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海阳光》陌越

2、第二章

　　想到这里，又不由得牵出记忆里的那个人……童佳低头，微微垂下眼睑——那个也叫李若鸿却被他唤作李诺的人。
　　只是因为嫌弃别人的名字是三个字的，就硬是给别人换了个名儿，当年的自己就是这么爱闹着玩。童佳的唇角扯起一抹淡笑，叫惯了李诺都快忘了他本来是叫李若鸿的。
　　来李氏之前，童佳还担心这世上会不会真有那么邪门的事儿，好在与李若鸿第一次见面后，他发现是自己多虑了，李若鸿根本不认识他，虽然那次接触并不愉快，但却让童佳安了心。
　　可尽管如此，老天也没多优待他，原本是担心会撞上李诺，却偏巧不巧让他碰上了另一个人，一个他这辈子死都不想再见到的人。
　　情绪似乎又受影响，嘴里的食物也更不是味儿了，原来别人的好意也不是那么容易领的，弄不好还得自己受罪。

　　早餐过后童佳开始了一天的忙碌，依旧是先登陆到公司的办公系统查看新工作任务，然后拟定出相应的工作计划，除了安排好常规工作的办理以及在最大程度上协助李若鸿处理好各项事务以外，还必须把李若鸿临时交办的其它事情有条不紊地完成。一般的员工在结束了一天的工作后便可回家享受晚上难得的私人时光了，但童佳还有其他的任务。
　　那就是每天上班结束后，童佳需要到李若鸿那里作一个日常工作报告，并交上一份工作总结，工作总结由李若鸿亲自检查并给出建议。这最后的两件事儿是李若鸿看在两家长辈交好的情谊上为童佳专门安排的，算是对他的指导、照顾。童佳对此也不反感，他不觉得这是占用了他下班后的私人时间。童佳这人就是这样，反正只要有人愿意教他东西，不管什么时候他都乐意花精力去学。
　　自从进入李氏以来，除了上班时间总是太赶以外，童佳还挺享受目前这种生活的，繁忙充实总好过一天到晚无所事事。无聊时候的那种空虚感简直要人命，比干活累死还难受。倒是全身心投入到工作中后，时间过得快了不说，完成工作时的成就感也很让他满足。
　　自己是不是劳碌命啊？童佳经常这样问自己。

　　一晃眼两小时就过去了，童佳从文件堆里抬头，扭扭脖子，活络筋骨。他望了眼走廊那面拉下的百叶窗，猜想着对面办公室的人回来了没。
　　童佳的办公室是李若鸿亲自安排的，就在李若鸿办公室的正对面，两个办公室之间隔着一条走廊，走廊两边的墙体是全玻璃装设。童佳原本以为李若鸿这样安排的目的是监督他工作，顺带找他的麻烦，所以他经常把玻璃墙上的百叶窗合上，省得一天到晚都被对面盯着。可后来，他发现李若鸿并没有因为第一次见面的不愉快而在以后的工作中有意为难他，相反，他确实是真心实意在教自己东西，心里的戒备和反感便渐渐没了。
　　童佳并不奇怪自己为何还会去关心一个第一次见面就惹恼自己的人，他心里明白，对于一个刚出身社会的新人，李若鸿作为公司的领导者，那次会说那样的话并不是没有道理，自己会跟他卯上是因为不服气，不服气自己还没开始做事，能力就被人质疑。不过也许，还有些其它情绪吧，只是自己私心里不想承认罢了，没有别人在，童佳才能在此刻对自己笑得坦然。
　　“李若鸿，你的实力确实很强，这点让我佩服，所以......不管对你的第一印象如何，客观上，我还是肯定你的，何况，你也是真心实意教我东西……”

