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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第十二章 落叶飘扬何处归 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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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夜之后,含烟却居然真的病了。症候上只是略有些咳嗽,每日午后潮热胸闷,依含烟之意原无大碍。谁料采雅固执,定请了太医来看,却说是忧思过度,劳倦伤了脾肺,竟说得十分严重,开了一堆什么茯苓燕窝的方子不说,还特特嘱咐了定要慎寒温,节起居,禁恼怒,息妄想,尤其不可妄动情欲,否则正气虚弱,邪气外乘,待入了五脏,便有良药,也难医了。
这样荒谬的诊断含烟本觉可笑,可却拗不过采雅青青两个,尤其是采雅,每日里必亲自拿了方子下厨煎药,又亲看着含烟一口口喝了,仿佛不如此不足以弥补她“照顾王妃不力”的罪过。
不过这病也给含烟带来些好处。那一日和襄王言语冲突之后含烟便灰了心,不愿再见他,正要想个堂皇的理由躲开每日玉馐厅中例行的碰面,如今便借着这病,只说是倦怠体虚,每日躲在暖晴居中调养。
日子便这般貌似平静地过去,转眼到了月末,钦定的襄王侧妃迎娶的日子已在眼前,含烟的病却还是没有什么起色,婚礼的准备事宜便都推了朱福去做。这些日子里青青几次想要询问含烟那日未完的话,却都在话到嘴边的那一刻咽了回去。一是在她心里颇为自责,那日如果不是她催着小姐给她讲什么官场政局,而是及时找大夫医治,小姐的病未必如此严重;二是大夫特特嘱咐了不要和小姐提什么儿女情事闺房私话,说是只怕病都是从这上头来,含烟可以对此一笑置之,青青却不敢不当真。是以虽然含烟每日依然言笑晏晏,没事人一般照常处理公文政务,青青和采雅却是小心谨慎,生怕错说了一句,带累含烟病情加重。
这一日的午后,含烟正在塌上合目休息,因为这一向颇觉燥热,前后都开了窗。下人早已熟悉了含烟午睡的习惯,屋子里静悄悄的,洒金雕蕃莲纹的双耳香薰中,有平神静气功效的伽楠香㈠袅袅燃着;长长的冰绡帐幔垂下,和帐顶挂着的流苏一起随着风漫舞。帐子中的含烟翻个身,津津细汗依然濡透了纱衣。
“王妃还在午睡呢,什么事,只管和我说好了。”屋子外面传来脚步声,还有采雅压低了的话语声。含烟有些奇怪,平日里这暖晴居从来与府中他处隔绝,甚少来往,而暖晴居里的人又没有人不知道她午睡的习惯,怎么还有人这个时候来打搅?
“实在是今儿门上来的人奇怪,投了帖子,不求见王爷,却是来找王妃的。”说话的,是个男声,大概是府中什么地方的小厮。
“求见王妃?人呢?”
“人还没见着,躲在轿子里呢没出来,只叫跟着的丫头投了帖子,说事情急切,务必求王妃见他一面。”小厮说起来,也满是疑惑,摸不着头脑的样子。
“采雅!”含烟坐起,扬声唤道:“把帖子拿来我看看。”
“王妃醒了?这可太好了,不然那人赖着不走,王爷又不管,可不好交代了。”小厮咕哝着,把帖子递给采雅送进去。
“请进来吧。”含烟看了帖子,唇角漾起笑,吩咐采雅道。
“王妃是要在暖晴阁见外客吗?”采雅却不走。
“有什么关系?”含烟难得好心情,笑道:“大名鼎鼎的红妆楼芙蓉姑娘,多少王孙公子求都求不来的贵客,我这暖晴阁还算慢待了她呢。”
“红妆楼?”采雅惊道:“那不是京城里最大的青楼吗?那里头的姑娘来找王妃做什么?王妃真打算见她?”
