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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第十章 旧欢新恨思量否(上) ...

  •   “王爷,您实在不能再喝了!”

      朱福已经不知是第几遍重复这句话了,可听的人却依然充耳不闻,自顾斜靠在一张红木镶嵌贝雕云石面方几上,提着一只酒海㈠,不停地向杯中倾洒着美酒,又不停地将酒移往唇边,一饮而尽。

      “王爷!这样喝酒会伤身子的!不如这样,奴才替您先把酒用那只双狮金铛㈡暖暖,咱慢点喝成不?”

      “双狮金铛?”朱瞻墡微微眯起眼眸,伸手过去,取来身边龙纹漆几上的金铛来,放在手里把玩:“山为樽,水为沼,双狮沉铛底,豪气冲云霄!好,好!这只铛陪着本王也有不少时候了。朱福,时下人暖酒都用瓷器,可本王还在用着这几百年前的古物,你知道为什么吗?”说罢,也不待朱福答言,举起手边的一只与酒海酒铛配套的鸬鹚金杓,在石几上击节而歌:

      “落日欲没岘山西,倒著接篱花下迷。
      襄阳小儿齐拍手,拦街争唱《白铜鞮》。
      旁人借问笑何事,笑杀山公醉似泥。
      鸬鹚杓,鹦鹉杯。
      百年三万六千日,一日须倾三百杯。
      …… ……”

      曲调高昂,豪气干云,正是李白的一首《襄阳歌》。朱福苦笑着陪坐一旁,看着素来喜怒不形于色的襄王如此模样,心中真不知何等滋味了。

      “…… ……
      泪亦不能为之堕,心亦不能为之哀。
      清风朗月不用一钱买,玉山自倒非人推。
      舒州杓,力士铛,李白与尔同死生。
      襄王云雨今安在?江水东流猿夜声。”

      歌到“舒州杓,力士铛”之时,朱瞻墡语气之间已有哽咽之态,待到了“襄王云雨今安在”,声音更是完全低落下去,半晌,方又悠然叹道:“襄王云雨今安在?江水东流猿夜声。莫非谪仙早在七百多年前便已知道我今日的窘况,特特替我写了这首长歌的么?”

      ――――――――――――――――――

      已近日暮时分。三月下旬,正是乍暖还寒时候,天气阴晴不定,晌午时还是煦日春光,此时却已“晚来风急”。瑟瑟寒风伴着细细的雨丝,吹打在失洛湖岸边的花柳上,落一地残红。

      这样诡异的天气里,却有个女子裹一件雪白的斗篷,踏着落花,迎着雨水,向失洛桥边走来。

      “奴婢失洛亭侍女小鱼参见柳王妃娘娘。”

      还未到桥头,桥外小屋内早闪出人来,面无表情地给女子施礼。

      “小鱼?”女子把斗篷裹得紧了些,略侧过身去避开风势,皱眉看她:“王爷可在这里?”

      “柳王妃是来找王爷的?”小鱼挑挑眉,目光肆无忌惮地上下打量着含烟:“王爷今儿回来得早,请了高家小姐一起在失洛亭里头喝酒,才见下了雨,才着人送了高小姐去了。”

      “王爷现在可在失洛亭内?你去替我通报一声,就说柳含烟有事求见。”

      小鱼犹豫了下:“柳王妃娘娘,王爷就在里头,大概酒还没喝完吧?娘娘从来没有来过这失洛亭,奴婢看娘娘不如自己进去,也能给王爷个惊喜呢。”

      含烟听她如此说,静静地看她片刻,方道:“也好,不用通报,我就这么进去吧。”说着,转身去了。

      小鱼望着失洛桥上寒风中依旧优雅的背影,轻轻笑了笑,转身向桥头小屋内走去。

      刚开了门,就有一个声音急切道:“你让王妃自己进了失洛亭?”

      “是啊。王妃嘛,我们王府里头的正经主子,难道进个书房也要我们这样的奴婢给通报?”小鱼凉凉淡淡说着,回身关上门,漫天的凄风冷雨就都被关在了屋外。“何况,这种时候,没有王爷的话,难道我敢自己进了失洛亭替她传话?”

      “你!”那个声音有些气急:“失洛亭什么地方,你难道不知道王爷从来不许人擅进的?这两天王爷的脾气又不比往日,你怎么能让王妃往枪尖上撞去?”

