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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不如意事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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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浮华魅影的上海,春光云集,舞星歌女的服装,情感,家世和隐私都是百姓茶馀饭后的话题。舞女的轻生情杀,偷鸡盗狗之事多不胜数,大字标题下可见这年代的女人多卑贱。在目迷五色下,歌声靡曼,一袭锦锻旗袍,女人婀娜起舞,光彩照人,但有谁知道,这奢华的背后隐藏一个个悲惨的故事。
我合上新闻纸,唇边抿了抿清茶。
舞妓与娼妓只是一字之差,一衣之隔。她们的婉娈万态招蜂引蝶,赖以富豪权贵包养,脱去纱裙舞衣,过着纸醉金迷的生活。
她们美丽,却墮落。
日光普照,鸟儿在天空中迴绕着,一会儿飞上枝头,又降到地面蹦跳。寒风凛凛冷透心脾,我换了衣裳,准备外出到丝海舞厅。
大哥推门而入,提着一袋香烟袅袅的包子,道:"去哪儿?我买了包子,先吃才去吧。"
他安放包子在盘上,热腾腾的,香气阵阵扑面飘来。
他们乍然相逢,上次一见,便再没有她的踪影。儘管我日夜苦苦哀求,老闆都不肯透露半句行踪。自此后大哥神魂荡漾的坐立不安,煞有介事的神情难掩心中的前尘往事被勾起。
"悦希,你过来,我有话对你说。"大哥端起包子盘,走去房间裡,把它放在床上。
"当初,晴儿就是死在这床上。"大哥语气沉沉的说。
床铺换上了新簇簇的,软绵绵的被褥,好像从未发生如斯悲恸之事。然而,血迹斑斑的蝴蝶牢牢刻在脑海裡,挥之不去。
轻烟渐薄,寒风把热气吹凉了,我咬一口包子,满腔都是豆蓉香,绯红的豆沙流出来沾溼床铺。我用指头粘去这滴豆沙,放入嘴吮着,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这点滴让我回忆起她的情怀。
在我沉思的瞬间,被闭门之声惊醒。来不及反应之下,大哥锁上门,把我困在房间内。我使劲地拉扯门柄,都无法打开它。
"大哥,你干什么,我还在裡面呢!"我拍门慌张地道。
"晴儿是被戴家害的,现在只有你了,我不能眼巴巴的,什么都不做。"他的声音颤抖着,凄咽悲沉地道:"你可以为他,但不能送命;我可以为你,就要你保命!"
"请你相信我,我不会有事的‥‥‥"我话未说完,大哥抢着说:"我这一生中最后悔就是让你去戴家!与其说你是始作俑者,害死晴儿,我何来不是其中的罪魁祸首!"他握拳带着忿恨朝门打响了一下。
可怜晴儿玉碎珠沉,除了我悲伤恸哭,还有他,平静的脸庞带着伤痛,为不让我察觉,才掩饰得紧密。
我不断恳求大哥放我出去,可门外没有响动儿,估摸他离去了。
北风吞噬所剩无几的叶子,枝桠变得光秃秃。朝去晚来日复日,我困在房间内已有一段时日,大哥早晚三餐招呼周到,门隙开得只可塞入饭菜,便迅速闭上,没有逃走的机会。
朦胧的月色蒙上一片薄纱,烟雨凄迷收不住,终日被困,倍感孤凄难耐。多少散乱的思绪徘徊心头,每段凄豔的故事,总是浪漫中带点哀伤。
相思,相害,何时了,午夜梦回心念他。
我夜深不寐,碎碎地念着他的名字,一遍又一遍,不管我念多少,都无法憎恨他半点。夜裡风霜痛噬那份被埋藏的记忆,唇瓣搁浅苦涩的笑意。由初见到别恋,绵绵浓情始终不减,儘管我如何摆出痛恨的神情,心头总溶化得如流水,冲走仇怨的碎片。
往事只能成追忆,所有情,所有忆,所有的所有,通通都烟消云散。
阳光四射,百鸟争鸣,大哥推开半门隙送上早饭,我假装晕倒地上,阖眼躺着,大哥慌张得破门而入,他扶起我的剎那間,顿时睁眼闪出寒意,一手推倒他,直奔屋外。
对不起,大哥,我是迫不得已出此下策,原谅我的任性‥‥‥
我不顾一切跑到丝海舞厅,恰巧遇着老闆,上气不接下气地问:"老闆,你知道金小姐住在哪裡吗?我有事找她。"
"哎哟,姑娘,你没来许多天,我以为你放弃啦,怎么还要跑来。"
"老闆,"我半跪下,他吓得急忙扶起我:"你看我来了多少遍,你看,都跟你们混熟了,你就告诉我吧!"
