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第二十九章 前尘之事只如梦 ...
-
天金子皱着眉头睁开眼，头脑迷糊地打量四周。
他发现，自己脚下，踩着糜烂的泥泞，散发的难闻的恶臭，褐色的烂泥，没过他的膝盖，天金子难受地捂住鼻子，想跑离此地。
他在哪儿？他不是在温泉岩洞中吗？为何又跑到此地来，阿虎到哪儿去了呢？
天金子遥遥望去，发现这是一片普通的林子，林地平坦，杂树乱草丛生，难以辨认方向。
一步一步地离开烂泥潭，等找到一颗小腿粗的青松，倚着喘口气。他的两条小腿，已经被难闻的黑泥覆满。天金子忍不住皱着眉头，恼火地挥着手臂，愤愤跺脚，他真想找些干净的清水，洗去一腿的脏泥。
可惜放眼望去，景物一片陌生，时常闲逛青丹观一带群山的天金子，无法辨认出这是何处，只能胡乱猜测，四处张望。
他有些害怕！
感觉四周林木森森，风吹草动，如有魑魅窃窃低语。天金子双肩缩了缩，难以抑制地有些发抖。
他瞪着黝黑明亮的大眼，伸着脖子探望，希望能发现阿虎的踪影。在长白山时，无论天金子到哪一座山头玩耍，阿虎总是能准确地找到他。
可是阿虎没有出现。
天金子失望的撇着嘴，越发用力的踮起脚尖。
突然，天金子的小耳朵尖动了动，他脸色一惊，凝神细听，有隐约声响，从东方传来。
天金子巴眨着眼，定定地听了一阵，只能分辨出是两个人在对话，却没有听清谈话的内容。他略一犹豫，便迈开双脚，朝着太阳升起的方向走去。
对话声越来越清晰，待天金子听到其中一人的说话声时，小脸上顿时满是惊喜，脚步也变得飞快，巴不得立刻冲到他面前。
师祖！竟然是师祖！师祖没有转世，师祖还活着！
天金子耐不住狂喜，拔腿狂奔，口中急切喊道：“师祖，师祖，我在这儿！”
眨眼功夫，天金子便看到师祖熟悉的侧影，身着苍青道袍，腰间系着翠色锦囊，正和一人，相对而立。
天金子声音响亮清脆，却不想不远处的云芥子，仿佛没有听到他的呼唤，没有半点理会，神色如长白山顶峰的霜雪，仍然和那人不知说些什么。
“师祖!师祖！”
天金子急急唤道，冲到云芥子身边，满心欢喜地往云芥子大腿一扑。
“滚！”
云芥子暗哑的嗓声，犹如晴日惊雷，天金子心中一颤，竟从云芥子身上凭空穿过，屁股朝天，摔个正着。
天金子瞠目结舌，不可思议地再次爬起，他以为是师祖故意避开他，于是固执地伸手再次去抓云芥子的衣角。
洗得有些泛白的苍青色布料，从他指间穿过，天金子惊恐地看着空无一物的手心，呆傻地注视着云芥子清俊秀雅的面庞。
“阿芥，”云芥子对面的男子开口说道，“你多心了。”
他声音低沉有力，眉眼俊朗，比云芥子略微高了半个头，他勾唇淡笑，伸手握住云芥子的手指，指尖轻抚。
天金子不认识这个陌生人，也不管那人说什么。他瞪着大圆眼，只专注地盯着师祖，他虽有几分愣气，但毕竟云芥子一手养大，看到师祖的神色，一股不对劲的感觉袭来。
“呵，多心？”云芥子闭了闭眼，又再次睁开，嘴角泛开冰冷的轻笑，“倒是多心了，可人有几颗心？又怎么会嫌多呢，一心抱着繁华诸世，一心环着贵妻娇妾，一心恋着传世名声，一心想着百年长生，你说，人要有几颗心，才能装下这些玩意儿？”
