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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8、第八十三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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亘和佐助一直等到第四天。
因为亘的回归,连已经退休回日暮里颐养天年的阿政都惊动了,羽川家的医生神谷也在昨天登门拜访。佐助看亘自在地与他们寒暄,和平时常人勿近的态度实在迥异,觉得好玩又惊奇。阿政今年已经六十,依然身体健朗,穿着松叶色海波纹的衣裳端坐着,连奏真都要屏息。这时却像个焦心子孙的寻常老妇人那样,将伊津子唠叨过的话又唠叨了好几遍。说完,看着已经长大成人的亘又笑着叹气,絮絮说着要找裁缝来做衣服,好容易才被伊津子劝着暂时熄了念头,又起身去厨房看看。
佐助没有想到亘在到宇智波之前,过着的是这样宠爱而优裕的生活,虽然在木叶也被照顾周到,但和这样是完全没法比的。更何况那是在宇智波,看起来安稳,却暗流汹涌,而在这里却是真正的平静,才能绾结出阿政、伊津子、八重、神谷这样自足而静适的果实,看着他们为日常忙碌,就会不由自主地平静下来。
他张口正想对亘说点什么,却看见亘突然扭过头去望着门,脸上也露出惊疑不定的神色。略等了一等,佐助才听到远远传来的脚步声,带着急切,每一步都踩在人心口上。
亘的脸色难看得厉害,连佐助都不禁慌张起来。很快来人就到了门口,没见人,已闻声。门被重重拉开了,传来奏真的声音:“阿亘——”
不见时,辗转反侧,相见时,反而无言以对。两人之间不过相隔几步,却再也过不去,只那么互相看着。佛说一刹那起九百念,在互相凝视的光景里,究竟说了多少无声之语?
佐助只觉得气氛沉压得厉害,一眼斜睨见八重在门外偷偷冲他招手,于是蹑手蹑脚蹭出去。见他出来,八重抿着笑悄悄合上门,轻声说:“阿政妈妈请您过去呢。”
佐助跟着八重来到茶室,阿政、伊津子都在里面。伊津子正在泡茶,两人面前的茶桌上摆着精致的点心,甚至有他喜欢却很久没有吃的的唐板和鸽饼。八重用宣纸端着给了他一份花瓣饼,嘱咐千万要小心一咬就到处流淌的味噌。关于奏真和亘,谁都没有说什么,佐助也默默地喝茶,吃点心,听阿政、伊津子和八重絮絮说些家长里短的琐事。
他们等了很久,才听到和室那边唤人的声音。
八重小心翼翼地进门,用余光扫了一遍屋内,确定没有打斗或者摔碎东西的痕迹,才在心里舒了口气。侍女春悄悄在她背上掐了一把,神态镇定地先为亘倒了茶,然后才是奏真,丝毫没有顾虑到奏真才是羽川家的一家之主。但当事的两人都完全没在意春的小动作。奏真眼睛里含着笑,端起茶杯时也忍不住去看亘,两年未见,那张脸依然英气勃勃,如同春日晨光,鲜活醉人,叫他怎么看得够。亘的态度却明显有些不安,佐助注意到他不时攥起来的手,恐怕是碍着自己和其他人才勉强按捺住,否则早就爆发了。
这样的情状,奏真究竟和他说了什么,又要怎么化解?问题在佐助脑袋里转了一圈,淡了下去。
等屋子里只剩下他们三个人,奏真才开口说:“阿亘已经和我说了。”
提到亘的名字时,他的声音立刻变了,像藏着数不清快活,又忍不住看了亘一眼,结果惹来冷冷的一瞥。后来亘干脆站起来走到窗边去,不再理会他。奏真笑着看他无声地发着脾气,仿佛他做的一切都理所应当。这样的情形让佐助想起了很久很久以前,那时候还把鼬叫做“哥哥”,为了安抚生气的自己特意跑到点心店里去,明明没有那么喜欢吃甜食,却什么都指点着要,这个也要,那个也要,就算之后只吃得掉一点,但只闻着香气就觉得满足得无以复加,况且一旁还有鼬宠溺的笑。
他突然心乱如麻,连奏真又说了什么都没听清楚,匆匆忙忙起身离去。
奏真不解地望着佐助走开,回头时正好与亘视线相遇。
还是那样冷冷的目光,狠狠瞪着他,但奏真只觉得满心柔情,想牵一牵他的手,亲一亲他的眼,希望能安慰到他。就算暴跳如雷也好,赌气不说话也好,只要在他身边就好。
他和亘之间隔了太多的沟壑,时光、信念、价值...有太多连彼此都不敢肯定的界限不能越过,这些都需要时间去慢慢修补契合。那些他们之间的伤痛,也将由他们一起敷药疗伤,结疤后将这一页轻轻翻过。过去固然重要,人却不能活在过去。未来之所以诱人,就是因为充满了可能与变化,充满了与现在的不同。
奏真突然笑起来,过去站到他身侧,低下头轻声问:“阿亘,你想不想喝酒?”
