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阑妆》十昼萱

2、第一章

　　薄暮时分有一些冷气，经过脖颈间的清风传进了一丝瑟缩。乡间一些植物是开散了嫩枝的，夹着傍晚时的炊烟，淡淡的有了归家的气氛。
　　村庄里有一些暮时归家的急切。初春恰是播种的时节，忙农了一日的农夫们大多都三两结伴、行色匆匆的走在大道上。
　　这之间有一抹不同于四围麻衣粗布的人儿，正疾步的行走着。

　　裹着锦裘小披肩的女孩子约莫十五六岁的样子，套了件纱翼的罩衫在鹅黄色的小衣外面，白色的羊绒小靴在脚踝处绣了淡蓝的锦云。
　　女孩子面容娇俏，是嫩着脸庞因为行走而有了些浮红。
　　来回的行人大都是从田间回家的庄稼人或是进城卖了蔬菜果子归家的农民，看见这出现在行道上的女子，猜想着怕不知是哪家的小姐，禁不住都回头多看了几眼。
　　“青鸾姐姐，你就别再跟着我啦。”散了银铃的声音在务农归家的庄稼人只见响起，近身的几个扛着锄头的行人不禁四围看看，却不知这小姑娘在同谁说话。
　　可这四周除却了同自身一样拿着农具的农夫，便是在石磨旁品着喝着茶水的老者。倒是有迎面来的拿着篮筐的妇女，却是身形粗壮一派布衣，怕不会是着小小姐口中提到的“姐姐”。
　　打量一会儿，几个农夫也没发现有人出来应声，便面面相觑，摇摇头走了。心想这样好看的小小姐竟是个疯的，在街上自言自语起来了。
　　没有理会身边的人异样的眼光，女子绕过了有些败落的墙篱转进了房屋后的草垛边。站定后四下看看，蹙起了好看的眉，嘟着嘴叫道：“青鸾姐姐，青鸾姐姐~~”
　　随着她叫声刚落，刚才还在大道上喝茶的老者便直起了躬着的身子从草垛后走了出来，步子快速身形矫捷也不似年近花甲的老人。
　　“小主。”年轻娇柔的女声从老者有些能开到干裂的唇中溢出。
　　女子拉着面前人的手，晃来晃去的撒娇般的说：“姐姐，好姐姐，别再跟着我了。你让我自己去玩玩嘛~~”
　　“小主，家主吩咐过不能让您一个人在外面的……”
　　看着面前的“老人”露出了为难的神色，女子眼中精光一闪，继续说道：“没关系啦姐姐，反正他也要北上，等到四月初四我会直接去倾君楼找他啦。你就回去转告他在倾君楼等我吧，到时候他罚我进书楼里呆几天都行！”说罢还拍了拍胸脯以示保证。
　　“可是……”面前人还欲说些什么，却忽然面色一凛，皱着眉头说：“烟釉有急，青鸾先告辞了。”说罢，取出银哨轻吹。怪异的是并没有声音从哨中传出，却不过半刻，便有马蹄嘶啸传来，易了容的青鸾翻身上马，牵绳时对着女子微微欠身，说道：“珞瑜小主，青鸾去去就回。”
　　看看绝尘而去的背影消失在视野中，又抬头望了望在众多炊烟中有些怪异的那抹幽袅的淡蓝，云珞瑜嘴边勾起一抹笑。
　　去去就回？
　　青鸾姐姐，如果三天内你能忙完的话~

　　看着落山了的太阳，云珞瑜歪头思考了片刻，便抬手解下了身上的披肩，又“嗤啦”一声将自己身上的外衫撕出了几道口子。打量着身上的装扮差不多了，少女又蹲下身子，随手抓了些土往身上脸上抹。弄了一会儿，便把一个漂亮的富家小姐弄成了一副落难千金的样子。
　　将自己的锦裘披肩找个草垛埋了进去，云珞瑜才转身走向了一户掩着门的农家，深呼一口气，拍响了门。
　　“谁呀？”开门的是中年妇人，粗布麻巾包在头上，看见门口这个狼狈的少女时先是一惊，随即架起来人，一边问着“哎呦姑娘这是怎么了”一边把人往屋里架。
　　云珞瑜微低着头，半眯着的眼中看不清神态，却在心下偷笑。
　　被妇人半抱进里屋安置在床头，云珞瑜才假咳两声，做出气弱的样子说道：“婶婶，珞瑜家是前面镇子上的普通商户……家母今日身患疾病，珞瑜没有办法，这才是和婢女和家仆来这边山上帮家母还愿，希望上天保佑，得以让家母早日好起来……哪知路遇歹人……在家仆的拼死保护下才得以逃脱……”握着妇人的手，倚在床头的人惊魂未定地说：“还望大婶能收留珞瑜一些时日，待明日家父派人寻来定会好好感谢的……”
　　妇人望着她神情温和，慈爱的拢了拢被少女之前故意弄乱的头发，轻声道：“可怜的孩子，你放心在这养伤吧……我待会让你大叔烧些热水……”
　　“好，谢谢大婶。”

