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处偏佳》颜小漾

10、第十章 去留

　　明皙悄悄地呼出口气，然后端端正正的从回廊上走下来，走到众人跟前，向众人福身行礼道：“明皙给太子，大阿哥，四阿哥请安，众位阿哥吉祥。”
　　太子见出来这么个漂亮的小人，松了手上的书，略有些轻浮地笑道：“免礼吧，你是哪个宫里的？”
　　一边的大阿哥似乎生怕太子一时兴起想起什么主意，率先说道：“太子，这是安亲王爷家的小格格明皙。”
　　太子偏偏头，嘴角扬起一抹笑：“岳乐什么时候有这么小的女儿了，我怎么不知道！”
　　明皙只是低着头，微微笑着，没有回话。
　　大阿哥只得继续回道：“太子，明皙不是王爷的女儿，是王爷的外孙女，是真珠儿格格的女儿。”
　　太子听到大阿哥一长串的解释，不以为然地摆摆手，嗤笑道：“这么说来，是个小县主啊。”见明皙只是低着头，一副傻傻的样子，太子也觉无趣，转头对胤禛说道：“这书你当真不还给我？”
　　胤禛刚要说话，见明皙暗地里抬头使劲瞪了他一眼，只得咽下到了嘴边的话。明皙走到胤禛身边，将书拿过来装作不经意地翻看了一眼，自顾自地笑道：“我当是什么宝贝，这不是我昨儿丢在慈宁花园的书嘛。”她又转头天真烂漫的对跟在一边的金菊说道：“怪不得昨儿皇上遣了小六子公公来找都没找到，原来是叫太子哥哥的人捡了去。”
　　太子一听皇上都派人找过这书，知道这八成便是明皙的书了，只好讪讪地哼了口气，一言不发，转身便要走。
　　明皙缓缓又幼嫩地出声拦道：“太子哥哥留步。”
　　太子停下脚步，背着双手，脖子往回扭了扭，面色微有些不善：“既然是小格格的书，那爷不争也罢，也不是差那么一本书，回头让奴才多置办一些得了。”
　　明皙摇摇头，笑得一脸天真：“既然太子哥哥看上这本书，那明皙就送给太子哥哥好了。”说着两只肉肉的手捧着那本《道德经》递到了太子跟前。
　　太子愣了一下，低头看了看明皙，水灵的眼睛里漾着天真与真诚，仿佛面前站着的不是抢她书的人，而是她最尊敬的人一般。他微有些尴尬的别过头，轻咳了一下，也不掩饰地轻声说道：“我也不是很想要这本书，只是觉得头一页上那小人着实有些怪异，觉得挺好玩罢了。”
　　明皙听到太子的回答，也愣了一下，抬头看了看这个十岁左右的少年：俊逸秀气的眉，微有些狭长的眼，细挺小巧的鼻梁，略有些苍白的嘴唇，却是个文秀的小孩！明皙忽的莞尔笑了，展开书皮，扉页上一个小人戴着个怪模怪样的单檐帽子，大大的眼睛斜睨着，嘴角向上微翘，且不说穿着的衣服样式古怪，就是胸前还抱着个椭圆的带长把的东西，那椭圆中还横竖交错了不少线条。
　　“原来太子哥哥喜欢这幅画啊，那明皙送给你好了。”说着“唰”的一声，整齐地撕下画着奇怪小人的扉页，递给了太子。
　　太子见明皙将那画毫不犹豫地撕给自己，脸上扬起一抹满意的笑容。吩咐跟着的小安子收好画，他领着一众人等扬长而去。
　　见太子走远了，明皙的脑袋顿时耷拉了下来。
　　胤禛见她这个样子，轻轻地推了推她说：“你怎么像个没吃饱饭的小狗似的，耷拉个脑袋，书不都要回来了么？”
　　明皙有气无力地说：“你才是没吃饱饭的小狗呢，”然后往金菊腿上一靠，哀嚎道：“我可怜的书啊，这么小就残疾了！嗷！”
　　胤禛愣住了。金菊也愣住了。倒是大阿哥“噗嗤”的笑出声来。
　　明皙条件反射地看了看出声的人，这一看，她立马惊叫着扑到大阿哥跟前，拽着他的袍摆喊道：“大哥哥！”话说这几人说话的功夫，明皙一直没顾上瞅大阿哥的模样，这下仔细一看才发现，大阿哥竟然是那日在书斋遇到的，最后又送他回府的大哥哥。
　　大阿哥戏谑地笑道：“怎么，小丫头才认出我呀！”
　　明皙“嘿嘿”傻笑了两声，低头搓了搓手。然后看到手里的书，又皱起了脸。
　　胤禛从明皙手里拿过书，看了看里边被撕掉的那张纸说：“说书是残缺，哪有用残疾来形容的，你要觉得不好看，就让大哥帮你再随便画一张扉页用浆糊贴好不就成了，不是我吹牛，大哥画画是我们兄弟几人中最好的。”
　　明皙不顾胤禛一脸的得意，只是眼睛闪亮闪亮地盯着大阿哥说：“大哥哥真的能帮我重新画一张粘好么？真的么真的么真的么？”见大阿哥忍着笑点了头，她又说道：“那我要一个骑牛的老头儿。”
　　胤禛奇道：“画什么不好，你偏要画一骑牛的老头儿！”
　　明皙斜斜地瞥了一眼胤禛，没有说话。
　　大阿哥见这俩孩子见面好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就掐架，甚觉得好玩，嘴里却仍问道：“明皙是想让我帮你画老子驾青牛出关的图是吗？”
