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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满纸荒唐言,一把辛酸泪 ...

  •   即使如何心心相印,却越不过那堵牆。

      这个年代充斥浓厚的封建思想,一般认为女子要留在深闺,待年满岁数便出嫁从夫。但受过新思潮洗礼的碧云,偏偏认为已进入二十世纪,男女平等不容置疑,夫妇但愿真心相爱,情投意合,不会再有以夫为天的论说。见惯世面的她不但仪态端庄,亦善于辞令,不久在上海成为一时无两的风头儿,也因而与大哥渐行渐远。

      碧云盘手对我打漂儿的说:"他爱上你了吗?"

      我忙掩饰的胡拉混扯,她看似潇洒的释然一笑,拉开窗帘,阳光照耀她的深邃的影子。在上海打混多年,金碧云的名字在交际场上叱吒风云,她爱出风头的个性,每每有她的踪影,背后总有几个跟随者提包捧花,排场之大备受宠爱。

      "你想待多久都行,衣服之类我会帮你打点,就安心待几日吧。"说罢就推门走了。

      简单的屋子裡藏着一颗寂寞的心。

      在这裡的数天,碧云多不在家,回来后身上总残留烟味酒气,有时迷迷糊糊之间会哭出来,又有时醉酒了发疯的乱摔东西。她不愁锦衣玉食,只是心头上的遗憾让她感到一片空虚。没遇见他的日子裡,不断说服自己不过是场梦,但料想不到,遇见他才发现眷恋不捨。她承认爱他,但她无法抽身远离黑暗,经已习惯了上流社会的醉生梦死的生活,儘管有多糜烂,她都无法抗拒。这些年的青春造就了扭曲的个性,抽烟,听戏,打牌,喝酒,已深深烙印在她的生活上。

      夜幕星光闪闪,她端起红酒杯倚坐窗边,迷茫远视似有所思。我端出糕点,吃过东西后喝酒会比较不伤肝胃。她突然问起我的事,便把与戴家的纠缠都一一告知。

      她喝口红酒,声声叹息:"你就忍心报复他?难道当天的情怀没有一分一毫鑽进心底去?"

      "有些事情你不想做,但非得要做。"我坚定地说。

      "妹妹,你看我就是个例,生活看上去富贵豪华,但背后就是那么一回事。"她把酒倒入口裡,簌簌的风声换来无奈。

      "我不后悔。"我坚定的道,眼神裡带有几分成熟的真诚。

      "为什么爱情这东西,每每伤的总是女人。"

      "可是我没有后悔爱过他,这一切的牺牲,都由我来选,不怪别人。"

      "那以后,屎啊,屁啊,尿啊,通通不要搬上大场面,多丢人现眼。"她笑着揶揄我。

      "那要多多指教我这个后辈。"我向她作揖。

      于是开始一连串的训练,从走路的姿态,到吃东西,都要重头学起。碧云坐在一旁,眼看我头顶着书,碎步的找个平衡不让书掉下之外,腰要直,胸要挺,也要顾着表情。折腾了一天,骨头快累碎了,却不准休息,说什么时时刻刻要顾仪态,还要学西餐礼仪,一大堆刀啊,叉啊,勺子啊,吃什么就用特定的,用错了就会貽笑大方,喝汤的时候,就算热都不能用吹的,勺子也不能滴汤,更不能碰响碗子。

      "哎哟,好好吃一顿饭,这样多的礼仪啊"我蹶着嘴。

      "一隻花蝴蝶不是好当的,你要是当上了,就要忘了自己。"她呷下一口汤。

      我思索了一会,说:"怎么忘?"

      "做戏。"碧云目光犀利地说:"彷彿戴上面具,满身都是戏,化作另一个人,瞒骗所有人,你才可以复仇。"

      这番话震撼心脏,一时说不出话。

      碧云放下勺子,说:"你要去上海一趟,哪裡的繁华能助你一把。"

      "我从来没有离开过这个镇。"

      "这才好哇,出去闯一闯,见识见识。"

      我低头忖度,离开了这裡,就等于抛开一切,可是心头暗含悲伤,是捨不了谁呢?

      碧云拍拍我的肩膀,说:"悦希,我知道你在想什么,若你要当花蝴蝶,必先去上海滩,哪裡才是你的一片天地。"

      "那这裡的一切,我该忘了吧。"我低下头去说。

      "不用忘,是藏。"她的手指一滑在我胸口停留:"藏在这裡。"

      我会心微笑,点点头:"嗯,我明白了。"

      这件事一旦下决心,就要做到底。

      **********************************

      去上海之前,我要去跟大哥道个别,顺便拿些东西,一推开门就见他目光沉沉的在思想什么。沉闷的气氛笼罩在整间屋子,我不发一言的去收拾东西,他终究坚持不住沉默:"你要去哪?"

      我停了手,顿了一顿,说:"去上海。"

      他大吃一惊,两颗眼珠子瞪得圆圆的说:"什么?你真的去当交际花去?"

      "是的,我一定要这么做!"

      他心痛地蹙眉道:"为何你非要这样做?"

      我藏着心事,缓缓地说:"在世上,人人都有十万个不得已的理由,与其硬要说出一个,我宁可什么都不说。"

      "众所周知交际花就等于娼妓‥‥‥"他气得脸色变青紫。

      我抢他的话:"不!你这样想,怪不得碧云姐会恨你,你就是看不起人!"

      我触碰了不该牵动的感情。

      大哥的手划过我的脸,悬在半空,给记上一个耳光,红肿了一块。从小到大,大哥疼我,宠我,为我出气,却未曾打过我。

      我狠下心肠地撕碎他的心,眼神像刀子,一字一顿地说:"我宁当玉碎,也要戴家一报还一报!"

