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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冰火两重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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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深的巷子,青瓦白墙,好似是乡间,却森森冒着冷气。
我失魂落魄的在昏暗的小街上走着,周围的一切仿佛变高了许多,铺天盖地的压迫过来。忽然我听见背后传来细细的声音:
“你就是那个恶魔吗?”
我猛地转过身,心中升起巨大的恐惧:“我不是,我不是!”
背后又一个声音传过来:“就是他,就是他!”
左侧冒出一个身影:“妈妈他的眼神好可怕。”
接着是右侧:“别靠近他,他从小就是个疯子,离远一点!”
“我弟弟就被他欺负过!”“我家儿子也是!”“我孙子……”
四面八方影影重重一股脑挤过来——
“怪物!”“恶魔!”“神经病!”“小心他点,绕着道走!”“恶魔!恶魔!恶魔!!!”
“我没有……我没有……”我抱头后退,突然撞上一个人,看过去竟是是一双恨意瘆人的眼睛!我半张开口,嘴唇颤抖:“阿……阿姨。”她眼中仿佛要深处黑色的液体,尖叫:“就是你!就是你!!把我儿子变成那样,你这个怪物,恶魔!拖出去烧死!!!我要烧死你!!!”我往后退,涕泗横流。周围响起一致的“烧死他!烧死他!烧死他!烧死他!”
“不要,不要……我不是!!!”
我疯狂的逃跑,却死也甩不脱背后遮天蔽日的阴影魔障,“怪物!”“恶魔!”“烧死他!”“离他远点!”
“不——!!!”
…………
我一下从床上弹起来,像刚跑完百米一样大喘,背后湿了一片。
又是那时的回忆,怎么甩都甩不掉,快二十年一直是纠缠不休的梦魇……
我痛苦地捂住脸想把自己缩到最小,这时我听见敲门声,流光的声音响起来:“元悉,没事吧?”
“没有……噩梦而已。”
他沉默了一会:“又是小时候那个噩梦吗?”
“不是……我没事,你睡吧。”
“……那我走了。”
“嗯……”
我闭上眼睛,拼命平静心跳,却止不住指尖的颤抖。
怪物……恶魔……
不是,我不是……
…………
接了路易的案子之后,我的日子过得是冰火两重天。路易大佬真是一百二十分的上心,连着请了我三顿饭,我过意不去,回请五顿,发现五顿加起来都没有人家一次贵,顿时汗如雨下,心道当事人如此诚心,如果不做出点成绩,实在万死难辞其咎。
不过人家路易大佬灿然道:“在工作之外我们可以是朋友,不要有压力。”
我盯着他坐在那跟中世纪贵族似的,表情越来越僵硬。
我不想接着装了行不,我想直接怂了行不。
相处了这么些时间,我对他的态度转变了很多。从敬而远之,到平和,到好感,到现在的折服。一方面,我遇到强人,没过几招便淌出深浅,决定绕过排斥拆掉防线直接五体投地。人家大人物给你面子,再不领情简直非人。于是一见他就收起平日里对什么都没多少兴趣的样子,尽心尽力的愉悦之,尽职尽责追捧之,尽善尽美侍奉之,成天笑得像朵花。
另一方面,也是实在挡不住。
一个月前我评价他会说没见过长成这样的人,现在要我评论,干脆去掉长成二字,跪地三大拜以示诚心佩服。
路易同志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尤其擅长欧洲历史,从东罗马帝国说下来,生动详细栩栩如生,仿佛他真的在那个年代生活过。我别的本事没有,只是杂书读得多,跟他扯起来天南海北滔滔不绝。原以为此人莫非副业历史教授,结果涉猎其他领域时又屡次震惊,听着那独到的意见,又或将艰深之物深入浅出,分析的通俗易懂,不禁感叹世上竟有如此博学之人,要不是为了稍微维持一点不显山不露水的形象,真想退而拜其为师。
渐渐的,我竟同这个人成为了类似朋友的关系。
一天谈到宗教我才知道,他居然是信基督的。虽然外国人大多都有虔诚的信仰,还是觉得这种信仰放在路易身上有些奇妙。后来又想基督教其实很适合他,那种不自觉展示的纯净高贵的气质,的确非常天使。而且要他崇拜某人的话,也就只有耶稣那老人家了吧。
他说的基督教,纯净神圣到极致,他说起主的时候,眼中的光芒让人一瞬间能看到天国。以至于在我党伟大的无神论熏陶下长大的本人都有些皈依上帝的冲动。听到这些他只是笑,又非常认真的跟我说:基督不是神,而是希望与纯洁,现在的宗教曲解了许多主的真意,你一定要忽略文字,抓住本真,其实宗教不是规则,而是自我。把我说的一愣一愣的。
我说,你所了解的基督教也是透过纸面得到,如何忽略文字。他微笑摇头,我知道最初的教义。
那表情……不容对方不信。
我说,那基督教最初就是像你这么解释的?
