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小片坟》Vanii

2、中

　　政府决定开发掉荒原的一角，成为一个以旅途休息站为主要目的的小城镇。
　　“嘿，真是奇怪，整个荒原里，就一堆碎石坟，很突兀呢。”设计师来勘察地形时，发现了这一堆讨人厌的东西。他不耐烦地冲上坟前，想看看有什么墓志铭没。在一块风化严重的石头上，他看到了奇怪的墓志铭，满足了他粗俗的好奇心。
　　“这坟墓一定有点名堂。”他叫来几个民工，不一会就把坟墓给挖开了。
　　“哎哟……”设计师和民工都捂住嘴巴。设计师骂道：“真他妈恶心，这个死人居然腐烂了一半，我今天饭都吃不下了。”民工们也附和着乱骂恶心。
　　“喂，既然都打开了，就看看有什么值钱的东西伐？”设计师说，他的意思自然是要民工们去盗墓，而他自己不必出手。
　　“这也太恶心了吧，谁愿意去拿！”一个民工说道。
　　“快去！如果有钱，就你们几个分了好了！”设计师诱惑道，也体现出他的大度。
　　民工们穷，心想既然挖都挖开了，那就去碰碰运气吧，于是派了最老实最容易欺负的一个民工下去找。那民工也不敢在死人身上找，就在衣服口袋里一摸，居然有钱和日记本！
　　“哎呀，真的有钱哎！还挺多的！”
　　“快上来，快上来！”大伙们乱叫。
　　设计师眼红了，民工们兴奋地数完钱，喊道：“居然有这么多钱，太难以置信了！”但他又不好意思问他们要，只好眼睁睁看着民工们分钱。
　　“师傅，”一个民工对设计师说，“那这本子怎么办？”
　　“给我吧，你们没文化的也看不懂。”他心里有气，狠狠夺过日记本，大步走向自己的办公室。
　　“真是一帮讨厌的东西！”设计师一进办公室就开骂了，“拿到点死人钞票就开心死了，一帮粗俗的乡下人！”
　　“爸爸，怎么了？”洛绥问道。
　　“告诉你你要吓死的。你看看我手里的这东西，是死人身上找出来的。”
　　“怎么那么恶心的啦！哎呀，快扔掉！”洛绥吓死了，立刻捂住眼睛。
　　老爸看女儿的反应觉得很有趣，偏不扔掉，还翻开看起来。看了几页后，脸色徒然变了。女儿还在不停地叫着扔掉扔掉，他吼了一句：“烦死了！快给我工作去！”父亲发那么大的火，洛绥觉得很委屈，就含着眼泪去办公了。
　　他一个人带着日记本走到寝室，心情很慌乱。这居然是洛绥的一个朋友写的！里面还提到了自己女儿的隐情，让他大为光火，好像家丑被示众了。他也知道，绝对不能让洛绥看到。
　　他自己带着狂野的好奇心读了下去：“
　　我们不愿离别自己的故乡
　　去到墓碑以外的任何地方
　　不，更愿意依偎在你慈爱的胸膛
　　让我们永远得到安息
　　或者醒来——于你分享
　　那共同的永生。
　　——艾米丽勃朗特
　　读完这首诗，我的心中泛起甜蜜。我也不晓得，居然能和你说上话。这真的出乎我的意料！你居然抬头了，我们的目光相遇的那一瞬间是多么难以形容！我还在回味我们的对话。我们怎么能有那么多说不完的话呢？我简直不知如何是好。前几天我还在瞧不起洛绥和她情人的窗台之约呢，想不到我就步她后尘了。一点都没有罪恶感。我敢保证。时光仿佛静止了。不，时间过的太快了，一眨眼又到了你要离开的时候。谢尔……多么温柔的名字……”空了好几行，才又有乱划的文字：“我快死了！和他在一起多么开心，一个人在房间里就闷的要死！他不在我就仿佛完蛋了。只有他的重新出现，才又唤醒了我的生命。可是我不能容忍自己因为一个男人而情绪大起大落！我的自尊心受不了……母亲也会责骂我的！我犯戒了！我是个罪犯！我没有遵守道德叫我所要遵守的，我是否是个轻浮放荡的女人？哎，谁来救救我吧！越是压抑，我就越发现这激情的存在！”
