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策藏 断肠》慕汐言

2、第 2 章

　　十五年后。
　　藏剑山庄，冬。
　　年节将至，又逢天策府李统领亲自拜访藏剑，商讨来年军备之事，山庄上下皆是忙碌不堪，楼外楼里进出请示汇报的弟子络贻不绝，忙的二庄主连暗自咒骂自家不负责任的一干兄弟的时间都没有。
　　天泽楼里的二位自然是丝毫不受影响，李承恩远来是客，自然管不得主人的家事（统领大人其实不是外人啊不是啊）；叶英向来只抱剑观花，本就是出世的人物，除了自家亲眷，其余杂事概不过问。
　　平日二人相处，不过是叶英看花发呆，李承恩看（庄）花看呆。
　　人如其名，叶英伫立在天泽楼下的身姿如同迎风的花枝，袅袅生姿也英姿勃发。李承恩每每步入天泽楼，便是看见叶英挺拔的身姿，让他动魄心惊。
　　“将军…”叶英远远的便感知了似的，略略向他偏过头去，而后惊疑的问：“你带来的是何人？莫非？”
　　李承恩看他如此反应，心下肯定了自己的想法：“我同你提过的，云天15了，我带他来，向你讨柄利器。”
　　叶英略一沉吟，道：“将军随我来。”便向剑炉方向去。
　　李承恩也示意洛云天跟随。三人一路无话。
　　洛云天第一次来藏剑山庄，虽是沉稳性子，仍不过是少年，终归是好奇的暗自打量。他自幼长在天策府，看惯金戈铁马的壮美，藏剑山庄自是不及，却别有一番精致温润，雕梁画栋却不繁复，雅致精细却不矫作。如同藏剑弟子一般，傲然却不张狂。
　　而事实上，洛云天从不认识什么藏剑弟子，却能清晰的勾画出精致的眉目，傲然的身姿。
　　步入剑炉，叶英摸索着打开一道尘封已久的大门，门内的炉火早已熄灭，一柄长枪静默的搁置在架上，却不因积尘而黯淡，闪耀这淡淡的流光。
　　“云天，试试这柄枪。”叶英轻声道，向来淡漠的语调中带着隐约的温柔和遗憾。
　　洛云天抬头看看了李承恩，见他点了点头，便迈步进去，慎重的执起那柄枪。洛云天握住枪柄，感觉一阵暖流直充心脉，不禁舞了起来，舞的满室流光，破空之声犹如虎啸。他恍惚看见一个背影，在熊熊炉火中慢慢消隐，再也寻不见，令他心痛难当，扬臂长啸，晕厥过去。

　　迷蒙之中，洛云天隐隐听见有人声声唤他，有时张扬，有时温柔，有时情深，有时焦急，有时悲怆，让他欣喜又心焦。好不容易睁开了眼，却被眼前的景象惊的有些呆愣。之前那柄枪被他牢握，取不走自是一齐放在榻上，令他心惊的是，枕边团缩的小人儿，目测约又他拳头大小，身着藏剑弟子服饰，似乎睡着了，小小的躯体微微起伏着，精致的眉目与他暗自勾画的如出一辙，英气的眉头微蹙，怕冷一般往他搁在枕边的手掌里靠，心中无端的怜爱非常。
　　洛云天取了一方锦帕，小心的盖在团子身上，团子若有所觉的扭动着小小的身子，睁开迷蒙的双眼，软糯的声音传来：“洛……”随即似乎清醒了些，一个鲤鱼打挺便跃身而起，抽出背后的重剑便是一记云飞玉皇，生生把洛云天的手掌砍出一道血痕。
　　洛云天反手把他抓进手中，端到眼前，笑道：“身子这么小，力气倒挺大的。你到底从哪来的？”语气中带着一丝纵容和宠溺。
　　小团子听他这么问，先是一愣，似乎有些伤感又有些不忿，随即又扬起傲然的小脸，道：“爷是叶秋白，记好了，再忘了爷一重剑拍死你！”
　　“秋白……”洛云天喃喃的念着这个名字，神情恍惚，似悲似怜。
　　“松手！放爷下来！你抓疼我了！”原来洛云天失神之时，不自觉的握紧了手掌，却忘记了手中的小团子。
　　洛云天急忙松开手，焦急的察看着叶秋白周身，柔声道：“对不起，对不起，我一时失神，哪里疼？要不要紧？快给我看看。”
　　叶秋白把脸转向一边，仔细看便能发现似乎是胀红了脸，恶声恶气的说：“爷才没那么脆弱！”
　　两人正闹着，卧房的门扉轻响，然后便传来一道声音：“洛公子可是醒了？庄主和李统领等着呢。”
　　洛云天忙起身着衣，扬声应道：“起了，马上便好。”此时轻便衣裳自比不得平日铠甲附身，叶秋白尚未回过神来，洛云天已是着装完毕，一手提枪，一手抄起他往头冠上一放，低声嘱咐道：“别乱动，仔细掉下来，给人捡去喂猫。”
　　叶秋白炸毛，吼道：“爷才不像老鼠！”狠狠扯了一把洛云天的头发撒气，又道：“除了你，没人能看见我。”
　　洛云天听出他怕自己担心，浅笑不再答话，只推开门随门外的侍女向天泽楼方向去。

　　到了天泽楼，洛云天向李叶二人行礼问好。在李承恩示意之下在他下首坐下。
　　“云天，这柄枪可衬手？”叶英柔声道。
　　“藏剑山庄的神兵，自是十分衬手，云天喜爱非常。”洛云天低头抚过枪身，如同轻抚爱人的肌肤。
　　叶英虽是眼盲，却像能看见一般，神情染上悲伤，沉声道：“这柄枪，是15年前山庄一名弟子所铸，本是为了他的挚交。他的这位挚交，也是天策府的将军。他出征之时，二人约定，他为他铸成不世神兵；他凯旋之后，回来为这柄枪命名。可是，将军再没有回来，他便抱剑跃入剑炉，以身殉之。”
　　叶英说完，室内一片沉寂，李叶二人同失爱徒，自是神伤，而洛云天却不明白自己胸中之痛，他仿佛又看见那道沉默的背影，心中涌现出强烈的欲望，想将他拥入怀中，狠狠的溶入自己的骨血。
　　原本坐在洛云天发冠上的叶秋白，不知何时已倚坐在洛云天身旁的椅子上，身量也与常人毫无二致。侧头望着洛云天，突然伸出手附上了少年的手，握住。
　　洛云天回头看见叶秋白，若有所思，突然若有所悟，回握他的手，扬声打破一室悲戚，“这柄枪，叫断肠。”
　　叶英倐而轻笑，道：“它是断肠，从此以后，好生照料。弟子们见你来了，都心痒难耐，想要切磋一番，你们少年人一块去吧。”
　　洛云天应声退出去。
　　李承恩倾身过来抚开叶英的额发，轻吻他额上红蕊，道：“你眼虽盲，却心若明鉴。”
　　叶英笑而不语，起身携着李承恩步入残雪的庭院。

　　一生一世一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