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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第七章 鸢飞杳杳青云里(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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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晌,方止了笑,采雅抿住嘴替含烟拾起落在地上的湖笔,青青则爬回她的塌上,却规规矩矩地坐下,踢着双脚一本正经地说道:“说真的还真不明白小姐心里是怎么想的,放着好好的痴情皇帝不要,偏要嫁个花心的王爷。莫非真的是佳丽三千不能忍,三妻四妾就肯接受?”
含烟已收了笑,听了这话,不由得幽幽叹了口气:“那日入宫的时候他对我说,可以为我废了皇后,散了后宫。”
“谁?”青青一楞,随即反应过来,立即满面笑容地跳将起来:“天!这就是最好的结局啊小姐!虽然稍嫌晚了一点――要是能在小姐没嫁入王府时说这话就完美了……”
采雅一面听着她二人说话,一面轻手轻脚地收拾案上碗碟,听见这话,眸光一亮,抬头迅速扫了二人一眼。
含烟抬手示意青青冷静,接着说道:“我不肯。”
“可是为什么呢?莫非朱瞻墡真的有那么大的吸引力?你已经喜欢上他了?”
“是他说得太晚,就象你说的,如果他肯在我婚前说这话,也许一切会有不同。”
“可他根本不知道你会嫁入王府。而且他是当今皇上,就算现在说,也未必就会晚……”
“罢了青青,这些事情,牵涉太多,日后再与你详谈吧。”含烟打断她的话:“你在高家这些日子,可曾探听出汉王、宫里都如此急于得到凤舞,究竟所为何事?
“青青有辱使命。”说到这些,青青摇摇头,脸上难得地郑重起来:“襄王爷治下的兵士,口风都严得紧,何况,据我看,他们也未必知道什么。就是高家的人,也都是摸不着头脑,只知道,从高凤舞私自到郊外游玩遇到襄王爷之后便一直是这样戒备森严的了。加上这些日子莫名其妙地惹了好些事,现在高府表面上看来一如既往,其实围得铁桶一般,看来王爷是真的上了心了。”
“唉。”含烟轻轻叹着:“这些日子你住在高家,靠飞鸽传信,很多东西都无法说清楚。看你说没什么进展,我还一直痴望着见了面,说得详细些,或许能看出些苗头,如今看来,倒也只得是依着原来的路子了。”言罢,靠在她那张官帽椅里,轻轻合上眼睛,静默了片刻,忽然张目问道:“你方才说凤舞私自外出游玩,难道与王爷相遇那次,高小姐出外竟不曾取得高老将军同意的么?”
“是啊。”青青点头:“小姐这样问,我倒想起一件异于常理的地方:早听说这位高小姐自幼被父亲管教甚严,日日禁足于闺阁之内,就是高家的下人,也是家规森严,不敢错走一步的。可到了高家之后,却觉得并非如此,这小姐仿佛是被老父宠到了天上,骄纵拔扈,竟没什么不敢做的。但只一条:高老将军对于她出到府门之外的要求,自幼来竟是绝不同意的。就是出入前厅,也常要她蒙上面纱,反倒是这些日子,王爷守了高府,高将军倒似卸了职责般,竟常常不管不问的了。”
“哦?”含烟扬扬眉:“这倒的确有些蹊跷。若说寻常人家的小姐,倒也轻易不出门的,可高老将军家将门风范,还有这些规矩吗?何况对这个习有武功的女儿又宠溺如斯?最可疑的是,竟对王爷和女儿的作为不管不问,还颇纵容的么?”
“可不是这样?”青青向后一倒,把湘妃塌上的织锦倚得滑脱下来:“这个高老头啊,怕是急赶着要巴上这么个女婿,什么都不顾了。好好一个将军女儿,这么不明不白地做了外室。哼,若我说,小姐何必这么贤慧地接她入府,就让她这么吊在外头不是很好?让那个将军和他的娇生女儿自己得意去!怕没有人在后头指指点点?”
“青青。”含烟略带了无奈:“高老将军不是那样的人。”
“哼。”青青自顾歪在塌上,拉起一缕青丝把玩,似是不屑再说。含烟见她如此,也笑着摇头,只低下头去处理采雅才摆好的笔墨文书。
过了片刻,青青似乎忽然想起什么,道:“小姐,城南的铺子里前儿个来信,说他那边似乎看着些可疑人物出没,就是不知道是不是。”
“城南么?”含烟的笔一顿:“终于有消息了……怎么不早说?”
