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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离开医院,温暖了,悲凉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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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月26日,圣诞节的热闹气息已经完全冷却,蜷缩在马路旁残留的雪肉里,油腻......
空荡的医院里仅有两位医生和三名护士留下值班,他们冷漠而迷惘,双手插进白色大衣的口袋里,在冷气充斥的走廊里像幽灵般来来往往地走着。
一位细眉小眼,鼻梁上架着庞大黑框无镜片眼镜的男医生走进走廊尽头的一间仄小至极的病房里,直挺挺地站在发黄的白色被单的病床前,眼睛漠然地看着病床的男人。
这位男人有一个青春的名字——洛明浩,被年轻捆绑的精致五官和构建牢固的身躯。
明浩笔直地躺在病床上,静静地闭着眼,谦卑地呼吸着,如同一个丝毫不敢放肆的小孩,在眼前的黑暗里梦想着破碎的花瓶能够复原完好。
他很美,美得落寞而惆怅,连他毛孔里溢出的气质也像极了深夜花园里最为静谧的一抹忧郁。
这忧郁哼着最低迷的小提琴曲!
医生蹲下身子,用小指甲抠掉皮鞋上的一颗显眼的泥点,直起身,深吸一口气,向前跨出一小步,轻推了推明浩的胳膊,欲言又止。
明浩睁开眼,眼里流荡了一些贝多芬名下的月光,这月光似乎失眠了好多夜。
医生僵硬地活动了几下脖子,懒懒地开口道:“你已经康复得差不多了,可以出院了。”
明浩微微地点点头,使劲一闭眼,用粗壮的手臂支撑起上身,歇斯底里地背靠在床头,问:“我还需要付什么吗?”
医生摆摆手,眼望着墙角的一蛛网,回答说:“就算我说要,你也付不出一丝一毫了吧。那点钱就算是医院给你的圣诞礼物。”
明浩垂下头,拿过床头柜上的衣服,手畏畏缩缩地在衣服的各个口袋里掏了掏,实在找不到可以把医生的眼睛点亮的东西。
医生坐到病床旁,视线落在明浩浓密的眉头上,声线略有沙哑地问:“你还是没记起把你撞倒的跑车的车牌号吗?仔细想想,会许它就在你记忆的某个角落。虽然你的伤势不大重,但也花了你那么多钱,说不定是你全部积蓄。”
明浩仍是不说话,嘴角出现了一丝微笑。
“你爸妈很忙吗?”医生站起身,背对明浩,手抓住麻木的门框。
“是,很忙,他们有各自的生活,忙得不得了......”明浩的声音很小,恐怕连他自己都听不到自己究竟说了些什么。明浩见医生没什么反应,继续说:“一个在天堂,一个地狱......”
“天堂?地狱?”医生转过头来看了看子韩削细惨白的脸廓和浅浅柔柔的络腮胡,好言道:“回家后把胡子刮刮,我还是喜欢你没胡子的样子,比水还纯透,希望我没出生的孩子也能长成你这样。”
医生扬起步子离开了,干冷的脚步声越来越远。
一秒后,一种泥土气味,令人心定气闲的脚步声慢慢靠近。明浩喜欢这种声音,它无法用任何语言形容,就像从最干净的心里生长出来的声音。
一颗灰色的脑袋探进了病房,浅灰色的脸,浅灰色的头发,深深浅浅的皱纹,和那永远温暖的笑容。
明浩从来没见过这样执着的笑容,仿佛永不会熄灭,就算把这笑容从它主人的脸上切割下来,它照样能够生存下去。
是的,某种笑就是一个自给自足的单细胞动物,可以赠送给任何人的眼睛和冰凉却极度敏感的皮肤。
跳跃着进入病房的女人约莫有40来岁,从她说话的口音可以断定她是湖北那方面的。
女人在这个医院里做清洁工已经过6个年头了,虽然薪水待遇不是很优,但她做得很快乐。
她就像这个医院漫无止境的冬天里最明媚的一把温柔的火堆,在那些惨白憔悴的脸庞上照出动人的色泽。
女人神秘兮兮地对明浩眨了一下眼,从褐色的腰包里掏出两个深红色的苹果放在床头柜上,“昨天是洋节,被女儿硬拉在家过那个节儿,没时间过来陪你......阿姨,对你感到很抱歉,原谅阿姨好吗?”
明浩扬起唇角,割出一个略显疼痛但很漂亮的微笑,拿起床头柜上的一个苹果,狠狠地咬下一口,边咀嚼边说:“没事,阿姨!毕竟还是自己的女儿重要,我想您的女儿跟您一样漂亮,一样阳光。”
“是啊,那丫头不知从哪儿整了个破圣诞树放在家里,上面弄了一大堆烂七八糟的鬼东西......这还没完了,逼着我和他爸戴那个小孩子玩意儿的圣诞帽。”女人突然拉下脸皮,咬住下嘴唇,眼角闪烁出些许的泪光,手掌心慢慢贴在明浩干爽的脸颊上。
明浩的手放在女人的手背上,按揉了一番,说:“阿姨,以后我会把你当成我的第二个妈妈的,走到哪儿都不会忘记您,还有您的苹果,比街上卖的都要香甜。”
“阿姨知道你就是一个乖巧懂事的孩子,只怪阿姨不是富有的人家,不能帮你很多。”
明浩转过身去整理好有些凌乱的病床,“我今天要出院了,以后就没那么多机会见到您了,您自己要保重身体,知道吗?”
女人没有说话,单薄而简陋的嘴唇在微微颤抖。
当明浩打理好一切,可以两手空空地离开时,女人开口说了一句“希望苹果还能记起前面的平安夜”。
“我会平安的,一生平安!”明浩一直背对着女人,他晶莹而温热的泪滴也只在他面前的阴影里发出微弱的星光。
明浩离开了病房,突然觉得自由了,觉得脚步轻快了很多,又觉得人生越发迷惘了。
女人追上明浩,强颜欢笑地嘱咐他:“你以后一定要来阿姨的家玩啊,阿姨告诉过你我家在哪儿的,你要是忘记了就打阿姨的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