　　拿着妇人给自己的普通庄户人家的衣服换上了，云珞瑜用热水简单清洗了一下，便慢慢的出了里屋。妇人已摆好了碗筷，正招呼着自己过去。
　　云珞瑜这时才见到了这家的当家男人。眉目方正，只是低着头吃饭，见自己过去叫声“大叔”也只是略略点了头。
　　“你大叔就这样，来来，肯定累了吧，”妇人向自己碗里夹菜，说着：“不是什么好东西，都是庄户人家自己种的，凑合着吃吧。”
　　云珞瑜道了谢，然后便拿起了筷子，一双又圆又亮的眼睛却时不时瞟到了桌子上。
　　吃饭时尽管只是用筷子，但夹菜的手很稳。男人手的虎口有茧，常年用剑。妇人家自己进来的时候步伐轻便，在身上还负担着一个人的情况下还能稳稳的快走。
　　练家子。
　　得出了结论，少女的脸上浮现出不易察觉的笑意。

　　衣料摩擦的微微响声在深夜里被压抑得小心翼翼，脚下仿若踩着草地的吱呀也不太明显，绕进屋内的身影在床边凝视一会儿，随着抬举气得手是握着了刀刃的锋利，寒光闪过看不清来人的面庞却直直的袭向了睡在床上的少女。
　　“试试也就够了吧。”妇人的声音在门口压抑着响起，“我们明天再启程，不要惹麻烦。”
　　刀锋刚好离着人两寸的位置，表情木讷的中年人看着床上的人砸吧着嘴翻了个身丝毫没有醒来的意思，便淡淡的收了手，默默地看了妇人一眼，转身出了里屋。
　　靠在门口的人走进来帮少女盖了盖滑落的被子，又顺手理了微乱的鬓发，才合上门也离开了。
　　没有烛灯的屋里，明亮的双眼这才显露出猫一般的莹亮。眨了两下，云珞瑜脸朝内侧躺在床上，耳朵却灵敏的听着外面的声音。
　　“为什么不让我杀了她？”嘶哑的如同干枯树枝相互摩擦般的嗓音响起，每一个字都似乎在撕扯着停着的神经，是如同阎王修罗般的将人拖进地狱的狠烈。
　　甘罗双煞？
　　云珞瑜脑海中搜罗着在自己被云栀罚关书楼的时候看到的有关这个声音的讯息，与书本中形容的一般骇人，这种入临阎罗的可怖，却是甘罗双煞之一集聚了精神气力之后，在使得内力剧增的同时所获得的修罗般的声音。
　　大概是在能力上升之后，边被剥夺了如同正常人存在的自由。如同和神明的交换。
　　“不过是让我们耽搁一夜日程罢了，已经等了这么多年了，也不差这几日。”妇人的声音顿了顿，“更何况杀了她容易再生事端，明日用板车把她送进城得了。”
　　“哼哼……”干哑的声音发出有些刺耳的低笑，“师妹，怕你是想起你那早夭的女儿了吧……”
　　妇人没有接话，云珞瑜可以想象她瞬间难看下来的脸色。半晌，才听她幽幽的说：“都过去那么久了，别提啦……”
　　那便没错了。
　　甘罗双煞即为师兄妹又是夫妻。男的是鬼音长刀李英，女的是百旋剑乐萍。乐萍有个白日不到便夭折的女儿，曾让这位名噪一时的女子悲痛欲绝。但事实上这个孩子却是她和情夫生的。当然，这算是探书阁的自家消息，江湖上的人大多是不知道这一出的。
　　不过根据书楼里的记录，这二人该是七八年没有在江湖上走动了。从他们的对话中看，似乎原本二人今夜是要动身离开的，却不知又是为了什么。
　　云珞瑜秀眉微蹙，随即又俏皮的笑笑。
　　若是这趟能挖出些秘闻，再回去见到云栀的时候也好让他别把自己关在书楼中太久。
　　还没等床上的小人转着心思想出个怎么跟住二人的法子，外屋的动静却传了进来。

　　不轻微的沙沙响动，带着故意引人注意的意味。
　　“什么声音？”李英警惕的询问，语气里有了丝烦躁。
　　“出去看看。”
　　在乐萍的回答之后，接着便是开门声和脚步声。
　　随即，云珞瑜便有些不安的感觉到四周明显的陷入了一片寂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