　　设计师暗暗骂道：“这小婊子！”然后继续读下去：“发了两天烧，我感觉心情平静多了。是的，这世界没有人指导我该如何正确的恋爱——起码现在不合时宜。还得过一年吧，才能光明正大地去爱。这激情真地快要了我的命。我从没有过这样的体验，不能怪我！那么我为什么会这样激烈地爱上谢尔呢？我自己也不知道。还是我只是爱上一份感觉？瞧瞧我，瞧瞧我，只顾自己，一厢情愿！说到底也毕竟是我自己一个人的事情。谢尔的感受，我从来就不知道，也不敢过问。他能偶尔来看看我，我就很知足了。我发烧的那两天里，他来看过我了吗？……我真的很希望，这烧永远别退了，就让我沉睡下去吧。”
　　翻了一页：“母亲的这个巴掌打的真好！我猛然醒悟了！哭过就神清气爽多了。但是，我不保证下次我就不会发疯。母亲啊，你以为我看的进那些教条哲学书吗？你以为我能通过这一年很好的规划我的未来吗？不，我只感受到痛苦。这是你们强加给我的。我若是某类人，那么我永远也不会成为另一类人。然而我究竟是哪类人，我也很迷惑。我觉得很孤独，没有知己，除了偶尔来探望我的谢尔。可是，如果我对他怀有的是爱情的话，按照我所看过的那么多小说里说的，也总有一天会消失。那么，除非我把我的爱情提高到另一个高度，也就是连时间都拿它没办法的高度，就能永远保存下来了吧。”
　　设计师喃喃道：“真是个疯子，简直不知道她在写什么疯言疯语。”他怕后面还会提到洛绥，就勉强读了下去，又翻过一页：“我已不知道确切的时间，今天是几月几号来着？当我坐在书桌前，我的眼睛迷离地望着床头柜上空荡荡的酒杯——谁能告诉我，那天我放掉的血到哪里去了？我睡了多久我也不晓得了，脑子涨涨的。总之我已失去感知一般事物的能力，比如时间。我心中怀着一份窃喜，我真希望是谢尔来看我时，把我的血给喝了。但这不可能，谢尔才不会这么做呢。不至于是我自己喝掉的吧……我想不起来。”
　　接下去，是满满整页纸的叙述：“谢尔的生活是丰富多彩的，我只是其中的一小部分。从他谈论的东西可以看出，他的阅历十分有趣，一直到他开始谈论某些和他结交的女人，我的脸色才终于暗沉了……我无比地气愤，而且都掩饰不了。我本以为这又是我那乖张的坏脾气所致，实则到后来一个人独处时才知道，那叫嫉妒。世上再也没有比这更痛苦的了！伤心，悔恨，愤怒，悲悯，甚至有种受骗的感觉。我若是觉得他对我好，而且心满意足，以为他只对我一个人好，那么就大错特错了。他其实一定对其他女人也有各种不同的好，甚至，可能同等对待其他女子。毕竟，他的世界我无法涉足。如果我在自己的房间里幻想他和其他女子在一起时开心的有说有笑，那么我就一次又一次陷入无比的痛苦中……我想了很多，很久，才发现，我是真的爱上谢尔了吧。如果爱情一定是伴随着嫉妒的烈焰，那么我是否该与谢尔绝交呢？只有这样才能换回宁静的心境吧。不受他的行为的影响，过着自己的生活……可是只要他一来看我，我就根本无法抵挡这个诱惑。我们在一起时是怎样和谐融洽的氛围！尊重，理解，宽容，甚至柔情蜜意，我都能感觉到。是一种心心相印的感觉。如果他和其他女孩也有这样的感觉，那我也只有无奈的份了。毕竟，我只对他一个人才怀有这样的感情。而且这不合时宜的激情越发浓烈。我既怕见他，又渴望见到他。我是多么矛盾啊！如果爱情的结局必定是荒芜，如果他迟早有一天不再来看我，待到那个时候，我一定会更加痛苦。倒不如趁现在了断。我躺在床上时根本无法入睡，只因我没有足够的勇气拒绝他，或者拒绝自己。陷入无法自拔的境地，我觉得自己十分可悲。然而又无处宣泄，只有这日记本……”
　　设计师终于合上日记本，他实在是读不下去了。他把它锁在自己的床头柜里，想以后有空再读。其实，他转念一想，他女儿已经熬过了那艰苦的一年，应该没什么大问题了。然后就去办公室哄正在伤心中的女儿，还答应要帮她找个丈夫。
　　“你少来，丈夫我会自己找的。”洛绥对过去的事情还耿耿于怀，毕竟，那是她的初恋。直到现在，她依然爱着初恋情人。
　　“那小子你就别考虑了，再说，他都有女朋友了。”
　　“他只是一时寂寞，随便找了个。”
　　“女儿啊，别再嘴硬了。你以为那小子用情专一吗？他早就找过不知道多少个女朋友了，就你还傻乎乎地等着他。”
