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路》昔言

5、赵征峰

　　五

　　讲出这句话的时候，叶彬感觉时间都静止了。只听得对方和自己的呼吸声，沉默在这静谧的夜色中压抑着发酵。

　　电话那头先是安静，接着一声低笑：“怎么了，说来听听。”

　　那句“你能不能借我钱”就梗在喉咙里，怎么也讲不出来。他几次张开嘴，颤抖的嘴唇却没有发出有意义的音节。最终放弃似的长叹一声，疲惫地说：“见面说吧。老地方米罗屋，明早九点。”

　　赵征峰沉默了一下，想问什么也没问出口，最终低低说：“好。”

　　挂了电话，叶彬心中一阵泛苦，胃部灼烧似的，头晕脑胀。脑子里面全是赵征峰的样子，他叼着烟邪笑着说笑话的样子，狠狠地挥拳打架的样子，温柔地唱歌的样子，还有，床上情动时的模样。

　　“呵。”叶彬抬手遮住眼，靠在书桌椅上，一声长叹。

　　米罗屋是以往他俩经常去的一家咖啡厅，还是老模样，装潢简洁，大大的落地窗一溜下来，拉着乌檀木压边泼墨线条做帘的成片窗帘，咖啡厅座与座之间相隔甚远，倒像是闲情雅致的私人会所。老板张伍宣是北方人，前些年突然来到平城，开了米罗屋，看样子像是要在这里定居了。七年来叶彬和赵征峰一直是这里的常客，早和老板成了熟人。这时时候正早，放了音乐，在吧台后边眯着眼偷闲。看见叶彬进来眼前一亮，起身亲自招呼：“小彬，回来了？”

　　叶彬满心忐忑，勉强笑着打个招呼，应付了几句点了两杯咖啡就寻了角落的位置坐下。绞尽脑汁想着怎么和赵征峰开口。两人的关系实在是乱，七年的交情，说是朋友，谁会强迫朋友跟自己上床？说是情人，哪家情人下床穿上裤子就去找女人？

　　低头看手机，还差十分钟九点，赵征峰向来守时，这守时可不仅是指不迟到，还指不早到。咖啡上来，老板关切地看了叶彬一眼，叶彬笑笑，示意没事。

　　九点整。咖啡店的门从外被人推开。

　　他以为自己会失控的，却不曾想当张伍宣进来的时候，居然也只是心跳空了一拍。毕竟是债务缠身啊，叶彬自嘲，哪有心思再花前月下。

　　眼前风流蕴藉的男人大步走来，拖开椅子坐下，笑着说：“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叶彬匆匆应答，眼神慌乱地躲闪着，到底是不敢看对面的眼睛。

　　却不曾想对方先开了口：“需要多少？”

　　叶彬猛地转头看着他：“你知道？！”

　　赵征峰嘴角还是噙了一抹笑：“你那样尴尬的语气，我要是还猜不到，不白比你多吃了三年饭。”

　　摩挲着手中的咖啡杯，叶彬听见自己的声音平静得仿佛不是从他喉咙里发出来：“六十万。”

　　“什么？！”声音瞬间拔高，引得店里人人侧目，他赶紧压低嗓门，低声急促地说：“怎么会这么多？出什么事儿了！”

　　叶彬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简略地把家里的事情提过。

　　赵征峰越听眉头皱的越紧，言毕，沉默良久。长叹了一口气，一手撑着额头揉着太阳穴一手搅拌着咖啡杯，慢慢说：“小彬，不是哥不肯帮你，你知道，赵哥过年就要结婚了，有的是花钱的地方。谁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六十万，赵哥是真没有，要有一定给你！能不给你吗，你是我……这么多年的兄弟，是真没有……你听哥说……”

　　赵征峰每说一个字，叶彬的心就凉一截，还未说完，心就凉透了。赵征峰他还不了解吗，每次当他要编理由糊弄人，他就开始自称“哥”，话就特别多！这么多年了这点小习惯叶彬早摸得清清楚楚，从他说第一句话就知道他下一句台词。叶彬啊叶彬，你这个傻逼，那么多年了你他妈的怎么就不记事儿！他赵征峰什么时候真给你什么过！

　　见对面的人还要讲什么，叶彬觉得特别好笑，打断了还想继续说下去的赵哥，平静地说：“我知道了，谢谢你今天能来。我得回去了，我妈还在等我。”说完就起身。

　　赵征峰忙拉住他，手忙脚乱地从皮夹里抽出早准备好的一千块钱，死命往叶彬手里塞：“小彬你听哥说，这钱你先拿着，你先拿着！”

　　叶彬冷冷地看着椅子上的赵征峰，这一瞬间特别平静甚至麻木，他把钱放回殷切地看着自己的男人怀里，忽然笑了：“不用了，谢谢赵哥。”