　　明皙点点头，又冲胤禛扬了扬下巴，意思是看，你多笨！胤禛虽恼，却也没计较。只是心下决定要好好读书，省的总是被这小丫头笑话。
　　这时不过巳时，阿哥们刚学完四书五经，休息一会，还要继续学习满蒙翻译。所以大阿哥和胤禛也没再耽搁，回去各自上学了。明皙到处溜了一圈，也回了承乾宫。
　　刚到宫门前，明皙就遇到了佟佳贵妃宫里的小冬子。见明皙回来了，他一拍大腿，急忙几步跑到明皙跟前，快嘴说道：“唉哟格格，您可回来了，皇上传人来唤了您好几回了。”
　　金菊打了下他的肩膀，啐道：“你个死奴才，越来越不懂规矩了，见了格格礼都不行了，皮松了想让宗人府给你紧紧是不是！”
　　小冬子这才慌忙跪下，连忙磕头道：“格格饶了奴才这一次吧，奴才实在着急才忘了礼数的，可李公公传话来说，皇上想把格格留在宫中，安亲王爷出宫前想见格格一面，这才急着找您的。”
　　金菊正要再训斥他几句，忽见明皙一个转身，就往乾清宫跑去。
　　玛法等等我，等等我，千万不要把我一个人留在宫里呀。明皙心里忽然生出深深的恐惧，仿佛这皇宫是个吃人的妖怪般，她只能不停的向前跑。
　　承乾宫离乾清宫不算远，穿过景和门便能看到那高耸的后檐和卧在殿角的走兽。明皙白着脸气喘吁吁的刚跑到殿前，就见李德全迎了上来，嘴里还说道：“我的小格格，您怎么才来，王爷等了您半晌，等不着您已经出宫去了！”
　　明皙腿一软，瘫坐在了地上，眼泪在眼眶里又骨碌碌地泛了起来。
　　李德全扶起明皙，有点不忍地宽慰道：“格格不然追去午门看看，许能追着也不一定呢。”其实王爷已经走了好大一会儿工夫，追上他基本不可能了。
　　明皙仰起小脸，胡乱地擦了把眼泪，说了声“谢谢”又往午门跑去。
　　再说岳乐早上被康熙召进宫，原以为要接了明皙回去，不成想康熙竟提出让明皙留在宫里。他想了想，最后也只好答应了，不单单因为康熙说的理由，其实自己也为明皙做了打算。现在这些阿哥年纪都轻，都说小时候的感情是最真最挚的，所以即使以后明皙惹了什么事，阿哥们也许会顾念童年的感情而网开一面。而明皙嫁不嫁给皇帝的儿子，就看她自己的造化了。岳乐叹了口气，在宫门前徘徊了一阵，最终决定还是走吧，不见也罢。那倔性子的小姑娘会恨自己这个狠心的玛法吧。他苦笑着摇摇头，刚要跨出宫门，就听得身后有人哭喊着“玛法”，他刚想着哭的这么惨的不会是自家外孙吧，一扭头，果然，明皙摇摇晃晃的正向他跑来，肉肉的身子跌跌撞撞，却也没摔倒。岳乐心里柔软的地方轻轻一震，鼻头微微泛起酸。他控制着自己迎上前去的冲动，只是双手背在身后紧紧地握成拳，静静地等着那小姑娘跑到自己跟前。
　　明皙气喘吁吁哭哭啼啼地跑到岳乐跟前，嘴一瘪，揪住自己玛法的袍摆哭道：“玛法不要明皙了么？玛法要把明皙一个人留在宫里么？”
　　岳乐还是没忍住，一把抱起明皙，一手揽着，一手擦去她脸上的泪，心疼地说：“玛法不是不要你了，只是想让明皙呆在宫里陪陪皇上，宫里不比自家，要好好听大人的话，不要任性调皮啊。”
　　“我不要呆在宫里……我不要呆在宫里……”明皙拽着岳乐的袖子左右拉扯着耍赖。
　　岳乐亲了亲明皙粉嫩的小脸说：“明皙听话，皇宫这么大，又有那么多太监宫女陪你玩，你应该高兴才是，想吃什么便有什么好吃的，想看什么书便有什么样的书，你不是总嫌玛法的书少，还不如你的多吗？”
　　明皙委屈的将头埋在玛法的颈窝，声音闷闷的，“可是宫里没有玛法，没有玛嬷，没有小月，没有小龟。”
　　岳乐无奈地叹口气说：“在你心里，玛法就跟你养的那只小乌龟一个等级呀。”见明皙在自己脖子上胡乱的摇着头，他继续叹道：“算了，明儿玛法就把你的小龟送进宫里来陪你。”
　　明皙抬起头，眨着雾蒙蒙的眼睛说：“玛法，真的要把明皙留在宫里吗？”
　　岳乐狠狠心，还是严肃地点了点头。
　　明皙吸了吸鼻子，擦掉眼泪，拽拽岳乐的衣领示意他将她放下来，说：“明皙知道了，明皙会听皇上的话，会好好在宫里呆着，玛法在府里也要吃好睡好，没事多去看看玛嬷，多陪她说说话，额娘没了，明皙也不在她身边，她一个人会很孤单的。”
　　岳乐点点头，心里一酸的同时，不禁赞赏明皙心思的细腻。可想到这紫禁城的明争暗斗，权利汹涌，他还是忍不住提醒道：“明皙，答应玛法，以后在宫里绝对不可以哭，还有除了玛法和皇上，不要相信任何人。”
　　明皙虽然有点迷惑的样子，却还是牢牢地记在了心上。
　　既然决定了要将明皙留下，岳乐再舍不得还是一步三回头的出了宫。满眼所见的，是那个幼小的女孩倔强的忍住将要泛出眼眶的泪水，含笑送他离去的情景。明皙，别怪玛法，玛法也是为了你呀！叹出口浊气，岳乐一狠心终是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