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8、第九章 锦帐珠帘歌舞处(上) ...

  •   梁其山要去的客座在二楼最里的“柳花新酿”,门外已有两个仆从在候着,见他们一路行来,便挑起帘子,躬身道:“梁大人到。”

      含烟就着打开的帘子向内望去,恰恰见到一名女子,血红的妆花罗衫半敞,露出里面的洒金纱主腰㈠,浓施脂粉,满头珠钿,正攀住身侧一个男子的手臂不知说些什么。此情此景,就算是从未见过如此阵仗的人也会立即明白:这是一桌花酒。含烟心中不由生出几分厌恶,随即闪身向梁其山道:“梁大人,看来今儿的酒宴不适合含烟在场,还是告辞了。”说罢转身就走。

      梁其山显也未料到屋内是如此情形,先是对那男子语带责备地叫了一声:“文廷兄!”又见含烟走,便只在后面追赶,叫:“含烟姑娘!”

      含烟见他赶来,停下来向他笑笑,道:“梁大人且留步吧,大人好意含烟心领了,不过机缘不巧,含烟也有他事在身,原想叨扰顿饭吃,如今看来只能有待他日了。”

      梁其山脸上有几分尴尬,也有几分急切,欲待解释,又不知从何说起,正彷徨间,一个柔媚的女声传来:“这位妹妹,急着要走是因为我吗?”

      含烟回头看时,那一男一女都已走出房间,女子斜倚在门框上,玉臂环抱,纤腰半扭,好一段风流态度。见含烟看她,又道:“看妹妹行事,倒不象个普通的丫头,莫不是梁大人的心上人吧?惊散了鸳鸯,倒是姐姐的不是了。姐姐给你陪个礼,妹妹还是留下来吧,不然梁大人怕是一辈子都要恨上姐姐啦。”

      含烟的目光却转落在她旁边的男子身上――却是孙贵妃的异母兄长,孙文廷。

      此刻孙文廷亦陪着笑留人:“是啊姑娘,姑娘许是误会了,芙蓉虽身在乐籍,这顿饭上她却是客人身份呢。”

      “二位既然这样说,含烟真的不能再说要走了。原是梁大人事先没有说清楚,是以含烟忽然见到姐姐有些吃惊罢了。”含烟笑着迎上去,悄悄以目光制止了梁其山将要出口的解释,而后者脸上的表情已极其丰富,也分不清是尴尬、是惊讶、是害羞还是别的什么了。

      大家按宾主落座。二人没有再问,梁其山似也无意向众人介绍含烟的身份。孙文廷作为无职外戚,本来极少在宫内走动,如今见了含烟,却也不曾想起这是何许人也。

      寒暄了几句,略略明白这顿饭本是孙文廷为了什么打赌的事情请梁其山的,约了红妆楼的头牌芙蓉姑娘作陪。听说是头牌,含烟凝眸细看,才发现这芙蓉姑娘脂粉虽多了些,倒也真个是芙蓉如面柳如眉呢,而且举止虽轻佻放纵,却别有一种妩媚风韵。含烟对青楼女子本无成见,此时见芙蓉人品不俗,初见下的尴尬厌恶已减弱了许多。

      “梁兄,上次在红妆楼一直抱怨未能尽情欣赏芙蓉姑娘的歌喉,这次何不请芙蓉姑娘为你一偿夙愿呢?”孙文廷这个人,举止作派一点也不象他名字那么文气,反而看起来豪爽而不拘小节,带着浓重的江湖味道。

      “咳,咳,文廷兄,怎地说起这个来。”梁其山脸上刚刚平复的红潮又再次被掀起――虽说文人无行本是世所公认,士大夫也少有不私下里逛逛花街柳巷的,但终究祖制禁止官员狎妓,何况梁其山还是礼部官员?

