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倭寇当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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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虎剑西岭，该如何走？
庄齐物站在一条极宽极长的四岔路口前，双目含愁。
瞧着日头已渐偏西，他却还在山里打转，一连杀了二十余个倭寇，污了小半截道袍，段宝生之妻龙氏仍一点儿踪影也未寻见，着实令人沮丧。
左右顾盼一回，除去身后一地死尸，再无他人行迹，唯有枝头鸟雀，不知疲累，犹在吱喳欢腾。举目四望，但见满山青翠，郁郁葱葱，其间杂草丛生，小径杂乱，实不知该走哪一条路才能找到龙氏。
庄齐物呆立半响，终是咬牙道：“不过区区几个倭寇，何足为惧？饶是再有百十个上来，道爷我也一并杀了干净。我既答应了段兄，就一定要将龙氏寻到。”大步上前，胡乱择了条碎石子路，匆匆行去。
又走了盏茶功夫，树影后忽现出几间低矮草屋来，其中隐有说话之声，叽里咕噜，好似番语。庄齐物心中一喜，忙提剑上前，将身形隐于一株大树后，留心查探。
便在那屋前空地上，七、八个持刀倭人围个半圈，中心立着一襦裙女子，不知在作甚，只见那倭人个个放肆大笑，像个欢喜模样，那襦裙女子却是背对自己，乌发散乱，缩头弯腰，双肩颤抖，似乎要向倭人跪倒。
庄齐物一看之下，勃然大怒，不由想起临行时，段宝生手按伤处、不住叹气的神态。“这伙东洋贼人，在我们再来镇周遭已是做了许多罪孽。最近因凤凰岛闹水贼，东篱寨的弟兄无暇顾及我们这边，更是让他们钻了空子，三五不时就来镇子上抢劫财物，大伙儿虽然小心谨慎，但苦于不懂武功，仍是防不胜防。他们凶狠猛恶，阵子里的官军几次派小队突袭，都被他们打了回来，道长，你千万要小心。听官军们说，那些倭寇从不落单对敌，都是倚多为胜，娘子被他们掳去，至今已有一个时辰，虽说她曾向阮寨主习得一招半式，可做自保，但对上那些混账，也不知……也不知现今安好否……”话至末尾，尽成哽咽。
那一个老实打渔的汉子，半点武功也不会，没打两拳就被撂倒，伤了一只胳膊，趴在地上眼睁睁看着老母被杀，妻子被掳，幸亏邻居赶来及时，那几个倭寇见来的人多，估计打不过，方急急的走了，没取他性命。
当时庄齐物在他家相隔不远的饭馆用饭，听得外面喧哗阵阵，好奇出来一看，不曾想却见到这般惨事，当即怒道：“段兄莫怕，我去替你把尊夫人寻回来。”一面细细问了龙氏的样貌、穿着，得知倭寇老巢在虎剑西岭，便拽一把背上包袱，疾奔上路。
他本是赶着去金水镇与燕小霞会合，一同回纯阳宫，不料现下却被段宝生一事拖了半日有余，心里不免有些急躁，当前见得那女子，方才缓下一口气来。然而据段宝生所述，那女子穿戴身量并非龙氏，只怕是另一个被倭寇强抢回营的可怜妇人。
庄齐物见那女子身形颤颤，也不知受了甚么折磨，心里猛地生出一团火来，口中高啸一声，喝道：“贼子，受死！”旋身从树后闪出，手中长剑一振，挽起个碗大剑花，攻向一干敌人。
那伙倭寇始料未及，动作便慢了半拍，待得反应过来，早就被庄齐物一剑一个，放倒了三、四人，余下几个皆赤了双目，抛下那女子不理，齐齐扬起长刀，举过头顶，朝庄齐物冲来。
庄齐物啐一口唾沫，轻蔑笑道：“好狗不挡道。”双足一错，抢步上前，低头避开刀势，依旧是一剑一个，或砍或刺，或撩或挑，将余下几个倭寇尽数抹了喉咙。