　　砰！砰！砰！
　　正要继续工作，敲门声却在这时响起，只见门外探进半个人来。
　　“我可以进来吗？”还没等童佳开口，那人便笑着走了进来。
　　“哦，陶经理！什么事还麻烦您亲自过来一趟？”童佳心里一声冷哼，竟然还找上门来了。
　　“呵，没什么，过来看看你。我说童佳，你叫我经理我还真不习惯，不都跟你说了，没外人在的时候，叫我陶然。”陶然靠在童佳的办公桌上温和地说，那模样看起来轻松自在。
　　“呵，这怎么行呢？陶经理您在公司既是领导也是前辈，以后还有很多地方需要您指导和提点呢！”童佳客气地说道。
　　童佳的疏冷让陶然有些尴尬，不过他尽量忽略掉那些情绪，还是一副惯常的痞子笑挂在脸上，“前辈？不至于吧！童佳，我跟你还要分什么前辈后辈的？你说话什么时候学着这么客气了。”陶然俯下身子，双手的胳膊肘撑在桌面上，亲近地看着童佳，“给你带的早餐有吃么？还合你口味吗？”
　　童佳略略皱眉，不自在地别开眼，翻找起文件来。
　　“怎么不说话？就是问你吃早餐没，合不合你口味？”陶然似乎想到了什么，讪讪地笑了笑，“你以前很喜欢吃的，不过那时候都没给你买过一次。”陶然看着眼前忙着翻看文件的人，想伸过手来拨开他覆在额前的发丝。
　　突然，桌上的文件夹掉了下去，里面的资料散落了一地。童佳见着赶紧弯腰去拾，陶然抬起的手碰了个空，手指不自然地往回缩了缩，似乎不知道是该往前伸还是该往掌心收，最终，在童佳起身前，陶然把手放回到身侧。
　　“哎，都弄乱了呢…….”童佳皱眉，甩了甩额前的发丝，随手拨弄了两下，便将刚才弄散的资料放在桌上一张张整理起来，椅子也无意识地往旁边挪了半分。
　　好在，刚才那尴尬的一幕并未引起童佳的丝毫注意。
　　待到整理好文件，童佳才反应慢半拍地应了声：“哦，以前的事啊，呵，有什么关系呢！非常感谢您今天的cheese cake，很美味哦！”童佳抬头报以微笑，“不过，陶经理，我还有些文件要看，您看要是没什么重要的事，那我就先去忙了。”童佳走到资料柜旁，顺手拉开了玻璃墙上的百叶窗，一瞟眼，对面，李若鸿已经回到了办公室。
　　或许是眼角的余光触到这边窗页的拉动，李若鸿有意无意地抬头往这边看了一眼。
　　“哦，是吗？你喜欢就行！”陶然没想到童佳会突然有此动作，他看了眼对面，脸色微变，原本想再说点什么，却硬是转了口锋，“那个，李总回来了，那……我就先去做事了，你忙吧！下班有时间我们一起吃个饭如何？嘟下我电话我就知道你有空了。”
　　童佳只顾着专心致志地翻查文件，似乎都没听见陶然在说些什么，陶然在童佳身后站了半晌也没能等到他应一声，一时间气氛更显凝滞，陶然注意到李若鸿已经往这边看了好几次了，似乎有要过来看看的意思，他也不便久呆。
　　“嗯，好，那......你忙！记得有空给我打电话，下班我会等你！”说完便踌躇着转身离开。