云芥子面色嘲讽，说道最后，语气凌厉如剑，质问之语，如挥剑刺骨。
天金子从未见过云芥子如此说话，在他记忆中的师祖，总是笑容灿烂，眸如星辰，就算故意板着脸督促他练功，眼角也透着疼爱和几分无奈。
天金子急得在云芥子身边团团打转，他想要让师祖看到他。他伸手要扯云芥子的腰带，无功而返，又踢脚乱叫，企图引起师祖的注意。无论天金子如何动作，云芥子和他，有如在两个世界，各自行事，完全解除不到彼此。
“阿芥，何必如此……”那个男子，脸色不佳，握着云芥子的略微一松，马上被云芥子挣脱。
“不要喊我，担当不起！”
天金子见师祖对那人态度很差，于是也同仇敌忾，鼓着眼睛，狠狠瞪着那人，愤愤抬脚，往那人身上踹去，可惜也一脚踢空。只好呲牙咧嘴发泄一下，如愤怒小兽，不甘地守在师祖身边。
“呵呵，”云芥子突然笑了起来，比起先前讽刺般的低笑，清俊如画的眼目，又恢复到天金子熟悉的柔和清朗，“说来数百年，我辜负师父厚望，愧对师兄苦心栽培，四百年自谓聪慧，原来不过是一蠢物，也罢，柳风山，自今日起，你我恩义断绝，从此陌路。”
男子本想温情低语，劝慰一番，却猛然听闻云芥子决裂之语，头脑一热，不由烈火焚心，气极无比，他几乎咬断牙根，厉声说道：“阿芥，你这是什么话，你我四百年情谊，就得来这么一个结果？”
云芥子神色已然无畏，仿佛风轻云淡，漫不经心，他轻弹衣袖，竟带几分淡笑说道：“你是破空界的天纵之才，我是中土劫难不断的笑话，你身后花团锦簇，权势熏天，我不过是偏隅一地小道观里的见识浅薄的小道士，你我之间，本是沟壑天堑，何苦纠缠。你不愿背离家族妻眷，我也不愿再失本心，就此罢了……”
“好，好，好一个就此罢了。”柳风山几乎一字一言，将愤恨挤出口，他心中早被怒火填满，宽大袖口处绣制的墨色山水，伴随他的怒气，仿佛掀起滔天巨浪。
“师祖……”天金子看着那人，面容狰狞，心中畏惧，往云芥子身边缩了缩，只不过，一如之前，无论他是畏惧还是欢喜，只如一个路人，旁观着两人的交锋。
似乎激怒柳风山，使得云芥子心情大好，他笑容更是耀眼，挑衅轻挑眉梢，随即转身仰首，离开此地。
天金子一见云芥子要走，忙不迭迈开短腿，死命跟上。
“师祖，等等我，别走太快！”明知无用，天金子依然喋喋不休，喃喃抱怨。
走了十来步，天金子下意识地回头看向那人。
那人垂首握拳，不见表情，袖口似有银光闪过，却又消失不见。
天金子一愣，再看师祖，已经走出老远，便不再顾及这个陌生人，急忙追逐师祖而去。
——
——
两日之后，愣是天金子缺筋迟钝，也知道自己似乎在一个奇妙环境。
他在这里，无需吃喝睡觉，甚至不用步行。只要距离云芥子师祖十丈之外，就仿佛有一股无名力量，牵引着天金子，跟随师祖不断前进。
天金子修道炼丹不行，但偷懒取巧，倒有几分天赋，在跟随云芥子穿山越林的两天中，他慢慢学会如何控制这股力量。第三日，天金子已经能借助这股力量，吸附在云芥子背上，看师祖一无所觉，背着自己，沿路御空飞行。
胳膊搭在云芥子的肩膀上，天金子乐呵地想，能跟着师祖这么游山玩水，也是美事啊。只可惜师祖见不到我，还有阿虎不在身边。
又过两日，趴在云芥子背上的天金子，看到远处白雪皑皑的山头，兴奋地跳起。
终年覆盖积雪的长白山，可不正是天金子的老巢，青丹观的所在地。