“剑下留人！”
正当他划开最后一个倭寇咽喉之际，一管竹笔忽地自右前方横出，格的一声，竟将长剑生生架住，攻势顿消。只可惜为时已晚，那倭寇遭此重创，一时间鲜血乱喷，哼了两声，颓然倒地，再不动弹。
庄齐物大吃一惊，忙不迭定睛瞧去，眼前那人乱发遮脸，窄袖襦裙，却是先前那浑身发颤的女子。他听得对方出音沙哑，不似女声，兼之执笔之手骨节粗大，喉间又以丝巾遮掩，一时间不禁恼怒非常，手腕一翻，长剑反转，直直往那人面上削去，口中大骂道：“狗贼，想不到你与他们竟是一伙！”
那人闻言一愣，忙抬笔作挡，不忘辩道：“道兄切莫误会，在下只是想留个活口，好……”话未说完，庄齐物已刷刷刷连出三剑，招招皆取他要害穴位。
那人一连退了数步，见庄齐物未有半点停手之意，只得叹一口气，道：“得罪了。”当下再不避让，提笔往庄齐物握剑手腕打去。
庄齐物冷冷一哼，收臂回手，侧身躲过，随即上前一步，长剑突地戳出，欲取那人左肋。那人眉头一挑，叫道：“啊哟，好一招‘剑飞惊天’！”左手五指微屈，做个拈花姿势，同时大拇指与食指轻轻一弹，庄齐物顿觉一股子气劲撞到自家剑尖上，其力道之刚猛，好似用兵器与他格斗一般，不得已止了攻势，惊道：“万花谷的武学，你是何人！”
那人将笔在手中转了两转，朗声笑道：“齐哥儿，多日未见，你的武艺越发精进了。”一面撩开头发，显出一张化了浓妆的脸来，眉毛只两点，口唇红如血，面上的白粉足有一寸厚，若是夜里遇上，说是见着人，不如说是见着鬼。
庄齐物呆呆瞅了许久，忽地一跃而起，指着对方大叫道：“秦清，你这乌龟王八蛋，骗得道爷好苦！”
秦清又是一阵大笑，笑得面上的白粉直往下掉。庄齐物恼道：“还不快与我瓶消气味的药来，这倭寇的血，总比旁人要腥臭些。”
秦清笑过一阵，方道：“你不怀疑我啦？”庄齐物没好气的翻了个白眼，道：“我吃饱了撑的才敢去怀疑秦大爷。说，你来这做甚？是了，你穿成这样，莫非要使美人计不成？”
秦清作势抚掌赞道：“不错，正是美人计。”庄齐物抢话道：“是了，这倭寇禽兽不如，只要瞧着是个女的就要抢回去，秦大爷你这身打扮，倒也符合他们的脾性。”
秦清也与他不抬杠，径自说道：“我前几日刚到扬州，听得周遭闹倭寇，便过来一探究竟，想用美人计哄骗这伙倭寇，让他们说出幕后主使——我总觉得这伙倭寇来得太过突然，加之武功不弱，只怕背后势力过于强大，方使他们无所忌讳，在扬州胡作非为。”
庄齐物奇道：“你听得懂东瀛话？”秦清点头道：“你忘了阿麻吕师兄么？便是他教的。”咳嗽两声，又道：“我故意扮成个失散的妇人，走到这山里，马上就被这伙贼人给抓了，因我会说几句粗浅东瀛话，他们便对我客气了些，未曾就地解决我。我随他们来到这地方，尽力阿谀奉承，想要借机探听他们最近计划，谁知偏偏遇上了你，将这一伙人都杀了，我这张脸啊，算是白费工夫啦。”
秦清一面说，一面从怀里掏出两个馒头来，递与庄齐物一个，苦笑道：“亏我饿了半宿，还是滴水未进。”庄齐物见馒头皱成一团，上面还落了些许秦清面上的白粉，不禁一阵恶心，急急推回道：“你自个吃罢，我不饿。”
秦清也不再劝，几口就把两个馒头吞下了肚，庄齐物立在一旁，将段宝生之妻龙氏被掳一事略略说了，秦清叹道：“这位段兄着实可怜，走罢，我反正左右无事，便与你一道去寻龙氏罢。”
庄齐物迟疑道：“好是好，可你这副模样……”秦清呵呵笑了两声，忽地几步凑近庄齐物，伸手一挽对方胳膊，捏紧嗓子道：“啊哟，相公，奴家身娇体弱，迈不动步，你可要多加担待些。”