他思索了一会,看在我的诚恳的份上,无可奈何地道:"西面有栋平房,只有一家姓金的,你去找找吧。"
我乍現笑颜朝着西面跑去。富户公馆通常集中在东面,背山向南的,甚少建在西斜的田野荒地。半信半疑的四处找寻下,竟有户是姓金的。
小平房有两层,比戴家的细小得多。这裡没有华丽的陈设,粉红色的外牆配奶白的门窗,简单的一砖一瓦胜过琼楼玉宇。园子种满芳香怡人的黄玫瑰,昨夜的微雨为它们点缀几颗晶莹剔透的水珠。宅子旁有棵高挑带苍然的树木,下方有张木製的卧椅,园子另一边是个大泮池却没有养鱼,一池污水长满绿藻。
妍丽的她居然住在简素的房子,脱去华丽的锦衣,或许心底是渴望这般的平凡。
我在门后高呼她,惊动护园的注意。经通传后,淡妆素服的她莲步姗姗,反增几分娇媚。
"你三番四次的找我,说,是什么事?"
"我想当交际花。"我不讳言道。
她的唇瓣带着嘲讽,道:"你可知道交际花是名媛的俗称,一般出身书香门户,品位高尚,而你啊,出生改不了,随便当个小舞女倒是行。"
"我只想在上海佔上一席,当什么也没关係。"
她呵呵大笑道:"你呀,说得容易,活脱脱的美人胚,却顶着个香菰头,一身土包子的装束,不怕笑死人吗?"
她尽是刁难,我无趣地嘴往下撇:"随便你怎么说。"
她的眼裡流露冷意,道"可惜啊,一,你出身微尘;二,不过是个墨不多沾,乳臭未乾的丫头;重点是,你哥不爱女子抛头露面,怎允许你当大众情人呢。"
她一味磨嘴皮,我不甘示弱的驳话:"一,我出身平凡,但美貌举世无双;二,虽然未曾正式读书受教,但诗词歌库略懂一二;最后,大哥的意愿并不等于我,他不能阻挠我的决定。"
她的眉间流露笑意,却笑不到眼底裡,暗裡带着几分欣赏的目光。
万事皆从急中错,一直以来,我是没头苍蝇,一股劲儿到处瞎撞,每每因沉不住气而功亏一篑。如今如梦初醒,我爱的人,我恨的人,都一一离去,多少长吁短叹足以洗涤掉纯真的笑靥。以后佻佻自行,是苦,是痛,是寂寞,宛若一口吃黄莲,默然承受。
"悦希,你果真跑到这裡!"大哥汗流浃背的从后赶上。
"你怎么知道我来了这裡。"我百般打听方知此地,不禁诧异。
他朝向碧云:"这是她的老家。"
他们似是对峙,又似是悼念昔日江水不尽的情怀。
大哥拉着我走,碧云命令般喝道:"放开她!这裡由不得你撒野,我要留下她。"
"我知道你恨我,但一人做事一人当,别拉扯旁人进来。"
她愤惋的冷笑:"哈哈,你太抬举你自己了吧!对你,我的心死了百万遍。反正她,我要定!"