他说,不是,但我的解释是我的正确,也是世间千万正确之一。
我嘴角抽搐。
此人太有人格魅力,长得又好看的要死。危险。危险。
最近我发现自己逐渐不再因静涵而颓丧,想起她的时候,甚至会微笑着去看天空。回忆曾经,无怨无恨,对着一片叶子一朵花一尾鱼说说话,仿佛那就是静涵,她没有离去,而是无处不在的充实着我的生活,使得世界充满了善意与笑意。
每当我在路易面前露出这样的笑容,反过神来时都会看见他微怔的目光,我反应过来自己内心纯洁的像个处女,瞬间也石化掉。这样久而久之,见到他竟然产生了一些类似羞涩的情绪。
而流光,却越来越沉默。
他开始早出晚归,黑眼圈越来越重,连眼神都只剩下疲惫。我劝他休息。他就会摇头,然后把额头地在我额头上,说靠靠就好了。看他这个样子,我便开始说我最近认识了一个多么神奇的人,想提起他的精神。最后流光没怎么听,我自己说得心跳加快。他就勉强笑笑,说我似乎很喜欢这个人。我立马打住,后来又拉下我元大律师的脸面,扬着眉眯缝着眼承认,嗯,他是不错。
我只有跟流光在一起的时候还会像个十几岁的少年人,口是心非不懂事,真实,柔软,不算计。
流光看着我,目光很深沉,每次谈话的结尾都是我累了。
说了这么多,您还记得故事开头那个手机吗?
事实上,我对它相当情深意重,一直借流光这个富二代的旧手机没买新的。在维修店老板第三次对捧着残骸的我大吼“认命吧,它已经死了!!!”的时候,我才忧伤的,恋恋不舍的,打算去找我倒腾电子用品的朋友帮忙捞一水货。
朋友在一个猥琐的小胡同里开了个台球馆,但因为他人脉广,培养了出人意料的名气,问一句本地年轻人上哪打台球好,回答基本除了一地角繁华装修高档还配备教练的会所,就是兄弟这家。
进了台球室,昏暗的灯光,矫情的古典音乐,年轻人或者拿着杆子走来走去,或者站在一起喝瓶啤酒聊天。装文艺的老板捏着眼镜框往上推了推,看了一眼抱着最后一丝希望真诚的捧着手机残骸的我,深沉道:“坑爹呢啊。”
我沉痛的望之,得到一个结结实实的白眼,于是敛容:“二胖,对待顾客这什么态度。”
二胖兄立即怂了,搓手道:“这位爷有什么吩咐?小的提供休闲娱乐捞水货等各种服务,最好的场子是您的,最新的机型是您的,必要的时候小的我也可以是您的。”
我微笑拍之:“给爹孝敬一HTC。”
二胖即刻化身地主,乜斜道:“银子?”