庄齐物登时鸡皮疙瘩起了一身，赶紧推开秦清，皱眉道：“边儿去，不带你这么恶心人的。你的随身包袱里定有备用衣衫，快去草屋里面换了，人家等着我们去搭救呢。”秦清笑道：“好一条肚里的蛔虫，果真甚么都瞒不过你。”
屋内摆设虽陋，却也备有清水脸盆、毛巾什物，秦清梳洗一番，换回便服，庄齐物也就着洗了手脸，始觉舒服了些。二人齐整衣衫，沿途回至岔路口处。秦清似对此地路径颇为熟稔，带着庄齐物左扭右拐，不消多时，已到另一条大路尽头，远远可望见前方一小山坡，不少倭寇持刀站立。
庄齐物一见倭寇，便要上前厮杀，却被秦清一手拦下，只听得他慢慢道：“盘踞在虎剑西岭的倭寇，多为土肥原家一支，龙氏姿色不俗，倭寇掳去后，极可能要先献与首领，这土肥原家的首领名叫土肥原龙一，营地便在此处，此人作恶扬州多日，百姓皆怨，我们今日若能除去，也算是造福民众啦。”
秦清说罢，纵身提气，跳上树梢，庄齐物赶紧跟上，因树丛茂密，倭寇多不能察，二人轻巧越过防线，到得一座大屋后方。
秦清朝庄齐物比个手势，点了点头，刚要往下跳，突然低声叫道：“啊哟，齐哥儿，你看，那妇人莫非就是龙氏？”
他们二人所站之树比大屋高出一截，自然能窥到屋前空地是何光景，庄齐物一看之下，不禁大惊，但见那妇人粗布衣衫，发髻散乱，粗气直喘，身上已有几道浮伤，此刻双手各握一支细长兵器，柳眉倒竖，杏眼圆瞪，正与周围一圈持刀倭寇两相对峙。那十多个倭寇也知她气力将尽，个个面上带笑，偶尔比划一两招，却好似猫戏老鼠一般，故意要吓唬那妇人。
庄齐物瞅了两眼，只觉一股子热血就要涌出腔子，再忍不住，大叫一声：“大嫂，我来助你！”飞身从树上跃下，几步上前，长剑出鞘，护住那妇人。
秦清却不与庄齐物一起对敌，左右瞥了一眼，径自往屋旁一株大树下奔去，那里立了个八字胡倭人，一身武士服用料讲究，剪裁得体，比及其余人等，自有一番华贵气度，只是满面横肉，凶相顿生，瞧着就知不是好人。
那倭人本是双臂抱胸，倚在树下，十分得意的在看众寇围逼那妇人，方才庄齐物一声大叫，很是吓了他一跳，待看清来者不过区区两个男子，那笑容便又回到了脸上，高声喊了句东瀛话，只听得那伙倭寇齐齐应了一声，挥舞长刀，朝庄齐物与那妇人攻来。
庄齐物怒极反笑，朗声道：“蛮荒之地来的杂种贱婢，竟敢夜郎自大，妄图乱我疆土，不敲打敲打你们，还当真以为自己是主子呢！”一柄长剑使得如一团雪花也似，白光闪动之中，惨叫声接连不断。
那妇人本已是强弩之末，勉强支撑，现得庄齐物相助，一时不免轻松许多，面上也有了笑影儿，她双手兵器本就轻巧，既有庄齐物在前开道，她便专盯倭寇细微之处，一旦瞧出破绽，就将兵器向前刺去，一番打斗下来，在她手上倒也死透了三两个人。
与此同时，秦清仅用一招“傍花随柳”，已将那八字胡倭人牢牢制住，五指扣了对方喉咙，转脸向仍在杀敌的庄齐物笑道：“齐哥儿，道袍回去我给你洗，放开胆子杀。”也不知怎地，庄齐物听得这句话，浑似吃了灵丹妙药一般，精神大振，三招使过，剑下再无一个倭寇有活气儿。
那妇人见到遍体死尸，一时竟不敢相信，双目大睁，口中喃喃道：“宝生，宝生，我们报了仇啦，我们报了仇啦。”恍惚一阵，方回过神来，见庄齐物、秦清都在注视自己，面上一红，忙整发敛衣，向二人福了一福，拜谢道：“多谢恩公搭救，恩公大恩大德，小妇人今生无以为报，还请先受几个头罢。”
庄齐物忙上前拦下，不让她跪下叩头。秦清大笑道：“大嫂，先莫道谢，你的仇人还在哩，杀了他再说话不迟。”说罢五指一紧，那八字胡倭人吃痛，哼哼唧唧，却是骂不出话，想来已被秦清点了全身大穴。
那妇人站起一望，见那倭人面上神色可怖，白牙森森，饶是她胆大，当下也被唬了一跳。秦清道：“大嫂，请罢。”那妇人也不是笨人，知道秦清有意将这倭人给她料理，一时间红了眼眶，几步上前，劈手扬出一支细长兵器来，直直插入倭人心口。
