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樱抄之太子长琴》瑶台镜

3、第 3 章

　　——越明年，榣山水畔，《石上流泉》。

　　“九霄环佩”清音如昨，弹琴的人也是如刀岁月都不曾消减的俊逸无双。可是，总有些东西，是变了的，不是吗？

　　悭臾怅然道：“真的不再多待几天？”

　　太子长琴指法大开大阖如天地在怀，半晌琴声方静，声音里无限留恋：“父亲已决意随伏羲大人由建木天梯离开人间，前往天上，我定然只有同去。”

　　“天庭初建，诸事未定，想必众神皆会忙碌许久，我须多帮帮父亲，只是如此一来，未知何时才能重返榣山……”

　　悭臾充满遗憾：“待你空下来，再来榣山找我玩儿，还有几百日，我便能化蛟了。”

　　“可惜了，悭臾吾友，这一回我却无缘亲眼一见。”

　　“你胸中既有大志，本不该埋没，愿勤加修行，早日得偿所望。”

　　悭臾坚定道：“一定会的，等我修成应龙，呼风唤雨当然不在话下，也能实现当初和你的约定。”

　　“还有我呢。”乱坠的天花散发出如潮涌般的香气直沁人心脾，繁花落尽之处，风湮窈窕行来，唇边的笑意比三春还要温暖。

　　“这约定是我们三个人的啊，悭臾你要敢赖，小心我用三昧真火烧你。”因为伏羲对人界不满日久，打算率众登天而去，作为花神的继承人，风湮被师父派去联络四方，已经有大半月时光都不见她出现在榣山了。

　　风湮的眉宇间略显疲惫，声音却是一如既往的连“花”也无法形容、须得添一“蕊”字才可略得其意的娇柔婀娜：“既然告别完了，那悭臾你快去修炼啦，少偷懒。”

　　悭臾和风湮玩闹熟了，感情倒也好了不少，略略明白些风湮的心意，知道她大半个月不见太子长琴，如今是想和太子长琴单独在榣山相处：“好，反正你们觉得无趣时都可以来找我，我总是在这儿的。”

　　目送悭臾隐入山林水湄之中，风湮如多年前一般静静坐在长琴身边，将头倚在长琴肩上。

　　“长琴……”

　　太子长琴沉默一会儿，温言道：“怎么？舍不得洪涯仙境？”

　　“……你在洪涯仙境不论有多无趣都还可来榣山散心，等到了天界，你还有快活的日子么……”

　　“人界的群芳殿已经无聊至此，天界的群芳殿，更不知是何等寂寥……”

　　“傻湮儿，又不是回不来……”太子长琴顺着风湮的目光抬头远望，天边红霞舒卷，时有白鹤振翅飞掠，正是晴好天气。

　　——三百年后，榣山水畔，《归去来》。

　　“长琴……还是没有找到吗？”

　　太子长琴黯然：“天上一日、地下一年……已是人间三百年过去……悭臾……也许厌了这里吧……”

　　风湮想不起话来安慰，乱想道：“也许……也许它太勤奋，不用五百年就修成龙了，所以就自己跑出去玩儿了……”

　　“希望如此吧……可惜，我一直念着早些回来也能助它化蛟，怎会如此……”

　　“……呵呵，长琴，很久没听你抚琴了，今日得闲，便弹一曲吧，也许花木有灵，待它回来时还能听见……”

　　“也好……”白衣男子凭空抓出红木的琴桌，架正古琴。

　　“等等，”少女低头，取出两串腕玲，纤长手指略摇了摇，发出极清脆的响声，有如乳燕初啼，“一起吧……”

　　“这是……”

　　“……师父说我性子欢脱，学不来琴这样的大雅之声，便让人教了我舞艺……”

　　“蓂荚大人为何突然……”

　　“……是我求师父的。”

　　“……”

　　“因为……我不想再听见你说……湮儿不解音律，若无悭臾陪伴，太过孤单。”

　　“……湮儿你想多了……我并没有……”

　　“呵，我舞的不好，长琴不要见笑……开始吧。”

　　太子长琴嗯了一声，定一定心神，过了片刻才开始拨弦，“铮！~”一声陡起，太子长琴漫吟道：“归去来兮！”风湮闻声扬眉一笑，劲展双袖，慢慢仰面反俯下去，腰肢一转，做出类似远古时期人类祭神驱邪的古朴舞姿，配以夹杂在琴声间那极为孤单无凭的铃声，尽显荒凉之态，“田园将芜胡不归！”

　　风湮双臂合心，作哀怜悲悯状，再次展袖极慢极慢的围着太子长琴转了两圈，跟着长琴曼吟：“既、自以心为形役，奚、惆怅而独悲？”

　　“悟、已往之不谏，知、来者之可追。实、迷途其未远，觉、今是而昨非。”

　　宽广的纱制衣袖飞舞得如铺洒纷扬的云霞，都是很简单的姿势，却有着安宁人心的力量。白衣男子一边抚琴一边吟唱，在那悠长的调子里，眼前那一片樱云渐渐恍惚了起来，缓歌慢舞，直要凝住丝竹歌管。

　　“舟遥遥以轻飏，风飘飘而吹衣。问征夫以前路，恨晨光之熹微。”