言语间,显然是段错身而过的旧情。
"大哥,让我留下吧!"我慢慢拨开他的手,他惋愕的神情难掩一阵心酸。
"不行,你一定要跟我走!"他使浑身的劲握紧我的手,痛得我脸容扭曲。
我嚷嚷闹闹的赖地,碧云斗气的命护园分隔我们。不论被他们如何拉扯,大哥依然紧捉我手,而我却放软,慢慢鬆开。大哥被拖到一旁痛打,我惊慌得上前阻止,却被碧云拉进屋裡。
我一脸忧心忡忡的勐回头,大哥的全心全意,恕我辜负了。
我们进屋后,他们才停手,丢他出园外躺下来。
小小的香闺绣阁之中陈设精緻的镂花桌椅,妆台,花瓶,十分清雅。碧云沏玫瑰花茶请我品尝,阵阵花香萦迴,心境并没有平静,反而沉下脸的打破沉默:"纵然你恨他,也不必大动肝火打他一顿!"
她悠然地倒茶:"你心疼吗?"
"虽然不是亲生,但他始终是我哥。"
她轻呷了一口:"原来是假兄妹,怪不得他看你的神情多不伦。"
我图一时口快,吐出:"你看他的眼神也够奇怪。"
她似乎触动前事,神色变得蓦然失落,眼眸沉醉於往事,叹息连连:"都过去了‥‥‥"她燃点香菸,小嘴吸一口,又喷云吐雾。
迷漫的轻烟透露出点点滴滴,豆蔻年华间邂逅爱情。碧云是镇上曾赫赫有名的金家名媛,严厉的家教使她集修养与才艺于一身,她有别于足不出户的千金,周游南北见惯世面,自然多几分刚烈,也爱出风头。
当时大哥在桂香楼做帮工,还有一个叫小玉的小女孩倒水沏茶,烫手的茶壶重得怎叫十岁的女孩能提得起,一不小心倒歪水弄湿客人,当场被老闆辞退。小玉吓得苦苦哀求,她的叔叔得知后,更又打又骂。小玉自小丧父母,由叔叔带大,可是他却劳役她,当她作摇钱树供养自己。大哥看不过眼阻止他打小玉,起了一场争吵,有侠女风范的碧云丢下几个大洋,揶揄他几句,收小玉为丫鬟平息事情。
一个爱抱打不平,一个爱出风头,两人性情相近,自然互相欣赏,渐生情愫。
金家盖建在西面的风水地,大哥悄悄在小山丘上筑鞦韆架,轻推她的柳腰,偶然她躺在他的胸膛,甜丝丝的笑声就此过了几个年头。金家的风水也有轮流转的时候,家业周转不灵,家人四出筹谋,身为长女更责无旁贷,到领事馆出任翻译一职,因而有幸到舞会结识各界名流,渐渐成为各大小舞厅的交际花,轰动一时。
成名后的她过着阔绰的生活,家业危机也解决了,她心底裡清楚得很,当走进烟花之地的时候,就是爱情到尽头之时。她后悔,后悔得肝肠寸断,却没有失去青春少艾对爱情的天真的幻想。她对他直言尽意,然而有哪个男人会接受一双玉臂千人枕,半点朱唇万客尝的滋味,俩人最终忍痛别情,她更断然离开小镇远去上海。
碧云挤熄烟蒂,周遭仅存刺鼻的气味,我从不知道有这回事,但他们重遇的一刻,隐约流露的怅惜,不难猜到他们的关係。这份旧情成为了心头的刺,不碰它还好,一碰就痛得泪流两行。
爱情最痛之处,是有道不能谅解的牆壁,远远分隔有情人。
她在瑰丽堂皇的城牆后,过着纸醉金迷的生活;他却放不下自尊,眺望她的回心转意,就这样,多少年后的相逢,却发现一切云消雾散,情去难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