原来师祖几日奔波，是要回家啊。
天金子手臂环住云芥子的脖颈，撒娇地说道：“师祖师祖，你看不到我了，怎么办？”
一路上，云芥子自离开柳风山，便没有口出一语，薄唇紧抿，神色凝重，他站在山脚，仰望青山。天金子面颊贴着云芥子的脸，微微侧头，竟发现师祖眼眶有些湿润，顿时慌张伸手，想要拭去师祖将要落下的泪水。
小手在云芥子脸上乱挥，可毫无影响力。天金子叹了口气，嘟着嘴，悻悻地收回手。
“金子……”
早已习惯失望的天金子，耳畔突然传来师祖地低喃。
天金子眼睛一亮，惊喜跳起，嚷声道：“师祖，师祖你看见金子了吗？我跟着你好久了，你怎么这才看到我，我……我……”
天金子吧啦吧啦的说了几句，却发现师祖的视线并没有停留在他身上，而是依然远远眺望长白山。
“金子不知如何？无论如何，定然要将这小子安顿妥当！”云芥子一眨眼，眼中湿气散去，目光转而坚定。
原来还是没有看见他啊！
天金子再次失望。
然后，他就趴在云芥子背上，看师祖悄无声息，避开其他人，潜入青丹观。
然后，他就看到了熟悉的一幕。
他刚炼制完清心丹，头晕眼花去洗澡，一只手带着他，回到他的山洞
为什么会有两个天金子呢？
直肠子的天金子苦恼皱着脸，万分不解。
倏然，天金子想起了这熟悉的一幕，不正是在云青子掌门发飞升之后，他见到师祖，师祖给他长生锦囊，锦囊能装下满山洞东西，里面还有喷香无比的鸭子。然后师祖让他躲进藤子林中，可自他从藤子林回到道观，便只剩下空荡的地方，师伯和师兄也不见了踪迹。
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记忆中的场景，再一次回放，这次天金子以旁观的身份，趴在背上，看着师祖殷殷嘱咐不舍离去，自己憋住伤心泪，在师祖离开后，抱住阿虎，抽泣大哭。
离开了自己，师祖去了哪儿呢？
天金子难得开动脑袋，使劲琢磨。
云芥子身形灵动，穿梭长白山茂密的野林子，沿路景色熟悉，天金子稍一回想，此地不正是通往温泉池子的道路嘛！
正如天金子猜测，淡淡白雾，溢出山洞，云芥子步伐匆匆，没在洞外停留，而直入洞内。他在山洞内快速巡视一圈，最后停留在温泉水溢出的石缝边上，弯腰探查一番，才满意点头。
天金子不解的探出脑袋，不知这里有甚好看，突然，他感觉眼前一花，师祖的手心突然多了一个碧色的光芒，绿豆大小，光亮纯净，不含杂质。
这是什么？
天金子挠挠脑袋，觉得自从这次见了师祖，脑子就没明白过。
“就放这儿吧，”云芥子突然发出自言自语声，引得天金子凑得更近，“师兄，进天至宝，师弟无福受用，此次一别，无你护持，我怕再难踏上修行路，只能世世代代，随波逐流，和你仙凡永隔。”
天金子手臂一紧，抱住云芥子，饶是他再无知，也知道师祖口中不是好话。
与他分别，怕也是天涯相隔。
天金子看着师祖，将手深入热气腾腾的泉眼，那抹清亮的翠色，滑入石缝中。
天金子惊恐的发现，他身体距离师祖越来越远，眼前渐渐昏暗。
“但愿，有缘……”
一声叹息，终为诀别。
作者有话说第29章 第二十九章 前尘之事只如梦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