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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素颜山崩雪骨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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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店处于时间和空间之外,它没有开始也永远不会结束。任何一个物种用情和缘来进行交换,你永远也只能在其间看到你想看的、想得到的,且一旦踏入便代表着死亡和遗忘的决心。
两千七百多年前,对于她来说并不能算是多久以前,相对于她漫长而无意义的人生来说,一切仿在昨日。
事情的最开始,也许并不是什么开始,因为她只记得那时刻了。四周都是白色,清亮的、高雅的、素洁的白色。她置身其中,什么也没有想,什么也不知道。在这片天地之中,透出一种无形的寂寥和荒茫。
一百年?一千年?或者更久。她终日穿着白色的雪衣,披着垂到地上的白发,精致雪白的五官,即便她的唇也是一种透明的浅粉色,整个人,整个的像是这万千雪花中的一朵,像是这纯白天地中的一伤。她时常问候风和雪,请它们告诉她天地中的事。她的心神被什么牵动吸引。数万年寻找着什么永恒不灭的东西。可惜,它们说的都不是她所要知道的。可她既不绝望又不伤心。她觉得,倘若真那么容易就找到了,她也就不会是她想要找寻的了。而且她也很满意现在的生活,喜欢那种冰冷的平和、宁静。
时常伸出素色洁白的手接住从天地间往返的雪花。它们落下来时坚硬又冷漠的、美丽又短暂。等它们回去时,又变成了另一种纯粹、可爱的样子。她听它们说话便不再被那种茫然和孤独所包围。直到,她遇到那个人,那个纠葛在她余生里的悲伤色彩。在她遇到的那一天一点也不灰暗,反而明亮、干净、愉快。那个时候她坐在雪地里,伸手向往常一样接着雪,却感觉身后有一道目光传来,一回头,便造就了那不可忘怀的一眼、和终将被铭记的刻骨深情。
“你不冷么?”他说,一边走过来,手揽着她的腰,将她从雪地里抱起来。皱着眉头抚她的额头:“你是雪妖吗?为什么坐在雪地里?” 他看起来又美又温柔。那双水碧色的眼睛不同于她所见任何一切,有生动、明媚、温柔的光芒。她的手细细的描绘着他的眼圈。触及他的睫毛。让他哈哈大笑起来,于是,她也笑起来。后来才想起,才记得,那是她一生,第一次笑。
蔚风翎,他的名字留在了她的心里、她的唇边、手指上。他不能时常来看她。她就在心上念他的名字,唇边呼唤他,用手指写下他。那么真诚而温暖的情感是不同于雪的,不同于无温度色彩的雪的妩媚心情。
她不是雪妖,他这样认为的时候,她没有解释,不知道为什么她觉得他不会喜欢她的身份,做雪妖也没什么不好,只要他乐意就行。美永远都是短暂的、易失的,哪怕是情也不例外。在他兴冲冲跑来告诉她,他有儿子了的时候她的心猛然被攥紧,一股剧烈的疼痛袭来,她问雪和风什么叫儿子,却得到一个“和所爱之人共同结晶”的答案。整整五百年,她都不再开放雪山,让山脚和山岗刮满了罡风,阻挡一切进山的人。一个女人来见她,似乎与她相识,看着她递给她一颗银色的种子。并且对她说:“汝之所愿吾已答成,此乃汝之所应得。” 然后,她下山了,去找蔚风翎,成了他的王后。原来的王后因谋反而全族论处,那个王后的孩子则被领走,不知去了哪里。又五百年,她生下了一个孩子,取名为烬。然后她带着烬回到了雪山。
一千年与他相恋的时光里,足够她记起自己是谁,足够她明白一切的结局。
爱够了,作为一个有着虚神职的神,她的爱够了。她记起为寻找“真理”,寻求更强大的力量。她去找朋友,和她做了场交易。用她漫长生命前半程里所有的爱换一场能得到真理的缘。所以她忘了一切,有了与蔚风翎相见的缘分。孩子就是缘分所得的结果。
可是月颜回又告诉她,这世上没有两全其美,她奢望成为真正的神的同时拥有爱是不可能的。哪怕牺牲了爱,也无法成为真正的神,仅仅只会更强大而已。她给她的仅仅只是机会不是结果。现在,她必须做出抉择,是孩子还是力量。
她选了孩子,她和蔚风翎的孩子。将那颗银色的种子种进了雪山深处,月颜回承诺她若是那花开到第五瓣,她就保那孩子一条性命,不让他被那些和她一样追求力量的人抓走利用。就这样,她的余生只剩下这朵菡萏花。
蔚烬长得像她,看上去精致美好,性格却是蔚风翎的灵动、自然。到他五百岁的时候她终于撑不下去送走了他,正如月颜回所说,没有两全其美,只有两败俱伤。她一生再也不会有爱了,见不到风翎,也将失去孩子,生命也会衰竭流失。所以当听说蔚风翎受伤时,她毫不犹豫的去见了月颜回,在花室里,她付出了支撑她的爱情,用以换取一朵白色菡萏净化蔚风翎的伤口,并在蔚莳来时交给了他。那个孩子也和月颜回进行了一场交易之后却奇怪的选择了忘记一切。
她回到了雪山,又开始那种在风雪中游荡的日子。垂到雪地上的发在风雪中拖拽,五官冰冷坚硬,身形单薄而纤弱。每一天,她的身体总会有晶莹的色彩飞向那朵花,而她觉得自己变轻,记忆模糊不堪了,当花开到第五瓣,她离开了山洞,一步又一步向山顶走去,一直走到他们最初相见的地方,在从前坐着的位置停下来,用手接着空中飞舞的雪花。
有一瞬间,她觉得有人在说:“雪菡,以后你就叫雪菡了。雪菡……”
轰隆……一阵响彻天地的声音在北方的天空炸裂,好像从什么地方的深处传来的一声一声崩塌声,天地间飞舞着的雪花像是一支哀婉的歌,一声又一声的呼唤着那个消失的朋友的名字。至此,世上,再没有雪神妃,也没有北阑绝冰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