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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第十九章 初识情 ...

  •   夜已经很深了,回廊上点着长明灯,在独自等待着天亮。这个夜,似乎很长。
      夜殇坐在床上,手臂环着膝,身上的伤似乎已经好了,这半年的时间过得飞快,想必如今爹爹和姑姑已经着急得要发疯了。夜殇叹了口气,是时候该回去了。可是……
      夜殇从床上下来,走到窗边,凉凉的晚风吹进来,夜殇不禁打了个寒颤。又一股寒风吹来,夜殇紧了紧衣服。
      夜如墨染,竹林里偶尔翻起的海浪恍同鬼魅。竹楼成了这群山万壑中,唯一的光源。回廊上的紫竹铃发出微微不断的响声,夜寂静,寒声碎。
      “还没睡?”声音从隔壁传来。
      夜殇惊了一惊,这还是他第一次主动找自己说话。
      “嗯,睡不着。”
      “冰澈哥哥,那支曲子叫什么名字?”她忽然问道。
      隔壁沉吟了稍许,然后才答道:“那是我母亲作的曲子,她没有告诉我名字。”
      “那你为什么不问她?”
      寒冰澈这次停顿了良久,而后才静静地答道:“我想问她,但她不给我机会。”
      夜殇没有问为什么。今晚的夜,真的很冷。
      “这萧也是你母亲的吗?”问完她就后悔了,本想岔开话题,却发现问题问得更加不对。夜殇懊恼地摇了摇头。
      “嗯。”寒冰澈的声音更加清淡了。
      夜殇淡淡地笑了笑,他的母亲一定是一个善良美丽的女子。
      “其实你不必要这样的。”夜殇望着窗外,“人生又何欢,死又何苦?究竟是离开的人幸运一点,还是抱着悲伤活着的人幸运一点?
      “我曾经去庙里为娘亲进香安魂,一个老和尚爷爷问我,火把快灭了怎么办?我说,可以再点一个,用快灭掉的火把将新的火把点燃。老和尚爷爷又问,那么这个灭掉的火把是死了还是活着?冰澈哥哥,你说,这个火把是死了还是活着?”
      “……”
      “我从来没有见过我的娘亲,她为了生我死了,为了我而死。爹爹从来不提娘亲的事,我知道他的痛苦,每年娘亲忌日,他都会坐在河边不分昼夜的抚琴,那种深入骨髓的痛,我想我一辈子也无法体会得到。”
      “可是,我觉得爹爹错了。老和尚爷爷说,火把不能用死了或者活着来判定,这是生命的延续。因为娘亲在爹爹心里死去了,所以他才无法走出,才会这么的痛,你说,这个错错得多么离谱?”
      冰凉的晚风拂面,夜殇浅浅地叹了口气,这些话不管他听不听,她也是要说的,因为这样至少可以稍稍安慰他。紫竹林的人都太苦了。
      沉默得好久,两边都没有声音。或许,他根本没有在听吧,一阵凉风刮过,好冷。夜殇咳了几声,感觉嗓子很难受。
      “关上窗户睡吧,天快亮了。”一句无关痛痒的话。
      “嗯。”夜殇关上了窗户,和衣躺到了床上。
      “冰澈哥哥,过两日就送我走吧,我想回家了……”
      眼前的视线开始模糊,她真的太累了。
      拿箫的手蓦然一顿,无月的房间更加黑暗,东西的棱角渐渐看不清了,一切都被暗夜吞噬着,这就是黎明前的黑暗吗?
      走?你终于看出我的肮脏了?
