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天恩 （大明女相修改稿）》月明秦时

37、第十八章 魂断千条与万条 下

　　其实当含烟从梁上栽下去的时候，所有人都结结实实地吃了一惊，包括朱福。本来他虽知道王妃昨儿个吐血状况的，可毕竟从心底里对这个王妃并不认可，又对此次她突然闯入失洛亭心存芥蒂，故此对她的病情，倒真没有放在心上。否则，纵然汉王诸人的举动让他心惊肉跳，牵制了他的心神，也不至于让这样一个大活人就在他身边摔将下去。

　　可此时错已铸成，眼看着不会武功的王妃从丈把高的梁上摔下，朱福探手拉了一把没有拉住，当即一个燕子抄水，斜剌里托了含烟一下，卸去了她下坠的大部分力道，这才让她有惊无险地安全着地。

　　可饶是如此，含烟的病体也根本承受不住这样的冲击，萎顿在地上掩口咳了几咳，一口鲜血喷出，那身上衣上，便斑斑点点，恍如片片桃花。再抬头时，泪光盈盈，弱不胜衣，那一番态度，竟说不出的妩媚。

　　汉王本是冷眼旁观，见含烟抬头，已认出是当日静香居上之人，心下一动，上前几步正要开口时，却听见含烟怯怯地满含依赖地唤了声：“清岚……”那目光闪闪烁烁，竟是直对着林将军的方向。

　　这声“清岚”音量极小，若不是汉王耳力过人，又靠得含烟已是颇近，定是听不真切的。汉王回过头去，果然，被唤名字的林将军一脸无辜、探索的表情，仿佛根本和面前的女子素昧平生。

　　“王妃？”朱福见闯了祸，连忙请罪，伸手去扶含烟，又戒备地望着面前几个人。

　　含烟面色一敛，倚靠着他的手臂慢慢立起，揩拭去唇边血迹，微微整理了下衣裙，脸上挂上端庄的微笑，对着汉王敛衽为礼：“侄媳柳氏参见叔王。”

　　汉王倒是吃了一惊，面前的女子温婉大方，进退合度，方才那一瞬所见到的软弱竟象是错觉了。而更令他吃惊的，则是她的身份，初见她从梁上落下，以为是要找的那个“她”，再见她面容，却是曾经故人；刚刚觉得她同林将军有关，又知道了她是襄王妃的事实，这惊讶倒是一重接着一重，真不知道这小女子的身上，是否还藏着什么秘密。

　　汉王皱了皱眉，轻轻嗯了一声，却不说话。反是他身后的韦姓大汉此时认出了含烟，颇为惊讶，冲口道：“柳姑娘，怎么是你？你怎么了？这是怎么回事？”

　　他说的话听来毫无逻辑，几个问句颠来倒去，让人摸不着头脑。然而含烟却偏偏听懂了，且有感于他话中关切的意味，对这个直心肠的大汉添了几分好感，便向他暖暖一笑，方转眸向汉王道：“侄媳方才在此亭外赏景，听福管家言道有刺客入府，是以不得已躲藏于此，却不知道原来是叔王大驾光临，礼仪缺失之处，还望叔王恕罪。”

　　含烟的这番话，半真半假，原不过是给个台阶儿，指望汉王看在彼此身份面上，就此罢手，这事儿便也算遮掩过去了。

　　那朱福看出含烟用意，便也上前参见道：“奴才朱福见过汉王千岁，我家王妃病后体虚，方才又惊吓吐血，奴才斗胆，还请王爷见谅，容我等告退去替王妃延医诊治。”

　　“朱福？”汉王却似并没有就坡而下的意思，只是饶有兴味地看着朱福道：“这不是当年御前最为得宠的何公公吗？怎么几年不见，你倒成了襄王府的管家了？”