　　这是最初的年少烂漫情怀，从什么时候起，湮儿便这般在意自己的一言一行了呢？

　　“引、壶觞以自酌，眄、庭柯以怡颜。倚、南窗以寄傲，审、容膝之易安。”

　　对于神明来说，年华飞逝只是漫无边际的生命长河里最微不足道的一朵浪花，但这些年，湮儿的变化，却是自己亲眼目睹……

　　“云无心以出岫，鸟倦飞而知还。景翳翳以将入，抚、孤松而盘桓……”

　　从最初的娇蛮玲珑，到后来渐渐也有了愁思，虽然爱玩爱闹如昔，却也学会了适时的沉默，再过些年……恐怕就会被抹平了所有的棱角、与其他的仙人神祗再无区别了吧……

　　长长的伴奏过去，铃声忽的一转，陡然苍茫起来，长琴一惊，自己，居然失神了么……

　　“归去来兮！请息交以绝游！世与我而相违、复驾言兮焉求？”

　　忙高声清吟一句，想要排除杂念，专心投入到音乐中去，然而眼前那舞姿却好似有着非凡的诱惑，引得自己似乎止不住那些回忆……

　　“悦亲戚之情话，乐琴书以消忧。农人告余以春及，将有事于西畴。”

　　乐声转向缠绵，平常那一幕幕的景象如惊鸿乍现般在眼前闪过，有湮儿笑得欢畅的，有她嘟着嘴耍赖的，有她静静依偎在自己身旁的……湮儿虽爱使小性子，可一旦自己坚持，她便百顺千依，万般容忍……

　　“或命巾车，或棹孤舟。既窈窕以寻壑，亦崎岖而经丘。”

　　太子长琴指下七弦幽幽低诉着连他自己也未曾发觉的情愫，那转折巧妙有如山穷水尽陌路穷途之后，又忽见前方亮出一派柳暗花明之景。

　　虽是湮儿本性纯真，并无自持身份地位，可最初，也是为了自己才肯与悭臾交好……

　　“怀良辰以孤往，或植杖而耘耔。登东皋以舒啸，临清流而赋诗。”

　　那琴声粗粗听来仍是极为精妙的，并挑剔不出指法的错误，却仿佛有一根暖暖的花蕊黏住了蝴蝶的翅膀，将那风度翩翩然而多情过分的美郎君留住、留住，将那些俊逸风流、潇洒来去，打了折扣。这不是物我两忘的世外境界，而是沉迷于十丈软红甘愿自缚双翼的悠然心醉。

　　自己只是随口提了一句湮儿不通音律，她便上了心，学不会琴箫雅乐，便去仔细习舞……

　　“木欣欣以向荣，泉涓涓而始流。善万物之得时，感吾生之行休。”

　　湮儿自来不懂那些含蓄迷离，所有的倾诉都是稚嫩而直接的，而自己，是真的不懂吗？难道那如小鹿般清澈的眼神、那如花蕊般娇柔的声线，自己，真的没有心仪过吗？

　　欢快的曲调在美好的山林之颂与归人的感慨中渐近尾声，为了配合下一个章节的广阔开朗，风湮的腰肢柔软如柳，空中有点点花瓣无声无息的落下，袖底和裙边更是宛如精灵追随，像极了多年前那个靠在长琴身边的梨花如雨的日子。

　　风湮舞的酣畅，一个连着一个的旋舞，云袖屡屡破空，仿佛踏青到了一重更比一重高的山岭，尽情挥洒自如。

　　有白梨花瓣吻上她的面，贴上她的袖，又随着她直旋得如榴花迸放吐灿的裙裾漫成洁云一片，有极细极幽的香气把这场景氤氲成人间仙境。

　　终于，裙角在一个被刻意放缓拉长的胡旋之后洋洋落定，溅起香尘如雾，又消散。有如落定的人心，扬起了尘埃，却又不见踪影。

　　这繁华已被舞尽，开阔的天地已经比不上人心的宽广，缓缓转换的几个音符越发如泣如诉如怨如慕，却是月下柳梢头般的甜蜜安宁，引领着人们进入一个更新更广大的世界。

　　“已矣乎！”

　　风湮和长琴同时高喝一声，所有的惆怅都在这一声之中流泻出来。此时二人一临风仰望，一对琴劲拨的的场景当真是朝气蓬勃，须恨晨光之熹微了。

　　“寓形宇内复几时！曷不委心任去留？胡为乎遑遑欲何之？富贵非吾愿，帝乡不可期。聊乘化以归尽，乐天天命复奚疑！”

　　最终的章节，风湮已经不再舞蹈，而是远眺那山长水阔，以蔷薇怒放的姿态与声音，同太子长琴一起吟咏。那刚柔并济的吟音，那充满着自由与向往的琴声，在山谷和水流之间，回响流连了很久……很久……

　　（某镜吐槽点：全文总共都没多少字，写个弹琴唱歌跳舞居然就写了一千八，我真是有够无聊……好吧，我承认最初的时候歌舞这段只有一千二，我在数了的情况下居然又加了三百……然后再在深夜跟嘉嘉吐槽了两句之后又加了三百……我有罪我不是存心凑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