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幺儿》涿玉

5、义务老师

　　“哈……”幺儿哈欠连连的打扫着藏书阁，偶尔还要伸个懒腰给自己提提精神。虽然昨天就“收拾”了三条鱼，却让她做到了大半夜，真不好说是自己笨，还是说自己天生就是个仔细的慢性子。结果天刚蒙蒙亮就要昨天宴会的残局，这都到午饭的时间了，藏书阁还没打扫干净。
　　幺儿心想着，昨天宴会开到那么晚，今天二少爷肯定得休息，就算二少爷要看书，昨天已经拿走了。何况少爷也得吃午饭、睡午觉吧，对了，大中午的肯定不会来。给自己找了几个信服的理由后，幺儿决定舍弃午饭先打个饱盹，就当昨天的那条鱼很管饱，安安心心的就趴在桌子上了，三个数不到就开始庄周梦蝶，不被外事所打扰了……
　　可是人算不如天算，二少爷可不是幺儿之心能度的“君子之腹”。上午给父母请了安，去宗祠拜见了族长，拜祭了祖先，就出现在藏书阁了。当幺儿还沉浸在美梦当中的时候，二少爷已经小背了一篇关于《尚书》的时文。
　　也许是趴的太久了，准备换个方向的幺儿睡眼惺忪的看见不远处有个人影，一个想法瞬间在幺儿的脑子里形成，让她直接从椅子上蹦了起来。
　　这突然的动作可真是把一向沉稳的二少爷也吓了一跳，不过还是能很快的平静下来，没让手里的书直接扔出去，缓缓的抬起头说了句，“醒了？”
　　幺儿从来没这么清醒过，直直的愣在那，完全是站也不是坐也不是的尴尬状态。上回的事儿还没算呢，这回她肯定死定了。毕竟也在沈府呆挺长时间了，沈府的规矩也懂得七七八八的，别看平时下人们在一起有时会没大没小的，但是有主人在的时候，一个个可是大气的不敢出。前两天原来奉茶的玉英，因为不小心在老爷面前打翻了一个碗，就被调来前院扫地了，所以这孩子还附带接替了幺儿的长妈、吴妈导火索工作。本来以为好日子终于来了，却接连的在二少爷面前犯错，铁定调去刷马桶了。不对！二少爷怎么还冲她笑呢。不对！一般厉害的人都是“笑里藏刀”。不对！如果要是要罚他上回就罚了。也许是攒着呢……幺儿的心理斗争的厉害，因为一方面恐惧沈府的规矩，另一方面却觉得二少爷这么儒雅的人一定是个好人。
　　“想不明白，就不要想了。” 二少爷合上手里的书，脸上还挂着一副令人猜不透的微笑。
　　幺儿的眼睛瞬时就放大了，他怎么知道她在想什么，“二少爷，你怎么知道……？”
　　就在此时，门突然被推开了，沈总管人未到声先到“幺儿，今天……二少爷！您在这儿？”看来沈总管也是被吓了一跳，没想到昨天那么晚休息，又折腾了一上午二少爷，居然这晌午没过就出现在了藏书阁，不过毕竟是管家，随即也就恢复了管家该有的样子，双手下垂一副恭敬的样子，“不知道二少爷在这，惊吓到您了，实在是小人的不是。”管家顺势扫了一圈屋里，看见幺儿正站在桌子后面，而二少爷却站在书架前面。“幺儿，你站在那干什么！”看来这个丫头还是没学好规矩，还得敲打一阵。
　　从管家进来那一刻，幺儿就开始凌乱了。在整个沈家，打心眼里，幺儿还就怕沈总管，尤其是犯错误以后，对所谓“主人”的畏惧也完全是建立在沈总管的鞭子和唠叨之上的。本来就被二少爷吓到了，这下她更是找不到什么好理由了，“我……”
　　“是我让她站哪儿的。”这二少爷撒谎连眼睛都没眨一下，还随口就说，真像是很久以前他让她站在那儿的，“让她帮我把笔墨铺上”。
　　“是我唐突了。这藏书房的丫头，不太懂规矩，要是有什么做得不对的地方，老奴我一定会好好教训她的，请您大人大量。”总管低着头向二少爷陪着罪，“如果您没有什么吩咐，小人就带这个丫头退下了，不打扰您读书了。”他还真是担心这个丫头笨手笨脚的，犯什么错。