      “我的好妹妹,”小鱼笑道:“王爷自是要给王妃留些面子的,何况,就算王妃因此得罪了王爷,那不是正好吗?不要忘了你起先儿说过的话。”

      那人似已被这话噎住,不再开口。片刻,小屋的门呀地开了一条缝隙,一双眼睛透过风雨向失洛亭方向望去,正见那白色的身影走到失洛亭外,略停了停,便入内去了。

      ―――――――――――――――――――――――――――

      “王妃。”朱福替含烟开了门,脸上却虽有疑问,却并不十分诧异,替含烟解了斗篷,便退在一边伺候。

      “娘子?”襄王已经挪到了红木素围子罗汉床㈢上,半靠半坐,却把一双穿着银面翘尖缎靴的脚伸到对面的云石面红木几上去,兀自举着酒盏,半眯着眼眸,睨视着含烟:“怎么,来陪为夫喝酒吗?记得,你也是海量的是吧?”

      含烟却被面前的景象震住,张了张口,却说不出话来,半晌,方回头对朱福道:“福总管,去替王爷弄点醒酒的汤水来,这里有我照顾着,你放心。”

      朱福担忧地望望王爷,还是应着去了。

      “怎么弄成这个样子?”见朱福关上门,含烟走到朱瞻墡身边,在罗汉床上坐了,伸手去接他的杯盏。

      “真的要喝?”朱瞻墡勉强坐起,却伸手拎了酒海,替含烟斟酒:“这可是上好的太禧白㈣,统共这么一海,禁不起糟蹋的。”

      含烟本意是收了杯盏不让他再喝,此时见他误会,又斟了酒,只觉得一股气流从鼻腔直窜到脑门,心头一酸,索性接了他的酒,一口喝了,道:“喝了便喝了,谈什么糟蹋不糟蹋呢?”

      说罢,伸手去放酒盏,却正遇朱瞻墡伸手来接,两个人的手碰在一起,朱瞻墡便就势连含烟的手一同握在手里。

      “王爷!”含烟霎时白了脸,匆忙抽回手,低声道:“王爷请自重!”

      朱瞻墡听含烟这样说,从鼻孔里哼了一声,直倒回床上去,合上双眸,慵懒地开口:“想不到王妃果然还有这等本事,谈笑之间便可叫本王夙愿得偿。还有十几天就是凤舞过门的好日子了,佳期在望,也唯有这醇酒相伴,才能略表本王喜悦之情。你立了这样大功,可要些什么赏赐呢?”

      “臣妾不敢。”含烟悄悄挪后了一点,垂下的长睫恰到好处地掩住了目光中点点失落:“臣妾说过,能够为王爷尽这一点绵薄之力,是臣妾为人妇的本分。”

      “臣妾臣妾!”朱瞻墡却没来由地烦燥起来:“你还记得你是嫁做人妇的吗?成亲这么长时间了,你尽过你做人妇的义务吗?”说着,翻身坐起,把脚从几案上挪走,随手一抛,银质的酒盏叮当当地滚落。

      “臣妾以为,是王爷不喜欢臣妾,才会将臣妾搁置一旁。”含烟微微仰头,凝视着他,满眼里是孩子般的倔强。

      “我不喜欢你?”朱瞻墡也不瞬眼地望着面前的含烟,两人相距不过一尺,含烟脸上残雨未尽,白玉一般的面庞上两只乌黑的眸子,几丝长发渌渌地贴在腮边,当真是梨花带雨,我见犹怜――朱瞻墡心念动时,早已俯身吻了下去。

      ――――――――――――――――――――――――

      ㈠酒海:古时候,人们往往把一种容量很大的酒器称为“酒海”,唐代诗人白居易《就花枝》诗曰:“就花枝,移酒海,今朝不醉明朝悔。”温庭筠《乾簨子·裴宏泰》说,裴钧“有银海,受一斗以上,以手捧而饮”,所谓银海,就是银质酒海;
      ㈡双狮金铛:铛,唐代温酒器。双狮金铛,器底饰高浮雕双狮图案。
      ㈢罗汉床:古代家具,左右和后面装有围栏但不带床架的一种床。罗汉床可供坐卧,古人一般都把它陈设于厅堂待客。
      ㈣太禧白:明宫御酒,明思宗朱由检时御赐改名为长春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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