      我把话说得很轻,但是深知道要复仇不是一朝一夕能做到的。今日一别,不知何时再聚,也不知日后是福是祸。

      他的头顶彷彿蒙上浓雾,语气沉重地道:"你走吧,我留不下你,无论我说了多少,都不及戴君恆的一句话。"他微微叹息,带着说不尽的苍凉道:"走吧,快走吧。"

      我淡淡的瞥他一眼,他的一滴,一滴滴的眼泪,宛如剜去我的心头肉,就算痛极了,都不能流露一丝一毫,生生地把悲痛咽到心裡去。

      痛失所爱的刹那间,许多的是是非非,对对错错,交缠不休,一言难尽,或许,去了上海,所有都能弄个一清二楚。

      我极力地平伏心境,却含着盈盈泪水,忍痛从屋内跑去。我不能轻易淌泪伤怀,往后还有很多事要做,可是眼睛不听话,肆意堕泪,像断了线的珍珠串,颗颗掉下。

      不知不觉跑到金家公馆,我迅速抹去眼泪,深呼吸了一下,眼圈仍浮红,声音沙哑地道:"碧云姐,我回来了。"

      她似是看穿了心事,牵起我的手,细细地叹了口气:"都过去了,不要难过。"

      我紧握她的手,心事犹如潮水般汹涌澎湃,翻腾不息,垂泪不止。

      **********************************

      我穿上君恆的裙子和皮鞋,拿些行李去火车站出发上海。我坐上黄包车,眼看前方辛劳拉车的背影,心头抽了一下,不禁忆起大哥。我把小镇的景象尽入眼睛,深深刻在脑海裡。当思乡之时,回味这点滴,嘴角会带着一抹笑意。

      我环望四周火车站附近的一群黄包车夫,都找不到心中想的人,也许他躲在一旁,悄悄地看着我,暗暗叹息,留连不捨,恍若心被摘掉了一块,却无法丢去这心头大石。

      几经波波碌碌,走进上海十里洋场,这裡到处洋人,充斥洋货,街头不难看见洋化的建筑和牌匾。上海的繁荣果然名不虚传,交通便利,四通八达,无轨电车满载乘客,出租车四处可见,还有上海的黄浦江船运频繁,真是一片浮华世界。

      上海是潮流集中地,穿着打扮深受美国人影响,男性喜穿吊带裤,女性则高腰百摺裙配阔边帽,还有一群锺情靡丽旗袍的可人儿。幸好我身上的打扮不算土气,看上去倒有几分脱俗。

      碧云命车子停下,拉着我下车,她帮我重新改造型像,走进一家绸缎庄。我抬头一看,这是戴家的店子。传统的中式装潢,雕花的樑柱,架子摆满各式各样的绸缎。

      店舖的掌柜迎客,他十分眼尖,一眼望去说我身上的洋装是出自戴家,还挑了几匹布给我。我抚摸着柔滑的布匹,这是君恆花尽心思经营的家业,不惜耍手段害人命的魔窖。

      "看到了吧,这是戴家的总店。"碧云说:"知己知彼嘛,带你来看看,你的仇人是怎样过活的。"

      戴家总店座落两条主要马路的拐弯处,有利的地理位置自然宾客盈门。摩登女性的服装不局限于旗袍,所以店内划分旗袍和西洋服两区。由于两边的装潢风格不一样,中间隔着道大屏风以作划分。

      戴家的旗袍带有点浪漫主义,这是君恆的杰作,採取柔和的色调和当下的潮流元素,创作一袭传统中隐含时尚的旗袍。而洋装则大胆向传统挑战,性感的低胸设计,恐怕只有上层社会或接受西洋教育的富家女子敢穿。

      "掌柜,挑几匹布给她吧!"碧云爽快地道。

      "碧云姐,我‥‥‥我没有钱。"我吞吞吐吐地道。

      "上海滩啊,先敬罗衣后敬人,不买几件衣服撑撑场面,谁会记得你啊!"她对我上下打量续说:"钱我先帮你付了,快去挑喜欢的啊。"

      我的目光停留在衣橱上的天蓝色旗袍,刺绣朵朵淡黄色的翠菊,清雅妍丽,可是心头有根刺,在胸口不时作痛。

      "我不想穿上戴家的衣服。"我低声道。

      "你想,为何这么多服装店我不去,非要来戴家的。"她挑起那天蓝色的旗袍,道:"这是让你将来穿的。"

      我不明所以的道:"什么意思?"

      "将来你就知道,快度身造衣服吧。"

      我顿时怔住,心底不禁寒冷起来。难不成她替我铺好一切吧?

      碧云带我到髮廊,她说上海的女生,不管有钱还是没钱的,都争相跟风做个洋髮型,这才称得上新潮。我的头髮刚到肩膀,不长不短,烫个小卷毛头夹于耳后,朝向镜子,这恰似洋娃娃的姑娘,增添了几分成熟美。

      碧云还买了一大堆雪花膏,鵝蛋粉,胭脂,口红等等,才肯回家去。她在上海的家没有镇上的大,坐落在霞飞路的一座公寓裡,听说这是上层社会的人才能住的。屋内的陈设呈现女性情怀,纯白的西洋饰柜,玻璃雕刻茶几,绣花缤纷的沙化,床上蕾丝帐蓬,通通都刻画出碧云的瑰丽生活。

      "你啊,有没有想过改个名字?"

      "我不是有个名字吗?为何还要改?"

      碧云呵呵一笑,道:"你以为那些明星歌女都是用真名吗?你要焕然一新,当然名字也要改头换面。"

      既然一不做二不休,当一隻花蝴蝶,周游富豪之间,取其意思名为蝶,姓氏同音为严,全名严筱蝶。由这一分钟开始,我要戴上面具,走进这醉生梦死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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