“消息其实早到了,只是那边的孩子们联系不到我,又不敢轻易到王府来,这才晚了。”
“这倒怪我了。”含烟笑着:“说让你多在高府里住几天,不过是为了忽然换岗,怕一时不能照顾高小姐周全,何况,我也期盼着你多延俄这几日能有所收获。却不料连正事都耽搁了,说到底竟是我私心惹的祸。”
含烟说着,轻轻站起:“好了,今儿这些文书,倒也没什么要紧,我都已简单批过,明儿便烦托青青送去。我也乏了,你且拿着去吧。”
“看来小姐明儿是有所打算的喽?”青青畅快地笑着,应着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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素色暗提花罗的床幔挑起一角,正对着一对鎏银盘螭牡丹的烛台,灯火摇曳,照在帐中含烟微蹙的双眉上,袅袅地似有轻愁环绕。含烟思量了一会儿,方慢慢展开手中一沓松花小笺。
映入眼帘的是陆凌风略显粗糙、挥洒不羁的字体。这是陆凌风晚间送来的留都㈠南京大员永乐初期十年间孕育子女的清单。
含烟看罢,摇摇头,就着烛上烧了,又顺势吹熄了灯火,拉低罗幔,方回身躺下。
夜,寂寂的。隔了罗幔,也看见皎洁的月光,透过薄薄的窗纸泻进来,倒也不比花朝节的月色差呢。含烟拢了拢披拂的秀发,将它们甩到枕后去。轻轻合上双眸,晚饭后与采雅的一段对话便不受控制地出现在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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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青还没有回来呢?”含烟随口问道,不出意料地得到了肯定的回答。今儿一早就得了信儿,青青会回来了,可现在都已用过了晚膳,还是不见她的影子,含烟知道,她肯定是往庄子那边去了。有那样十二个全身心依恋她的孩子,她也定是很幸福的吧?
含烟从案边起身,随手拿起桌上采雅斟好的茶盏,饮了一口,却又回眸,看着采雅笑道:“今儿晚上我只顾着忙,你光是换茶添水怕也有五六回了吧?茶味都淡了许多。说吧,倒是有个什么事儿?”
“王妃,”采雅本在犹豫,见含烟问起,却索性把心一横,道:“方才失洛亭那边当差的小鱼来借些丝线,采雅和她闲聊起来,听她说起,今儿个‘那一位’到府里来了。”
“哪位?”含烟的面色丝毫未变,依旧是她那“宁静柔和”的笑:“你说的是高小姐吧?她怕是很快就要过门了,也算咱们王府里个正经主子,你这样称呼于礼数上可是过不去哦?”
“王妃!”采雅跺了跺脚:“采雅一心为王妃打算,王妃倒这般不凉不淡地说话!真不知道花朝节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王爷和王妃两个人恩恩爱爱地一同出去,却陌路人般各自回来!就王妃在宫里住的那一晚不算,到如今也都三天了,王爷非但没往暖晴居踏过一步,连周围不小心提起王妃的下人都是一顿大骂!本来这些日子都不曾往高府里去了,现在却把高家小姐接到家里来!王妃啊,我的柳娘娘!去和王爷服个软吧?就算怄气,这样的节骨眼上您忍忍又何妨呢?”
“忍忍又何妨呢?”看采雅如此激动,含烟的表情终于有了一点点改变,淡淡地叹口气:“若是退让就能解决一切问题,我又何尝不愿意呢?可人世间的事情,总不象想象的那般简单,世人的心,也不象以为的那般容易捉摸……该来的总会来,就让一切,都顺其自然吧。”
采雅张口还要说些什么,却被含烟止住,又被拉着一起坐下:“采雅,那个小鱼,是失洛亭的侍女?”
“是。”采雅只得回道:“和采雅一样,三年前开府时就被送到这里了,打从襄阳起就一直在王爷的书房里伺候,是个有身份地位的。”
“嗯。”含烟点头:“想来能安排到王爷的失洛亭去,必是个信得过的。”
“是啊,”采雅的心思显然不在这上头:“听说今儿午后王爷带高小姐进了后宅,直接就往失洛亭去了,一路上多少下人听了信儿,都赶去瞧这未来主子的模样儿呢――就只瞒着我们暖晴居的人!”
“是吗?”含烟倒感兴味地一笑:“那他们看了后又有什么说法呢?”
“哼,左右不过是些拍马屁的话?巴不得地旁人听了传到那一位的耳朵里去!听说还一直蒙着面纱呢,裹得严严实实的,偏就有人赞她美貌娇柔将门风采的,倒叫人哪一只眼睛看得上!”
“你说的该就是小鱼吧?”含烟笑意更浓:“看来今儿高小姐在失洛亭待的时候不短呢?”
“是啊。王妃知道,这失洛亭是王爷书房重地,处理公文要务的地方,平时虽然没有特别禁人出入,可从来也是府里的丫头下人们自觉远离的地方,就连专门负责失洛亭洒扫清洁的小鱼她们,在王爷办公的时候都是避开的。算来也只有福总管,才有资格陪着王爷共处亭内――”采雅说着说着,情绪又激动起来:“可今天那高家小姐居然单独在里面陪了王爷两个时辰!连王妃您也不曾有过如此优待吧?”
采雅言罢,忽觉失口,忙掩了嘴偷眼查看含烟的脸色,见并没有什么异样,方才放心。
“我知道你是为我不平。”含烟面色不改,轻轻笑道:“可是很多事情,只有当事的人才真正了解它的内幕,感情的问题,更是说不清道不明的。采雅,如今你跟了我,却不必把心思都放在这些争风邀宠的事情上,有闲的时候,只管多跟着青青,她那里不少的东西等着你去学呢。”
说罢,含烟起身踱去,缓缓推开菱花槅扇窗,凝望着窗前几株暮色里正盛放的海棠:“天色暗了,青青也该回来了。我这里暂时也没什么事,你先退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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㈠留都:明代永乐迁都后,原京师改称南京,首府为应天府,今江苏、上海、安徽两省一市直隶于南京,也称为南直隶。南京实行留都(陪都)建制,保留六部、都察院、大理寺、五城兵马指挥使司等一整套机构,前冠以南京名称,并设南京守备太监镇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