　　“童佳，在做什么呢？”陶然走后不久，李若鸿端着两杯煮好的咖啡走了进来。他将其中一杯递给童佳。童佳正要爽快接过，李若鸿又把手了缩回去。
　　“你知道我是喝黑咖啡的，能喝得惯吗？”
　　“嗯，可以啊！”这个他早就听李若鸿的助理说过了。
　　李若鸿这才笑着把杯子递过去。
　　“味道如何？”看童佳喝了一口，李若鸿有些调皮地问道，脸上露出玩味的笑。
　　“嗯，不错，香醇浓厚，口感顺滑。”远离了陶然，童佳心情大好。
　　“只是这样？”李若鸿的表情看起来似乎还不满足。
　　“怎么？还要什么更高的评价吗？我对咖啡可没什么研究，只能分出好喝和不好喝而已。”
　　“哦，这样！”李若鸿轻点着头，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对了，我刚看陶经理在你这里，他有什么事吗？”
　　“没事儿。”童佳简单地一言带过。
　　“没事儿他来你这里做什么，你应该跟他不熟吧。”这次李若鸿可没就此打住。
　　“不熟。怎么，你不是给我送过早餐来吗？会不知道他来做什么？”童佳有些好笑地看他。
　　“哦？他在这里跟我给你送早餐有关系？呵，这我倒不明白了。不过其实呢，早餐不是我亲自给你送的，因为临时有事，所以让方助理帮忙了，不过......”李若鸿慢悠悠地说着，轻轻呷了口咖啡，拿眼看着童佳，暗想着今天他该是错过了什么。“我在里面放了张亲笔便条的，有看到吗？”
　　“怎么会没看到？呵，还亲笔呢！要劳烦李总给我这个新人操心早餐，内心真是万分过意不去啊！”
　　“哈……”李若鸿忍不住轻笑出声。
　　“你笑什么？”童佳不以为然。
　　“没什么，觉得我们说话交流什么的自在了很多，你似乎已经不气我了。”李若鸿的脸上掠过一丝开心，放下手里的咖啡杯，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在桌沿上抚摩轻扣。
　　“呵，我可是个懂得知恩图报的人，没那么小家子气。再说，那次你也没错，我也没真心气过你。柳阿姨那里，你大可放心，不用这么费心还替我准备早餐。”
　　“哦——知恩图报？嗯，看你做事还挺像那么回事儿的，不过，我给你送早餐可不是怕你去我妈那里说我的不是，你也不是那样的人。我是担心要你立刻改掉迟到的坏毛病，估计你一时还调整不过来，早上可能也没时间解决早餐，这才给你备着。”
　　“哦，你挺会看人的嘛，感谢你这么看好我啊！你这么为我好，我以后不是得做牛做马回报你啊！”童佳一副不屑的玩笑样，但唇角的笑意却泄露了他此刻心情大好的秘密。
　　李若鸿这人还不错，可以做朋友。
　　“哈哈！”李若鸿笑得开怀。“做牛做马倒是不必，记得今天把那份计划书交给我就行，再不让我满意，我可要秉公处理咯！”
　　“哼，别小看人。”童佳收起笑，回答得傲气十足。
　　“好！那我期待你的表现。对了，再强调一次，以后上班绝对不允许再迟到。作为公司的新人，我的贴身秘书，你更没有迟到的理由。”在说“贴身秘书”这四个字的时候，李若鸿脸上的表情绝对是十足的戏谑。
　　童佳的脸色瞬间难看，绝——对——不——允——许——再迟到！天啊！简直是当头棒嘛！本来，他也确实是没有任何理由迟到的。可是，他挂了多年的“迟到大王”、“踩点大神”的名号可不是虚的啊，今早也是费了好大劲才赶那么早的。还有，什么叫做“贴身秘书”？他这话说得也太让人浮想联翩了吧！童佳一边长长叹气一边在心里送给李若鸿无数个白眼和无数把飞刀。
　　“以后你的早餐就由我包了，早点来上班，我不会让你饿肚子的。”
　　“呵，行！有李总这话我还有什么理由迟到呢？”什么叫做心口不一，童佳此刻最是明白了。做事做事，找事做就不会有心思不快了。还有，绝对不能让李若鸿小瞧了自己的实力。
　　童佳放下杯子立马扑回到自己的座位上，行动转换之快就好像刚刚根本没有一起喝咖啡这事一样。
　　“嗯，那好，你做事吧！”李若鸿笑看眼前这一幕，也准备起身离开。
　　“嗯！那个……李总，以后你包早餐可不要再给我买甜食了哦，我不吃甜食的。”童佳对走到门口的李若鸿补充道，然后转头继续忙活起手上的事来。
　　“你不吃甜食？好，记住了！”李若鸿再次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扫了眼童佳手边的咖啡杯，转身要走，却又在门口停住。
　　“童佳，刚才那会儿，你是希望我在办公室的吧！”这话不是在问，而是以笃定的口吻从李若鸿口中说出。
　　“啊？”童佳一时没转过弯来，表情有些木愣，过了好几秒才突然领悟到什么。
　　“你……”童佳心里暗暗吃惊，不过是拉开百叶窗时短暂的对视，他居然能看出了自己的心思，这人的观察力也未免太超乎常人了吧……