　　叶彬走后，赵征峰颓败地靠在椅子上，慢慢地把钱放回皮夹。他也没有想到会是这样。

　　叶彬是他看着长大的，叶彬喜欢他，这个事实他一早就知道，所以在叶彬十八岁那年，上了叶彬也没有多少负疚感。叶彬长的帅气，气质也好，被这样美好的人小心翼翼地暗恋着，不得不承认这是种享受。也喜欢逗他，一直都喜欢，这次以为他就是在学校惹了什么事，几千块钱也就够了，谁知道会是这样。

　　六十万。赵征峰也在心里叫苦，你就是把我卖了我也没那么多啊。

　　※

　　珠江是这个柏城的男生最常喝的啤酒。两块钱一瓶，喝完了还能跟店主退五毛空瓶钱，堪称物美价廉居家旅行必备之良品。柏城地方小，啤酒一直就几乎只有这一个牌子在卖。不少土生土长的年轻小伙子从刚沾酒到二三十岁，喝得就是珠江。

　　就像洛言和何笑庭。

　　洛言和何笑庭从小在一个院子长大，一起撒尿一起泡妞一起打架一起挨揍，感情好得就像一个人。大学也都留在了柏城，时不时仍然出来聚聚。叶彬回平城后，向来重友轻色的洛言没去陪女朋友，而是来找了何笑庭。

　　何笑庭轻车熟路地咬开一瓶酒，递给洛言。洛言熟练地接过，仰头灌下一口。两人坐在柏城河滨公园的长椅靠背上，脚却踩在椅子上。柏城的夜色很美，星空大片地盖下来，十一月的夜风有些冷，但年轻人哪去注意这些。洛言掏出烟，分了何笑庭一杆，自己甩出打火机也点了一杆。

　　何笑庭注意到这打火机还是第一次出现在洛言身上，就问他这是什么时候买的。

　　洛言甩了甩手中精致的打火机，笑笑说：“刚买的。”忽然抬头促狭地看着何笑庭的眼睛，笑着说，“一对儿。”

　　“哦？”何笑庭挑眉，月光下英俊的五官显得柔和。

　　洛言看着眼前从小一起长的的哥们儿，他想和何笑庭分享一个秘密，这个秘密只能跟自己最好的哥们儿说。他想了想，说：“还有一个，还没送出去。”

　　夜色正好，小城未经污染，星空烂漫明净，公园里栽了叫不出名字的树，正值初冬，叶子落的稀稀零零，枝条兀自斑驳着，风拂过这两个好友的双颊，洛言感觉脸颊有些发烧。
　　突然他闷着头问何笑庭：“笑庭，你对ＧＡＹ怎么看？”

　　“不提倡。”

　　“啊？然后呢？”

　　“没然后了。俩男的在一起多麻烦啊。”

　　“这样啊……”洛言顿了顿，问何笑庭，“那万一，我突然告诉你我好像对个男人有感觉，你还跟我做哥们儿吗？”

　　何笑庭突然笑，揉着洛言的头发：“说什么那。别说你喜欢男人，你就是喜欢……”他突然指着路边的树说，“你要告我你爱上这棵树了非它不娶我都帮你准备婚礼！民政局要不给你发证我就给你画一个！”

　　洛言气的一把甩掉他的手：“谁跟你瞎贫！我认真的！要我真是个GAY你怎么说！”

　　“谁说我不是认真的！”何笑庭看着洛言，认真地说，“洛言，你是我哥们儿，这是一辈子的事儿，你要喜欢谁我都不拦着，我都支持你。”

　　洛言像是突然间整个人都轻松了下来，拍着何笑庭的肩膀傻笑。仰头灌了一口酒，把手伸到何笑庭前面：“钱！这对打火机花了我一个月生活费！现在你哥们儿要饿死啦！”

　　啪，钱包直接被拍到他手上，何笑庭悠悠地说：“自己拿。”

　　洛言打开一看，乐了：“你又把生活费全放兜里？嘿，这破习惯。”抽了几张还给他，“老规矩，一人一半。”

　　“嗯。”何笑庭闲闲地应着。

　　洛言心情突然好了起来，撞了何笑庭的肩膀一下：“回头，我介绍他给你认识。”

　　“谁？你看上那哥们儿？”

　　“我也不知道。”洛言低下头，语气有些羞涩，“就是见到他就感觉怪怪的，整个人都不对劲了。”

　　何笑庭灌了一口酒，看着旁边耳朵泛红的少年，既感慨又替他感到高兴，洛言是自己最好的哥们儿，不管他喜欢上的是男的女的，可不能让他吃了亏去。闲闲地应：“好啊，回头爷也帮你把把关，参谋参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