庄齐物此时方才认出，这妇人使的是支精钢打制的峨眉分水刺，长约六寸，上有精细雕花，一端锋利异常，一端却铸成凤凰形状，很是奇怪。他正在疑惑，便见那妇人从死尸中抽出血迹斑斑的峨眉刺来，眉头也没皱上一皱，就将兵器往发髻中插去，一时间情不自禁啊了一声，引得秦清问道：“齐哥儿，你怎了？”
庄齐物郑重向那妇人作了一揖，道：“大嫂实是有勇有谋的奇女子，小道佩服。”那妇人连连摆手道：“小妇人一介乡野村妇，怎能生受道长大礼，实在不敢当，不敢当。”说着就要还礼。庄齐物笑道：“当得，当得，大嫂不加抵抗，假意被掳，又用发簪为兵器，使得倭寇疏忽大意，以为大嫂不过一寻常女子，方能让大嫂深入敌营，手刃仇人，这份过人胆识，饶是男子，也是不常有的。”
那妇人感激道：“道长太过夸奖了。小妇人本是一时意气，冲动行事，原以为今日定会命丧狼口，谁曾想老天有眼，让小妇人遇上两位恩公，得存性命。”一面说，一面以袖拭泪。
原来她便是庄齐物要寻的龙氏。龙氏本是大户人家之女，两年前全家乘船渡海，为风浪所没，家人尽皆殒命，唯有她一人抱着家传避水宝珠，随水漂泊，恰被出海打鱼的段宝生用网捞起，龙氏感激段宝生救命之恩，兼觉他为人忠厚老实，颇有好感，遂结为夫妇。
龙氏本以为小日子会一直波澜不惊的过下去，谁知近日再来镇闹倭寇，一时不察，竟被贼人闯入家中，将财物洗劫一空，还杀了婆母，砍伤丈夫，她自身武艺不精，与多人相抗实为凶险，便存了鱼死网破之心，想以一己之力，在受辱之前多杀几个倭寇，好替婆母、丈夫报仇，到时咬舌自尽，一死了之，也算还了段宝生一家对她的恩情。
不料那几个倭寇没立刻对她下手，只将她双手捆了，一路带上山来，送到首领土肥原龙一面前。她与阮梅寨主脾性相投，蒙东篱寨中人关照，双手手镯自有玄机，当下假意堆笑，一面速度把绳子割断，待那首领要过来碰她时，她一跃而起，抽出两支峨眉刺就要刺敌，哪知那首领反应迅速，后退数步，其后一干倭寇就围了上来，将她逼在中心，走动不得。那首领正是死在峨眉刺下的八字胡倭人。
庄齐物听得唏嘘不已，几欲落泪，秦清叹一口气，走过去伸手轻拍他肩膀，柔声道：“天色不早啦，我们还是快些下山去罢。”龙氏也点头道：“两位恩公若不嫌弃，今晚就在我家住一宿罢，让我和宝生好好招待一下恩公。”
庄齐物哪肯劳烦龙氏，拼命推辞，秦清却笑道：“如此甚好，有劳大嫂。”一面凑到庄齐物耳边，低声道：“待会送人到家，等他们俩个说上话，我一拉你手，你就跟我跑，越快越好，明白没？”庄齐物这才笑着应了。
三人进屋搜了一遍，将寻到的财物打成两份包袱，由两个男人背了，龙氏拿着那颗失而复得的避水宝珠，叹息一回，便跟着庄齐物和秦清下了山。
待回到再来镇上，已是炊烟袅袅，饭香阵阵，龙氏顾不得疲累，一路小跑，奔到家门口，见得段宝生吊着手臂，全身缟素，痴痴蹲坐在门槛上，不禁两行清泪滑落脸颊，带着哭音叫道：“宝生，我回来啦。”
庄齐物将财物包袱堆在墙角，和秦清并肩站在檐下，远远看着段宝生与龙女相拥而泣，一时感慨良多，心道：“得妻如此，夫复何求。若他日遇到灾祸，以我这莽撞性子，只怕死得比对方还快罢。”他正在胡思乱想，冷不丁左手虎口一痛，抬眼一看，却是秦清紧紧握了他手，一面高声喊道：“段兄，龙大嫂，祝你们白头到老，后会有期！”
2012-1-2 完稿于家
作者有话说第4章 倭寇当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