗮粮食，屋里的两个人却像是霜打过的茄子。胤禛从城里回来就是这个样子，一直耷拉着脑袋，坐在炕头，除了喝药，没跟莫姚说过多余的话，不然就到外间蹲在地上抽着老杨头的旱烟，没有任何形象可言，要在往日莫姚是不会放过损他的机会，非丢他一句，“土包子”。莫姚昨晚上做了个梦，梦见胤禩搂着别的女人，无论自己怎样嘶声竭力地呼喊，他都听不见。
莫姚双目无神，抬头问胤禛，“还不能走么。”
“嗯。再说你的身子还得养养。”胤禛答的很无奈，自己刚到城里，就听说京里派来的人走了，赶个驴车去追，无奈鞭长莫及。调头回城，路上在茶寮歇脚，就见一行人耀武扬威地进来，霸占了视线最好的三张桌子，打头的那人右手背上新长出的皮肉格外醒目，莫姚真是一口好牙，就是他把莫姚扔下河的，那人往外掏银子的时候掉出一块腰牌，胤禛暗自佩服自己的好眼力，上面赫然刻着毓庆宫。胤禛躲在墙角反复琢磨，也没有定论，这伙人在此处守了近两个月，灯下黑的道理看来他们并不懂，这会子只知道河上的冰化了，在下游拦河提处打捞着什么。
下着老大的雨，不顾劝说阻拦，胤禛披着蓑衣，带着斗笠非要进城去，莫姚很想扔给他一支鱼竿，让他去独钓寒江雪。
回来的时候，胤禛给她带回了桂花糕，那糕很硬，莫姚就着水，化开口里的干涩。一块糕快吃完的时候，胤禛又从怀里掏出一支簪子，桃木雕的一朵桃花，“生辰快乐。”
胤禛脸上还滴着水，莫姚脸上流着泪，嘴里的桂花糕还没咽下去，口沫横飞，“讨厌，这糕本来就不甜，这会子都变了咸的。”
“是我不好，别哭了。”胤禛柔声哄道，低声在她耳边说，“今晚收拾好了，明日就走。”
莫姚抬起头，眼里闪着光，“真的？”
“嗯，不过甘陕不能走。”
“嗯，嗯。”莫姚不住点着头，门上帘子没放下，外间的老杨头两口子听不见他们说的话，可瞧莫姚的神情，老俩口互相看着直笑。
三月底了，北京的春雨淅淅沥沥不曾停过，就是在春梦里依然辗转缠绵润湿人心。敲更的人刚走，亥时已过，关闭的崇文门为一辆马车再次开启，守城的军士目送马车急驰而去，车轮溅起的水花在黑夜里格外耀眼，仿佛一个个绮丽的美梦。
一阵阵急促的敲门声，守夜的门房极不耐烦地边走边嘟囔，“拍、拍、拍，知道这是哪儿么”，正门打开一条缝隙，“你谁呀？”这府里人来人往都是贵人，他自认也是见过市面的，还是被眼前高大魁梧的男人唬住，全身裹着黑色的斗篷，露出的眼睛炯炯有神，像是骇人的黑熊，刻着乾清宫字样的腰牌，门房说话声变得毕恭毕敬，“这位大人，有何事？”
熊一般的男人侧身闪开，才看见他身后原来还有一个娇小的身影，那人取下罩在头上的斗篷，门房立刻变作结巴一般，“福，福，福……”
那人转头对男人说，“一路上辛苦你了，你早点回去休息。”
“都是奴才的本分，福晋也早些歇息，奴才告退。”
男人上了等候的马车，驾车而去，掀开的车窗帘子被人缓缓放下，只一眼，莫姚不再迟疑，进了府门，向着最北边的院子奔去。
眼见触手可及的院门，莫姚缩回了手，这便是宋之问说的“近乡情更怯”么，杳无音信数月，他会因此而气恼么，或许他以为自己是要弃他而去。
翘儿将自己隐在竹丛的后面，看着莫姚万分踌躇中推开院门，往正屋去，才笑着转身要走，青梅正迎面过来。
“是主子回来了么？”青梅说话就要往院子里去，被翘儿一把拦住，“你去干嘛？主子好不容易回来，难不成是要急着见你？”
“哦，对，对，对。是我糊涂了。”
屋外的雨早停了，乌云散去，借着清亮的月光，能看见胤禩睡着的样子，让人忍不住伸手想要抹平那紧锁的眉峰。
胤禩睡眠一直很浅，如今更是容易惊醒，“谁”，一个翻身把来人困在身下，右手擒住来人咽喉。
“胤禩！”
“姚儿！姚儿！真的是你么？”
“是我。”
“我不是在做梦，我多怕又是梦。”那扑闪的大眼睛，精致的鼻子，诱人的唇，手指间的触感无一不再述说真实，胤禩几乎要笑出泪来。
此刻任何言语都无法表达久别重逢的喜悦，唯有彼此痴缠的身体，用人类最本能的交流倾述彼此无尽的相思和压抑良久的渴望。
“我要对你多好
你要爱我多少
有什么重要
也许答案得走过天涯海角
最后才知道
听得见你心在跳
最重要”
绕道四川，在路上辗转了近一个月，如今四贝勒胤禛也安然送回了贝勒府，刚想着总算是不辱使命，拉锡的脑子又开始纠结起来，还要赶路去杭州交差，事情牵扯到毓庆宫，到了地方该如何向上奏报。走下台阶，屋檐上落的水打在脸上，马蹄袖摸干脸，人也清楚了，自己只有一个主子，就是当今的圣上。
已是夜半，那拉氏的屋子里灯火通明，胤禛已然沐浴洗净，坐在圆桌前，鸡汤勺进盛满饭的碗里，筷子一搅和，吧唧吧唧，很是美味。陪坐的惠宁直喊着，“爷慢些，小心烫着”。李氏站在一旁抹着泪，也猜不透她是为着谁在哭，弘昀乖巧地站在母亲身边，大气不出，宋氏和耿氏挨着顺序与李氏一并站着，前院忽然传来小孩的哭声，想是弘时醒了。胤禛抬头看一眼惠宁，她立刻会意，站起来招呼众人散了，女人们极不舍地出了门，还不时回头张望，一直站在那拉氏身后的肖雅被胤禛叫住，只听见他悄声说，“明日，不，过了明日去看看她，她身子不太好。”肖雅才应诺而去。胤禛抬眼，门外那些低声碎步走着的，才是他爱新觉罗.胤禛的女人，桂花飘香之处，怕只是水中月，镜中花。
作者有话说
第58章 当归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