      寒冰澈漠然地看着自己的双手,只有在此时,他才能想起,那些以前。
      从记事起,他就被关在一间很黑的石屋里。每天有不同的人进来教他武功,学会了才有饭吃,学不会就是一顿毒打。然后,就学习杀人。有人告诉他,只要杀光教他武功的人,他就可以出去。所以,他就杀光了所有人。一个不剩。
      他记得,每天傍晚,他都能听到萧声,很轻很静很忧伤。他渴望听到萧声,渴望见到吹萧的人,但他又那么害怕见到,因为,他见到的人都要死在他的手上,这是第一个,他不想要她死的人。
      在一个夜里,他听到了她的声音。她趴在门外跟他说话,她的声音很好听,就像她的箫声。那夜,她说她是他的母亲。母亲这个词,他很陌生,然而心头却涌起一股更加陌生的情绪,他不能驾驭,却无法抗拒。
      他听到她在哭,她说,不要恨,永远不要恨他的父亲。他没有说话,没有答应,也没有不答应。再忍耐些日子,她又说,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外面有人在催,叫她快走。她无奈,却又趴到门上,最后说了句,孩子,记住,我爱你。
      她走了。
      十二岁,他从那个黑屋子里出来,手上拎着两个血淋淋的人头,他看见一个紫金黄袍的男人在冲他微笑,有人告诉他,那就是他的父亲。他把头仍到那个人的脚边,说,最后两个,死了。那个男人看着地上的人头,笑了,笑得很张狂。地上跪了很多人,他们齐呼:“尔等恭迎少主出关。”
      十二岁,他成为人人敬畏的寒燕少主。十二岁,他第一次见到外面的世界。
      但那天在人群中,他惟独没有见到她。他的母亲。
      后来,他问她,为什么那天不来接他?她说,她在为那两个亡灵超度。他问,是不是他杀的每一个人,她都这样为他们超度。她没有说话,只是淡淡的点了点头。他问,为什么?她说,她在为他赎轻罪恶。然后他明白了,他已经罪孽深重。他又问,为什么父亲要他杀这么多人?她没有再说话,他看见她的眼里有泪。
      她对他说,答应我,轻易不要再杀人了,那些人也有父母妻女,他们会伤心的。他朝她点点头,于是,他看见她笑了,笑得无比苦涩。那一天,他明白他手上的血,是永远也洗不净了。
      他的父亲并不爱母亲。他听懂了母亲萧声中的忧伤。
      母亲对他说,澈儿,如果以后你爱上一个人,千万不要让她流泪。
      他没有说话,他不要爱上任何人,因为他知道,他,爱不起。
      那个男人不断地让他去杀人,日微冥,嗜血狂歌,屠尽城,他是他不败的神话。他逼他挥刀伐歌,血染长衫,他逼他进益武功,走火入魔。他看清了他的野心,那个高高在上的男人,他的贪婪,他的自私,他的嗜血成性。他,没有爱。他忽然觉出母亲的悲哀。
      母亲病倒了。是忧思成疾。那个男人没有来看她一眼。
      她对他说,不要恨你的父亲,永远都不要恨他,他只是一时被欲望冲昏了头脑,他会醒过来的。她让他发誓,今生今世一定要帮助他的父亲,帮他完成他的心愿,因为是他给予了他生命。他没有说话。她求他,大口的鲜血被咳了出来。他扶着她,点头。她望着他,泪一股股地流着,他似乎听见她说了一声“对不起”。他没有听。她明明知道这句承诺的代价是什么,可她还是逼他了,是她让他认识了罪恶,如今却又亲手将他推向罪恶的深渊。他,又怎么会不明白母亲的良苦用心?他帮他,所以他的记忆中还是会残存一点她的吧,毕竟,他的母亲是她。呵呵,这就是人性吧。
      她叫他不要恨,他不恨了,她叫他帮他,他帮了。但她还是走了。
      她让他把她扶起来,她试了几回音,开始吹萧。她吹了一首他完全陌生的曲子,她的眼睛里没有泪,那一刻,她那么坦然,她似乎笑了。很多年后,他懂得,其实那才是她最好的归宿。

      清晨,夜殇开始发烧,嘴里嘟囔着说着胡话。听雪说她是受了风寒,可喂下去许多药都不见效。到了傍晚,烧得竟更加厉害,夜殇的额头滚烫滚烫的,连说胡话的力气都没了。
      “这应该是疫症,”听雪诊着脉说道,“一定是在灵渠的时候感染上的,到今天才发作。”
      “严重吗?”寒冰澈问道。
      “还不好说,过了今夜我才能知道。”
      寒冰澈默默地望了一眼虚弱不堪的夜殇,他刚刚接到任务,后日晌午要领兵东征,这就意味着他必须马上离开紫竹林。韶光在等着他的命令。
      “韶光,”他似乎作出了决定,“你留下来。”
      “什么?少主,韶光是你的护卫,怎能不随从你作战,万一出什么事,你让我怎么向国主交代”
      “我不会出事。”寒冰澈已经下了楼,“听着,这是命令。”他的声音浅淡得没有半丝温度。
      寒冰澈走了,韶光留了下来。听雪什么也没说,她默默地看了看韶光,然后去煎药。韶光看着她的背影,明明很痛,为什么要假装什么也不在乎?
      寒冰澈回来了,竟是第二日的晌午。
      他让大军先挥师东去,他跨马又折回了紫竹林。战场上,瞬间就是生命,这期间耽误的时间,他明白他将需要付出的代价。
      听雪在捣药,她看见他的时候,捣药的玉杵停在半空忘记了放下。
      “她怎么样了?”他是那么的着急,尽管极力镇定着,眼神里的波动还是藏无可藏。
      “没事了。”她的语气极为淡漠,就好像叹息一般。
      他还是不放心,望了听雪许久,才缓缓说道:“请你好好照顾她。”
      “是。”听雪点头。
      他朝竹楼的那个房间看了看,然后转身离开了紫竹林。有很久,听雪手中的药杵仍停在那里,她默默地向叹了口气,然后继续捣药。
      韶光站在竹楼上,少主,你欠听雪的实在太多了。
      韶光回头看了看躺在床上的虚弱的女孩子。
      一场真正的浩劫,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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