　　洛绥忍不住哭了出来。在模糊的泪水中，她看见了裘的身影。
　　“裘还要傻……”她说，“我真为她难过。”
　　“怎么了？”
　　“她活得太不现实，爱着一个幻影。”
　　“胡说，她不是爱上一个小伙子了吗？”
　　“我从没见过那么一个人。”
　　“你不知道她喜欢的是谁？”
　　“我怎么会知道，我跟她同样被关了一年，断绝了联系，谁知道她一年还没满就去世了。”
　　“若是找到那家伙就好了。”
　　“爸爸，你又开始幸灾乐祸了，关你什么事。”
　　“我这是正义感使然！更何况你和她是好朋友，我和她父母也是好朋友，我有责任去找到那个臭小子。”
　　“当年我以为她是一个人发疯后出逃的。”
　　设计师开始胡扯道：“其实谁也没看见她是怎么逃出家里的，连她死在哪都不知道。至于传说中她喜欢的那个人，也并没有人见过，的确，也不知道是否确有此人，还是裘的凭空想象。”
　　洛绥说：“裘的确是个想象力过于丰富的人，这点我很清楚，她的情绪要比一般人多出好几倍，也强烈很多。我真怀疑她是否本来就得狂想症。”
　　“行了，讨论一个死人也没用了。如果可能，我会找到那个家伙的。”
　　洛绥嘴上不说，其实很佩服父亲的正义感，而且，她也迫切想知道，到底是谁让裘那么疯狂地爱上，或者，真的只是裘的幻想产物？
　　自从那以后，设计师就再也没碰过那本日记了。他也早就把曾经答应过女儿的事情给抛到脑后了。由于这片坟头下睡着的人，怎么说都是认识的，实在不好意思就这样在尸体上建立房屋——但是由于隐瞒日记本的事情，他也不能告诉别人这尸体是谁。没有日记本，就根本无法确定这个荒坟下死者的身份。
　　“我们要有人情，得把死者移到公共墓地去。”设计师提议道。
　　大伙对此都很不耐烦，其他设计师说：“哪来的闲钱管这号鸟事？”
　　他又没有特别的理由，只好说罢了罢了。毕竟，要他掏腰包换墓地，他也是不干的。
　　正在大伙散会的时候，一个年轻人出现了。
　　“我出钱移那个荒坟。”
　　“谢尔……”
　　洛绥惊讶地问爸爸：“谢尔是谁？”
　　谢尔也很惊讶，他反问道：“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这下，设计师更加确信，裘日记中的男人绝非狂想症的产物，而男主角现在就站在他面前。
　　他上上下下打量了谢尔，说：“因为我认识裘的父母，我女儿是裘的好朋友。”
　　“那我为什么不知道他叫谢尔？”洛绥问。
　　“其实，现在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了，裘的日记本在我手里，所以我知道，这个小子就是带裘离家出走并且害死她的元凶。”
　　洛绥的震惊无法形容，她呆得一句话都说不出，只是望着站在门口的谢尔。
　　“你……”洛绥对谢尔说，又转向爸爸，“日记本……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谢尔的愤怒正在一步步堆积……他平静地说道：“看来我不用出钱移裘的坟墓了，你们一起为她陪葬吧！”
　　他把会议室的门反锁上，生生地把在场开会的4个设计师打死了，他们想逃，想还击，都徒劳无用。血溅满了洛绥一脸。她矗立不动，等待死亡的降临。
　　谢尔走到洛绥面前，说：“你就是洛绥吗？我在日记里读到过你，幸会。……啊，请问，你知道那日记本藏在哪里吗？”
　　洛绥的嘴唇在发抖，却发不出声音来。
　　“那好吧，我自己去找。”
　　谢尔花费了很大的功夫才把日记本找到，他拿着日记本的手有点颤抖。
　　“裘，你等着，我们马上又要见面了。”他也不顾血染红了日记本，甚至他的身上到处是血迹，就径直跑出了会议室，奔向坟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