“怎么,采雅也对青楼里的人物格外厌恶吗?”含烟随口问道:“曾经我也同你一样的,可后来细细思索,却觉得该厌恶的不是青楼的姑娘,而是逛青楼的风流公子。甚至有时候连这逛青楼的人也怪不得:未必他不是个有苦衷的。”说着,看见采雅怔怔看着她的模样,笑道:“还不快去,不要让客人等久了。”
采雅转头去了,含烟便也起身,胸口还是隐隐发闷,身子也没什么力气,于是贴身的纱衣不换,只披了件琼山美人葛㈡的大袖罩衫,拢了拢长发,随手拿了只金缧丝点翠的长簪斜剌里一挽,其余便任它披洒在左胸上。这样的装束见外客确实牵强了些,好在那日酒楼共饮之后,与那芙蓉姑娘虽无多话,心中已有相惜之意,实在也不打算当她是外客了。
出乎含烟意料之外的是,首先走进她暖晴阁的,却并不是期待中的芙蓉。
“臣妾参见王爷。”含烟规规矩矩一礼下去,垂下的目光中只见到那人的过肩五爪云龙曳撒㈢下摆。
“王妃不必多礼。”依然是那般温润的声音,却听不出半点温度,“凤舞,来见过王妃。”
含烟抬起头,看见襄王身后闪出的高凤舞。绿油油的窄袖对衿袄儿,月白秋罗裙子,一对羊皮销金凤头鞋儿,两只荡悠悠八宝缠枝莲金环,说不尽的俊俏风流――就只有脸上花钿贴得多了些,连那本该诱人无比的桃花妆、倒晕眉㈣的丰韵都被夺了去了。
“见过王妃。”凤舞上前一礼,却是明明白白的敷衍,连含烟的回话都不等,手中的白纱斗笠甩了甩,面无表情地跟着襄王走到座位旁,在他身后站定。
说起来,这还是含烟第一次见到高凤舞的模样。那一次隔了帐子,只知道是个俏丽的天之骄女,此刻见了真人,又是如此别扭,可不知为什么,却依然让人觉得颇亲切,有些邻家小妹的顽皮娇憨。
“打扰王妃了。”襄王居中坐定,开言道:“凤舞陪我在失洛亭颇为无聊,听说你这里来了个特殊的客人,闹着要来看看,本王拗不过,便也跟着来了,怎样,不会太不方便吧?”说话间提到凤舞,声音充满了温柔和宠溺。
“王爷说哪里话,王爷要看看臣妾的客人,臣妾又有什么不方便的呢?”含烟语气恭顺。
“民女芙蓉,参见襄王爷、柳王妃娘娘。”略为嘶哑却仍不失娇媚的嗓音此刻方才响起,却立刻摄住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传说中的美人儿围了件青灰色的男式斗篷,头上戴了同色的纱笠,长长的面纱垂下,低了头,跪在地上行大礼。
含烟侧头去看朱瞻墡,后者略往后坐了坐,摆明了你的客人你应付的态度。
“姑娘免礼。采雅看座上茶。”
芙蓉谢了座,双手捧茶,似乎极力在压抑情绪,半晌方抬起头来:“民女受他人指点,前来拜谒王妃……”话说到此,却直视着含烟,愣愣出神,后面的话,便再也吐不出来。
“姐姐忘记我了?”含烟瞥一眼端坐在上的襄王,笑着起身走过去,拉住芙蓉的手,“那日姐姐还说得空儿要带含烟往红妆楼见识见识呢!”
“原来妹妹就是襄王妃!”芙蓉本是个剔透人儿,立时缓过神来,就势扶住含烟衣袖,扑通一声跪将下去,“如今姐姐的性命可算是有了指望了。求妹妹救我!”
凤舞从芙蓉进门便不曾正眼看她,听含烟称她“姐姐”时神情间更是不屑,此刻却也被芙蓉举动震惊,睁大了眼睛,瞬也不瞬地盯着二人。
含烟虽也意外,却并不显得十分诧异,微笑着伸手去扶芙蓉:“姐姐见外了。含烟和姐姐那日里一见如故,也算是有缘人了。姐姐艳名远炽,若不是事情急切也不会求到含烟这里来,含烟断没有袖手旁观的理。不如姐姐还是先坐下,把事情细细地说说,我们也好商量着裁处,如何?”
芙蓉见含烟如此说,虽不是一肩担下,却也算是应了,心下略安,这才慢慢起身,依旧坐了,却一把扯下头上纱笠,口里说道:“不怕王爷和妹妹笑话,芙蓉这才真是‘年年打雁,今朝叫雁啄了眼’!看看芙蓉如今这副样子,可还象妹妹口里那‘艳名远炽’的红牌吗?”
随着青纱斗笠散落的,还有那一头乌七八糟的长发。芙蓉原本娇美可人的脸蛋儿上,灰痕泪迹宛然,加上不再刻意掩饰的斗篷中零落残破的衣裙,整个人就仿佛雨后那一地的落红,满是泥污尘垢,确实让人再很难想象她从前的光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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㈠伽楠香:伽楠香是沉香中最珍贵的一种。
㈡琼山美人葛:细葛布的一种。明代葛布很贵重,有“非缙绅士大夫不服葛”的说法。
㈢过肩五爪云龙曳撒:曳撒是一种袍裙式服装,于前胸后背饰蟒纹外,另在袍裙当膝处饰横条式云蟒纹装饰,称为膝襕。五爪云龙:即蟒龙。
㈣桃花妆、倒晕眉:高承《事物纪原》中记载:“远世妇人喜作粉靥,如月形,如钱样,又或以朱若燕脂点者,唐人亦尚之。” 以胭脂施之两颊,浓者为酒晕妆,浅者为桃花妆。倒晕眉:眉毛画成宽阔的月形,另在一端(或上或下)用笔晕染,由深及浅,逐渐向外部散开,一直过渡到消失,别有一种风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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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明秦时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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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说写文是寂寞的,可哪个写文的人不希望自己的文被更多的人看到并认可呢?看到这么多新朋友来看我的文,真的感到不胜荣幸。另外,额外感谢“苦海回头未必有岸”和“dijiuyuansu”等这些曾看过原文仍旧来踩坑的朋友,记得曾在一个作者的文案里看到这样一句话:“大坑重添是最吃力不讨好的事”。我想,如果是我,看过原稿之后,也会对再重新等待一遍修改稿觉得不耐烦的。而这些朋友能仍旧来支持我,的确很让我感动。更何况朋友们还留下意见和建议帮助我修改呢?我是个拙于言辞的人,唯有一再地重复“多谢”。
另外,再次谢谢佼佼,因为,1月1日不仅仅是新年,更是我自己的生日,能够收到这样的礼物,真的很让我开心,也希望我的文章,不会让大家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