亘见过乡下的村夫,热天时裸着身子睡觉,早上洗了脸光着身子跑进草地里割草,被人看见也不羞赧。在这里自然不会有人这样,但穿得再单薄也是热,于是房间里的障子被撤去了,风贯通前后,吹得一阵凉爽。奏真选的地方打开格门就看得见飞火瀑布,白练似的水流上残留着落照,一旁跃动着竹子纤长青郁的摇影。
酒是白鹤冷酒,用柠檬片滤过,正适合这样燠热的夏日喝。
亘不和奏真说话,冷着脸一杯接一杯地喝,酒的度数并不高,但喝多了仍然会有醉意。不一会儿,他的眼睛似乎也被茶之国充沛的水汽感染,湿润得快要滴出水来。这个时候,他的心反而静了,将前因后果想得清清楚楚。
奏真于他,有恩有恨,更有情纠缠不清。他不是那么优柔寡断的人,既然无法切断,就只好接受下来。但那些年的怨恨、气恼和不甘心早已阴凝成冰,怎么那么容易消磨,也因此才会这么别扭。
亘的这些心思,奏真也是明白的。如同河中的淤泥,需要时间让流水将它慢慢冲刷干净。况且,他侧目,恰好望见亘伸舌舔去上唇的水珠,夏暮的燠热顿时在胸口散开。这样孩子气的恋人,要费尽心机哄得他回心转意原谅自己并不容易,但也正因为这样才有乐趣。看他似猫儿般戒备,扭过头去不理不睬,偷偷地窥测,半信半疑地靠近,略有惊疑又飞快跑开...如此反复,最终共枕厮磨,是一件多有意思的事,也是他永远玩不腻的情趣。
奏真轻轻笑起来,捏着酒杯:“说起来,上一次见面还是两年前...”
话音未落,就被亘一眼狠狠扫过,奏真笑着迎上去。亘气得磨牙,酒杯往桌上一顿,虽然生气,却也忍不住面红耳赤。
那是他离开木叶后,在游历川之国的途中遇到了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雨,雨下得如此之大,一眨眼山间河谷已为大水满溢,清澈的小溪化为一条浊流,夹挟着泥沙滚滚而下。黑色的云层满天飞卷,殷殷的雷鸣宛若在耳边炸响。大雨之中天色一片昏暗朦胧,仿佛地面在眼前倒挂起来,路上的石头与石头叠混在一起,不时因为被踩中而跌落到河里去。
亘觉得自己从来没有走过这么崎岖的山路,暴雨将岩石滚落的声音完全淹没,它们就像梦中那样无声无息地跌落下去。他试图定睛凝视,但刚刚抹去脸上的雨水,但瞬间又被新的雨水濡湿。他只能眯着眼睛,朦朦胧胧看到在上方不远处,一栋简陋小屋缩在一块山岩背后——在大雨里浸泡了两个小时,能再次感受到干燥的屋顶是多么令人高兴啊。就算这栋小屋看起来摇摇欲坠,只能勉强遮风挡雨,他还是决定在这里过夜。
他拖泥带水地冲到门口,伸手开门转身钻入屋内,接著又用力把门关上,暴雨的声音稍微小了一些,至少他可以听见自己的声音了。屋子的窗口是木制的,歪歪斜斜地挂在窗框上,亘努力了半天才把它导正,一松手却又掉下来,他只好用一枚苦无固定住,然后在屋子里搜索可以烧火的东西。这间屋子也许留宿过不少行人,一捆干柴吊在墨黑屋顶的椽子上。亘从里面抽了几根出来,但摸遍全身都没有找到火柴或者任何能引火的东西,他想了一会儿,终于想起今天早上出发的时候,他似乎是把所有东西都塞到背囊里了,而背囊则在一个小时前的一次摔倒中,随着那些黑色的、滑溜溜地石子一起滚落河川,只留下一个忍具包。
果然倒霉事情会一件接着一件。
亘无可奈何地叹气,控制着查克拉让一簇火焰从手中腾起。他点燃了干柴,把外衣脱下来挂在一根横搭的木杆上,晾晒的同时借此挡住从左面吹来的阵阵寒风。
夜色步步逼近,雨势丝毫没有减弱的迹象。亘烤着火,只觉得肚子越来越饿。他不可抑制地想起了曾经吃过的美食:入口即化的牛奶炖菜、卤煮的鸡蛋和山芋饼、清爽可口的煮羊苋菜…只能以此来望梅止渴。
忽然他面色一凛,虽然屋外雨如瓢泼,他还是听到隆隆的雨声中一点浅浅的足音越来越近。亘一把抓起搁在身旁的忍具包,扯下外衣披上,来不及系上带子门已经被推开了。
“抱歉,雨实在太大了,想在这里借宿一宿…”来人话还没说完就愣在当场,亘几乎以为自己看花了眼。灰发黑眼,温润沉默的气质——他忽然颤抖起来——羽川奏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