　　含烟目光从朱福身上掠过，她倒是不曾想到朱福的这重身份。朱福是太监她理解，明宫惯例，各位藩王府邸都是太监掌事，是以朱福作为王府总管，若不是太监倒不好理解了。可是朱福当年曾在御前，倒是个值得深究的消息。不知道是哪位皇帝御前？应该是成祖先帝吧？那时她虽然奉圣旨可以自由出入宫廷，但柳太傅对她尚约束甚严，尽量避免着她的露面，所谓出入宫禁，随侍朝纲，多是仁宗皇帝以后的事情了。

　　“想不到汉王爷还记得奴才，真是奴才的荣幸。奴才也几年没见汉王爷了，汉王爷还是和以前一样龙马精神，今儿是我家王爷大喜的日子，难得汉王爷能赏脸前来，待奴才替王妃请了太医，一定禀报王爷替汉王爷您单独预备上等酒席。”

　　“那倒不必了。”汉王朱高煦忽地将脸一沉，“何公公，或者说福总管，你还是把高凤舞交出来吧！”

　　到底还是翻了脸。含烟暗叹一声，接口道：“叔王不必费心找凤舞妹妹了，她此刻早已不在京师了。”

　　“什么？”饶是沉稳如汉王，也不由得吃了一惊，“你说瞻墡把她送走了？这不可能，他怎么会放任她离开自己身边？”

　　“为什么不可能？”含烟反问着，“王爷将凤舞妹妹娶进门，为的就是方便护卫她的安全，如今略施小计，让叔王误以为凤舞妹妹藏身于此，同时趁此机会将她送到襄阳安住，试问比起这暗潮汹涌的京城，襄阳有三卫兵马护卫，不是更加安全吗？”

　　“林将军，你怎么说？”汉王脸色阴沉沉地。

　　“林某以为……”

　　“林将军自然是相信凤舞还在襄王府了。”林将军刚一开口，含烟已匆匆截过话去，“看来叔王和林将军都是非常相信那个人的话啊？可是叔王难道没有猜测过那个人为什么要帮助你们吗？”

　　汉王皱了皱眉，依旧盯住林将军。

　　林将军也深思地看着含烟，似乎不太明白她话中的意思，但不过片刻，他便笑道：“襄王妃这么做是没有用的，你以为你这样故意拖延时间，就可以等到援手吗？今儿的婚礼如此隆重，看客云集，可都等着前面的热闹哪，退一步讲，即使有人赶到这里，只要我们有你在手里，也就算胜券在握了，何况，我也已经发现了这屋子的秘密……”

　　林将军一面说着，一面向后退去，直退到那幅洛神图的面前，却随手在图前供奉香火的几案上一扳一推。果然，轧轧之声响起，是机括启动的声音。

　　“这屋子设计得果然巧妙，”林将军闪过一边，望着众人笑道。“其他的地方我都试探过，不可能有夹层暗道一类的东西，唯有这洛神图，一看就觉得古怪，立刻被转移了注意力，费尽心思去想为什么洛神会拿着大明军队的令符，却忽略了密道的机关就在眼前了……”

　　这次林将军的话还是没有说完，因为他看到了众人奇怪的眼神。那并不是他所期待的赞许或绝望，而是……他侧过头去，看见原来悬挂洛神图的地方，果然翻转过去，成为了……一个板橱！

　　橱内满满的，尽是些金珠玉器、古玩字画，不用细看，也知道件件都是价值连城。

　　汉王走上前去，随手拿起一件画轴展开检视，竟然是一幅顾恺之的真品《荡舟图》。不由得脸上风雷之色愈浓，气极反笑道：“竟不知道瞻墡侄儿还有搜集这种东西的爱好，这么个藏宝的地方也做得这般隐秘！”

　　此刻的林将军，脸上青白交替，煞是精彩。

　　含烟微微松了一口气，身子晃了几晃，伸手扶住身边朱福，依然笑道：“今儿听传来消息说让我日暮时分在失洛亭门外流连，就猜是算计了叔王，照应凤舞妹妹出城的事，现在一看，果然如此。”

　　听含烟这样说，室内各人更是神色各异，若有所思。

　　只有那韦姓大汉，憋了这半日，终于不耐，大声问道：“柳姑娘，你们说了半天，弄得俺老韦越发糊涂了！你到底是谁的人，想要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