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天恩 （大明女相修改稿）》月明秦时

12、第六章 不敢霜栽近御筵（上）

　　暮色，渐渐浓重起来。

　　仁寿花园中专供朝中命妇于宫中小住的南清小筑外，含烟手执一根柳枝坐在池边的大石上，轻轻地踢着双脚，陷在自己的思绪中。

　　午前刚从仁寿宫出来的时候，含烟一时竟有些无措，她站在出月台上张望了下，静寂寂地一个人也没有，看来太后这里的宫规还是很森严的，一说回避便连整个仁寿宫内全都没有了宫女太监，如今不知道这里下人们的暗号，真是无从联络了。

　　含烟略一犹豫间，却见左手边垂花门那里裙影一闪，下意识地便叫道：“是哪位姐姐在那里？太后身边没人呢！”

　　话一出口，含烟已经后悔，但见那宫女本来要躲，如今见含烟叫她，顿住脚步，垂着头应道：“是。”含烟也不好就走，只做不经意吩咐道：“太后病体初愈，现下也乏了，你去伺候她歇歇吧。”

　　当时匆忙之间只觉那宫女面熟，现在细细回想，却有些象是皇贵妃孙氏身边的人，似乎还是个伺候过御驾的选侍㈠。含烟这样想着，心中不由有些诧异：已经是过御的人，若说调配到太后宫中，那是断无此理；而若还算皇贵妃长春宫的人，怎会在仁寿宫中如入无人之境？何况当时情状，又是摆明了在外偷听，难道当仁寿门外伺候的诸位太监宫女是摆设吗？

　　“含烟！”

　　一声低唤打断了含烟的回忆，她惊诧地回头：居然是皇帝朱瞻基，独自一个人，挨着含烟坐下来。

　　“臣妾不知皇上驾到……”含烟慌忙起立，却被皇帝拉住，目光哀怨地望着她，“含烟，你难道不能同以往一样，再唤我一声‘瞻基’吗？”

　　含烟目光一闪，仍低低地叫：“皇上!”

　　“含烟，也是在这样一个池塘边，我拿着一本论语和你大辩孔孟之道、夫纲妻常的事情你忘了吗？那样的日子你还记得吗？真的希望我仍然是那个身份岌岌可危的太子的小儿子，而你仍然是我师傅的一个青衣丫鬟。含烟，长大了，一切真的就都变了吗？我从一个不起眼的皇孙变成了高高在上的皇帝；你也从一个机灵的小丫头变成了手握重兵的襄王王妃，成了我的皇嫂。如今我拥有了天下，却失去了你。――甚至都不能称为失去，因为我从未拥有过你！”

　　皇帝动情地说着，紧握住含烟的双手，怕她飞走一样。

　　“皇上……”含烟也有些动容，但仍低声道：“上天注定我们是没有缘分的。”

　　“我知道，你还在怨我，可是含烟，三年了，你还不能释怀吗？那时的事，的确是我对不起你，我还没有能力可以掌控一切，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可是难道我的心，你还不明白吗？我的愧疚让我对你步步退让，我怕你对我怨恨难消，我怕你不喜欢紫禁城内对自由的禁锢，我怕你对于应对太后和其他嫔妃没有做好心理准备……这么多的顾虑让我止步不前，让我找不准对你的态度，让我以为你我这样自然相处下去便是最好！”

　　皇帝说着，握住含烟的手逐渐用力，炯炯的目光里似要喷出火来：“可是我没有想到的是：你居然算计我！赐婚是你提议的！拟圣旨的时候你在旁边！你真的那么想嫁给五哥吗？”口中问着，见含烟张口欲语，却又拦住，“你不用回答我，我都知道！我当真没有想过将你纳入后宫吗？正因为我知道你要的是什么，我才不肯，也不敢将你囚禁在这样一个你所谓的牢笼里面，我以为我可以带着喜悦看你自由地飞，只要你幸福我就会满足，我以为我可以放手……可是我做不到！这一个多月没有见你，我每天都给你找理由，每天都满心期盼，盼望着下一刻就会遇到言笑晏晏的你……然而我终于遇到了，却是这样的结局――居然是我亲笔的诏书将你送入了别人的怀抱！含烟，你可知道，那夜当我面对你和五哥，当我叫你皇嫂，当我接过你敬的酒，我的心受着怎样的煎熬？我付出了怎样的努力去克制自己？含烟，我终于明白我是不能没有你的了，回到我身边来吧，我会给你你要的一切。我可以为你得罪五哥；废掉皇后；甚至散了后宫！只要你能在我身边，我什么都愿意！”

　　“皇上！”含烟终于有机会插言，“事情不是这样的，你不明白……我嫁襄王，的确是我的主意，可是即使我不嫁襄王，你我也还是不可能……”

　　“不可能？为什么……莫非你还要拿那个莫须有的人来搪塞我？你还要说你心里没有我？……我不信！”皇帝说着，不顾含烟挣扎，将她楼进怀里，以面颊在她发上摩挲，“别的不说，父皇驾崩之日，我从应天急赶回京都，路上叔王设伏，带兵前来救我的就是你对不对？当时天黑，我赶路又急，没有看清那羽车之内女子的真面目，有些怀疑是你，可又怎能想到你是这样一个女中豪杰？后来我去找你分析原委，却被孙皇贵妃撞见，她吃醋想找你的不是，反被你责问得说不上话来，自取其辱灰溜溜地去了。”

　　夜幕之中，皇帝的嘴角漾着笑容。

　　见挣扎无用，含烟早已放弃，这时方略略抬头，声音平平地问道：“皇上当时不说，怎么如今却又确认是我？”

　　“我也是这段日子里，观察你和师傅的行为，慢慢悟到的。”

　　“皇上，”乘着皇帝略为松懈，含烟坐直身子，抿了抿发鬓，不着痕迹地挪出皇帝的怀抱，“臣妾老父病缠身，臣妾此举是代父分忧、为国尽忠，却非关儿女私情。”

　　皇帝却似乎并未注意含烟说些什么，只是痴痴地望着远处灯光映照下含烟轮廓优美的侧脸及平静而坦荡的眸子，好一会儿，忽地再次将含烟拥入怀中。

　　“含烟，不要离开我。”

　　含烟伸手隔开二人过密的距离，目光从皇帝光洁的前额，灼热的眸子，英挺的鼻子，微微翕张的薄唇一一滑过，最终垂下头去，微微喟叹了一声。

　　良久，含烟站起身，怕冷似地拢紧身上的衣服，退后一步，规规矩矩地给皇上行了个礼，清清淡淡地开口：“含烟多谢皇上厚爱。只是含烟福薄，不敢承受如此荣宠。含烟身为小女子，出嫁从夫的道理还是懂得的。若说有什么奢望的话，含烟只望日后或有机缘能力，仍能为国为民尽一点点绵薄之力；如若不能，便陪在襄王爷身边过过采菊东篱的日子，则平生之愿足矣。含烟心志已明，还望皇上成全。”

　　言毕，含烟轻轻转身，迳自去了。已走了几步，还能听见身后传来皇帝压低的绝望的声音：“含烟，何苦要逼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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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㈠选侍：明代侍候皇帝起居而未有封号的宫女，明后期有几个著名的选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