“大大的有。”
“那您随便挑~”
终于定了一款机型,又闲聊几句,刚准备撤胳膊却被捉住。二胖眼泪汪汪道:“别走。”我挑眉,问:“咋的?”他做楚楚动人状:“元悉哥。”“嗯?”他瞪大绿豆眼做楚楚动人状:“元悉欧巴~”我一个眼刀甩过去:“汝有浩然之气则速放之!”二胖抓耳挠腮,最终领着我站到场子门口,指中心弱弱道:“那个。”
我看过去,沉默了。
二胖娇羞道:“悉革格,胖胖一直视你为心中的神,有什么问题一定要找您商量。您看那人,他都已经来了三四天了,一直就占个桌子不打球。啊,我不是说不欢迎他,毕竟人家不仅付了钱,还吸引了比平时多一倍的顾客。但是,但是啊。怎么他一来我就觉得不大对劲呢,怎么他一来我就只能一直看着他呢。怎么他一来,我就连喘气都不敢大声呢。怎么他一来……”
我面无表情的看着胖兄的黑西装:“你穿成这样也是……”
胖胖一撩秀发:“矮油,没办法。看见他我就觉得咱这里成了高档会所呢~国际一流呢~不穿成这样丢人呢~不过还有一个问题啊。悉革格,我必须得求你啊。”
“咋。”我已无反应能力。
胖胖顿时比我捧着残骸时还虔诚:“您,您看看,看看啊。您能不能,能不能……去劝劝他以后别在这打了?他层次太高我们接待不起各种送饮料送礼品都觉得招待不周,各种穿西服穿皮鞋都觉得档次不够,他一皱眉我就紧张得想上厕所,他一微笑我就……更想上厕所。啊!悉革格啊!胖胖实在已经要疯了啊!咱的哥们里就您口才最好人格最强大啊!您快帮帮我吧,帮、帮、我、吧!!!”
我看着腰杆笔直走过来的人,干笑:“呵,呵呵。”
想不帮也不可能了。
“元律师。”路易•卡帕多西亚先生身着精致到令人发指的黑色衬衣站到我面前,展开一个沉鲸鱼落肥雁的笑容,“真巧。”
卡先生背后一众男女倒地,胖胖口吐白沫。
我……无意识的跟着他走向台球桌。
灯光幽然,音乐静美,墨绿色一方天地,驰骋着力道骏马,精准的战士!计算,控制——这是最优雅的竞技,这是最冷酷的较量。闪光的镜片后究竟酝酿着什么样的计策,修长的推杆下到底蛰伏着怎么样的谋略。轻灵中埋的是布局,布局里藏的是杀机,杀机里绽放的,是刀光剑影的鸢尾……!
以上是我头脑中沸腾着的场景,然而现实总是比较骨感。此时,我站在桌边死死盯着路易,路易站在桌边死死盯着那一桌子球,气氛不可谓胶着。我推了推平日里都带着的这副装13的金丝边眼镜,问之:“路易先生,您准备什么时候开球?”
是的,路易大佬拉着我到了球台边快三十分钟,居然还一个球都没打。
路易看着隔壁桌,把隔壁桌人看得都只能看他了之后换再隔壁桌,一桌一桌看,最后搞得全场人都盯着他才收回目光,对我说:“元律师会打桌球吗?”
我说:“会。”
他说:“打得好吗?”
我沉吟片刻,决定谦虚一点:“大师级。”
路易把杆交给我,说:“开球。”
我从容开之,只打散三颗,从容起身:“状态起伏大。”
装13守则第二条:尴尬时更要显得坦然。
他挑了另一支杆回来,左手戴着露后面两个指头的黑手套,一点点俯身,左手手指如同抚摸情人的胴体一般,顺着细长润泽的推杆滑至一半处,后三指撑在桌上,食指若有若无的搭上杆,右手肘向后拉,直到身体形成一个漂亮而锐利的角度……
全场人屏住呼吸,手机闪光灯噼里啪啦乱照,顿时使场上有了种大师赛的感觉。
鼻梁锋利,狭长的黑眼睛被睫毛遮了一半,泛着幽光。路易盯着一颗全色球,啪的出杆——
球闪电般七碰八拐冲向球袋,在撞上袋后挡板的一瞬间弹回!
弹回——弹回——弹回——弹回到路易手里……
我目瞪口呆的看着路易手中的球,有一种诡异的想鼓掌的冲动。
我说:“老大,你怎么这么打?
路易垂头,深沉似海,在我要改口说老大打球果然不同凡响的时候,抬起一张纯洁无辜的小窄脸,道:“这个桌球,怎么打?”
我愣了半个世纪,嘴角终于抽动了一下。
于是,他不会打桌球么。
于是,我需要……教他打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