　　下班后，陶然去到李氏办公大厦对面的咖啡馆，选了个靠落地窗的位置坐下，这家咖啡馆规模中等，环境清幽，附近公司的员工闲时都喜欢到这里坐坐。
　　给人的感觉是这家咖啡馆的老板似乎并不怎么在乎盈利问题，要说这样一家环境不错的咖啡馆，若是开在繁华商圈，生意必定会很好。但是也看得出来，老板对这家店的经营还是很用心的。
　　咖啡馆的店面设计采用的是欧式怀旧风格，设计不繁复，反显简约大方，细致典雅。一推开咖啡馆的门，便可闻到咖啡与美味糕点交织在空气中的淡淡香气，进门的左手边有个扇形吧台，几个高脚靠背椅环绕在其周围，桌椅的颜色都是传统的咖啡棕。
　　咖啡馆的地面铺设着哑光复古风格的碎石地砖，墙面和天花板都是色调一致的浅咖啡色，天花板上垂吊着的几盏蒂凡尼方形大吊灯尤其漂亮。店内的墙面有简单的图文设计，墙上镶嵌着的英式古典风格的玻璃壁灯看起来也极为典雅。墙面相隔不远便有一幅田园风格的油彩画作。这不由让人猜想：这家咖啡馆的老板是不是对油彩画作情有独钟呢？
　　进门再往右，除了普通的沙发桌椅，还可以看到一个用水晶垂帘分隔开来的区域，帘内的采光比室内其它区域的采光要设计得更为明亮些，靠墙立着的开放式接天花板书柜上整齐地摆放着不少的书籍。
　　沿着水晶垂帘往里走，可以看到一条不长但宽敞的过道，过道的左侧摆放着三张圆形的原木小桌，每张小桌都配有两把高靠背木椅，过道尽头是一道咖啡色的木门，不过门后的空间就不是对外开放的了。
　　进过这家咖啡馆的人都觉得这家店的老板一定是位懂得享受生活多过于懂得做生意的人，或许是这家店给人的感觉太过于安逸享受了吧。陶然也经常过来这里，这家的咖啡味道有些偏甜，不过陶然挺喜欢的，也说不清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就喜欢上了带甜味的食物。
　　不过今天和往常不同，陶然喝着咖啡却没了往日轻松的心情，也没心思再去留意咖啡馆的温馨雅致，他看着对面李氏大厦的大门，细心地留意着从大厦里出来的人。
　　从早上自童佳办公室出来一直到现在下班，童佳也没来过电话，一想到童佳对自己的态度，想到过往，陶然心里就有说不出的沉重，他尽力压制着心底深处那丝丝乱窜的莫名慌乱，告诉自己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他跟童佳需要的只是时间而已。
　　抬头，正好看到童佳挎着包从大厦出来，陶然赶紧拿起桌上的手机向外冲去，可刚冲到门口却看见有人先他一步叫住了童佳，那人是李若鸿的助理方晴，他们一边走一边说着什么。
　　童佳是要跟方晴一起走么？是不是该在现在叫住他呢？没打电话约自己，难道是约了方晴？陶然不由放缓了步子，不知道该不该在这个时候追上前去。
　　童佳看起来心情极好，清亮的眸子里满是温柔，浓淡适宜的眉衬着那双盈盈笑意的眼，真是再好看不过了，他脸上孩子般欢乐俏皮的笑让陶然看得痴迷，嘴角也不自觉地跟着弯起伏线。
　　这不还是以前那个童佳吗？可为什么在自己面前他却再没了那样的表情？
　　这一瞬间的失落让陶然回过神来，抬眼，却看到童佳跟方晴上了车。陶然反射性地向前追，可是已经来不及了，车子发动后快速驶上了主干道。
　　陶然追了几步，无奈地停了下来，默默看着车子开远直到完全消失在自己的视线，他沉沉地叹了口气，心里说不出是沉重多一些还是难受多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