      不过这脸红看在旁人眼里,却成了另一番意思。芙蓉姑娘银铃般地笑起,几乎倒在孙文廷的怀里:“梁大人面皮还真是薄呢,将来必定是个惧内的,这位妹妹真真好福气了。”

      含烟虽不愿解释,也不愿这个话题继续下去,便也催着芙蓉姑娘唱上一曲,芙蓉倒也不推托,冉冉起立,轻舒红袖,慢展歌喉,一曲“殿前欢”清清亮亮荡起:

      醉归来。袖春风下马笑盈腮。
      笙歌接到朱帘外。夜宴重开。
      十年前一秀才。黄齑菜。
      打熬到文章伯。施展出江湖气概。
      抖擞出风月情怀。㈡

      福来顺楼下虽是熙熙攘攘的,楼上向来清静,又是靠里的屋子,芙蓉一曲唱毕,颇有点余音绕梁的意思了,一时大家竟寂寂的,半晌才喝起彩来。

      “梁兄今日真好面子!”孙文廷大笑着端起酒杯:“芙蓉姑娘的歌声向来是千金难求呀,如今佳人专门为你唱上这一曲,你又怎能不施展出那江湖气概,来来来,且喝了这一盏,才好抖擞出风月情怀呀。”

      “好一个施展出江湖气概,抖擞出风月情怀!”含烟亦击节叹道,亦举起酒杯:“当浮一大白!二位大人,此酒含烟请与二位同饮!”

      三人干了,孙文廷长声大笑,道:“痛快,痛快!梁兄如此雅人,不想含烟姑娘却恁地豪爽,真真叫人刮目相看!只是姑娘不要称呼我为‘大人’了,孙某无官无职,虽勉强算了个国舅身份,其实不过是个江湖汉子,若蒙姑娘不弃,叫我声‘文廷兄’也就罢了。”

      芙蓉姑娘业已归座,听了这话,咯咯娇笑,指着梁其山道:“梁大人还不罚他!你们两个还在那厢姑娘大人地来来去去,他这边就要认下妹妹了!”

      误会已成,梁其山亦只有苦笑而已。

      “文廷兄,”含烟立即接受了这个称呼:“这倒叫含烟不明白了,文廷兄既称国舅,怎么又是江湖人物?”

      梁其山点头叹道:“含烟姑娘不知,文廷兄倒真是个传奇人物呢,说出他的故事来,实在是令人折服。文廷兄自小与父母失散,混迹于江湖之中,误打误撞之下,竟进入了武林中近十年来最为声名显赫的仙风门,并在其中一直做到了南京分舵的副舵主位置。而他一次上京公干中,居然遇到了自己的生身父母,得以认祖归宗。而此时文廷兄方得知,他幼时即已送入宫中的异母妹妹已经封妃,就是如今后宫中身份仅次于皇后的孙贵妃。更难得的是:一夜之间变成皇亲国戚,文廷兄却并不肯就此退出江湖,过过国舅爷安稳舒适的日子。如今文廷兄以国舅之尊在仙风门中任京师分舵副舵主,更是风生水起,春风得意呢。”

      “仙风门妹妹听说过吗?”芙蓉伸出纤纤玉指,拈起一枚樱桃送入孙文廷口边:“仙风武林大派,素以‘侠’气著称,说起来也算是武当支派,凡仙风门中人,民间口碑均是不错,听说就连这‘福来顺’,都与仙风门颇有渊源呢!”

      “诸位谬赞了。孙某一介武夫,又怎能和梁兄状元郎的风光相比呢?”孙文廷正色道。看得出来,孙文廷对梁其山的文才也是极其佩服,这大概也是这两个极其不同的人物却能成为好友的原因所在吧。

      “啧,啧,再说下去,二位就变成了互相吹捧了。二位也不必说了,依奴家看哪,二位都是了不起的大人物,不然含烟姑娘和奴家也不会坐在这里陪二位喝酒了。――倒不如我们来个合家欢吧,举座共饮一杯如何?”

      “说得也是,芙蓉姑娘大驾,哪里那么容易请到的?就算只为了今儿个我们四个人能坐到这里来,也该满饮了这一杯才是。孙某别不多说,先干为敬。”

      如此推杯换盏,谈谈说说,梁其山和孙文廷都已略有醉意,芙蓉姑娘更是喝了不少酒,醉态一萌,更是神采飞扬、顾盼生辉。席间含烟自是听得多,说得少,躲不过酒时也只略抿一抿。此时见气氛已到,便作不经意间问道:“文廷兄有妹妹在宫里贵为贵妃,想必家中也受了不少荫庇吧?”

      “咳,再休提我这妹妹文芳,她幼时即被送入宫中认太子妃为母,与家中关系本就淡薄,如今当今圣上最厌外戚擅权,她更是能躲多远躲多远,家里除了太后、皇上恩赐些田地房产,何曾沾上她半点?――也别说,到有事用着时她倒是记得这个家的。”

      “以贵妃之尊,还能用得着家里什么?”含烟故作好奇之状。

      “比如买个东西,招待个客人啦什么的,家里现在还有她的客人住着呢。”

      “客人?”

      “是啊,打南边来的,一大伙子人,难伺候着呢。”话到此,孙文廷似乎忽然醒悟,不肯再多说,只拉着芙蓉灌酒。含烟见不好再问,便也作罢。

      酒终人散之时,已是未末时分。梁其山定要送含烟回府,含烟见他虽醉意朦胧,但言辞恳切,便也由他。芙蓉同了孙文廷一道前往红妆楼,走之前少不得又在言语之间揄揶他们二人,含烟亦由她,笑笑而已。

      梁其山本是骑马来的,见含烟不肯雇轿,便牵了马陪她走着,一路上却不住道歉,一是为让她与芙蓉同席,二就是为了给人误会他二人关系。

      含烟自是无所谓――留下来喝酒本是为了孙文廷,这餐饭收获也不小;至于误会更是自己阻止他辩解造成,便自顾笑了笑,问他:“梁大人,记得上楼时大人曾说过有事相询?”

      “啊,正是呢。”梁其山突然止步:“被他们一搅全都忘了。”又尴尬地笑起,跟上含烟的脚步,道:“不过是日前一笔帐较为糊涂,早想问问姑娘,偏两月余姑娘未到礼部去过,便混着过去了。”

      “如今既不是会试廷试的日子,又没有什么重要的节庆大典,应该是礼部例行的官员赏赐等杂务吧?只是过过手,若有什么出入的话也可以上报礼部杨尚书,怎地想起要来问我呢?”含烟随口应着,心里也有些诧异。

      “姑娘猜的是,的确是赏赐,不过是有些不同,是御赐,且不过帐的。前些日子,宫里的大内总管陈公公亲自来宣了圣意,说是汉王上书参奏济南守将潘达光禁商有违祖制,致使乐安城中马匹铁器匮乏,民怨沸腾。皇上御览之后,折子留中,但是赏赐汉王乐安俊马百乘,精铁千斤。――赏赐倒也罢了,偏给我这给事中传密旨,依旧让走礼部正式公文手续,只是不过帐,又要防着他人知道。如今我做是做了,心里想想却总是后怕,正如姑娘所说,下官入礼部入官场都时日尚浅,其中利害、关节都不甚明白,是以还是要请姑娘拿个主意。”

      “御赐官员物品,不过帐的也是有的。”含烟状似不经意地答道,低垂下的眸子中却是掩不住的思绪沸腾:“陈公公是宫里的老人了,连太后和皇上都敬他三分,他的话应该没什么问题,尽可不必多虑的。”说完这些,含烟抬头,看看梁其山认真而敬仰的神情,忍不住又加了一句:“只是不入帐也可,向下面传达时断断不可以自己名义去的。”

      梁其山愣了片刻,向含烟长身一揖,加重语气道:“姑娘金言,梁某受教了。大恩不言谢,容梁某日后图报。”

      “梁大人言重了,位高者危,古来有之,梁大人受圣上重用,原是好事,只是祸福相依之理亦不可忘啊。”

      梁其山听了含烟的话,显是触动颇深,此后一路行来,便只默默;含烟亦无甚可言,便也默默,两个人走了一路,各想各的心事,倒也相宜。

      转过了几条长街,不觉已到了“局儿胡同”巷口,含烟停住了脚步,笑道:“我到了。”

      “含烟姑娘?”梁其山不由颇为诧异:“姑娘不回柳府里去么?”

      “我如今已不住在那里了。”含烟微微垂下睫毛:“这胡同里的宅子是我一个朋友的家,以后梁大人若有事,尽可以到这里找青青姑娘,必是不误的。”

      梁其山虽觉不妥,倒也说不明白哪里原因,只得道了别,上马去了。

      ―――――――――――――――――――――――

      ㈠主腰:女子内衣。明代的主腰外形与背心相似。开襟,两襟各缀有三条襟带,肩部有档,档上有带,腰侧还各有系带,将所有撑带系紧后形成明显的收腰。
      ㈡殿前欢:元曲,殿前欢·醉归来,作者:薛昂夫。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