　　“你先出去吧，我还有事情让这丫头办。”二少爷挥挥手，这就要把沈总管“哄”走了。
　　“是。”沈总管不敢有什么忤逆，转身便迈出门槛。
　　“把门带上。”
　　按照二少爷的吩咐，沈总管恭恭敬敬的关上门。出了门口却还是一副想不透的表情。难道是因为二少爷离开五年了，已经让他猜不透了。总管摇摇头，只要不出什么差错就好。
　　“沈总管都走了，还傻站在那儿？”二少爷琢磨着沈总管该走远了，便转身对着幺儿说。
　　幺儿早知道不该在那傻站着，可是她也不知道该站哪儿，“谢谢二少爷。您要是没吩咐，我就下去了。”还是先离开这个尴尬的地方比较好。
　　“怎么，让你免了一顿责罚，就单单两个谢字？”
　　“大恩不言谢，我会好好打扫这个藏书阁的，让您看着舒心，读着更舒心。”幺儿笑着说。
　　“看来，你还真是就怕沈总管呐。我说不罚你了吗？”二少爷把手向背后一背。
　　幺儿内心大叫，这下可惨了。以为二少爷救了他，就是一个没那么多规矩的人了。她还真是给点阳光就灿烂了。幺儿尴尬的笑了两声，低着头，恢复玉兰教的“标准丫鬟姿势”。
　　“去把笔墨拿来。”二少爷走向另一个书架，拿起一本书。
　　幺儿乖乖的把笔墨拿来、铺好，这套动作还真是“行云流水”。
　　二少爷走到桌子面前，“看来你还真是用了不少。”
　　幺儿心里这个委屈，为了不让沈总管发现，她还真没敢多用，字也写的尽量小，在现代的时候她哪儿这么节省过。不过，现在只有挨训的份儿。
　　“坐下吧。”
　　幺儿完全不知道这位二少爷到底要干嘛了，心想着，二少爷你能不能别永远一副笑着的表情。如果面对的要是小少爷，她早就喊出你到底要干嘛了。虽然两人都有一样漆黑如墨的眼睛，可惜一个心怀坦白，一个高深莫测。
　　不用幺儿说一个字，二少爷就知道她到底想着什么，毕竟只是十几岁的小姑娘，“上回看你，握笔姿势不对，字写得也确实糟糕。我们沈府的丫鬟，既然识字了，写字就不能如此潦草。”沈府的丫鬟当中除了老爷身边的两三个大丫鬟识几个字外，其他的还真是大字不识。当二少爷第一次撞见一个丫头能把《庄子》读的津津有味的时候，可想他当时是怎样的震惊，“把笔拿起来。”
　　幺儿不是不想好好的握笔，可是她觉得古人的握笔姿势实在是太累人了，所以干脆找了个小笔当钢笔用。至于字，实在是用不惯这么软的笔尖。反正只是给自己看的，怎么也就无所谓了。结果还是让人看到了。不过有人愿意义务当老师，幺儿可是求之不得。幺儿端正的坐下，用拇指和食指加紧笔杆，其他食指也自然服帖的放着。等待二少爷下一步命令。
　　“你会拿笔？”
　　幺儿陪着笑脸，点点头。心想着，在现代哪有一个孩子没上过一两堂书法课，就算没学过，电视也看过。再说了，从小到大上了这么多年学，字可没少写，虽然是用硬笔……
　　“写两个字看看。”
　　幺儿想了一会儿，写下了“玉兰”两字，得意的觉得自己算是一字双“雕”了，玉兰姐别说我不够意思哦。
　　“这是玉……兰？”
　　“对呀！……是这个字……”幺儿光顾得意了，完全忘记了自己写的竟是简体的，这回糗大了，赶紧又工工整整的又写了个繁体的“蘭”。刚撂下笔，幺儿就发现不对了，“二少爷认识这个字？”幺儿指着那个简体的“兰”字。
　　“虽然不常见，但为什么不认识？”有人质疑他的识字，二少爷还是不禁皱了下眉头。
　　“我不是这个意思，是有这个字？”
　　“没有的话，你怎么写出来的？”
　　幺儿不知道怎么解释，也不能问古代就有简体字吗？就算问了二少爷肯定也听不懂，“大概以前见过，不知不觉就记下来了，毕竟简单嘛”。
　　“俗体字简单，但上不得台面，今后还是尽量少写得好。”
　　幺儿终于知道原来这叫俗体字，看来现代的简体字还是和这个什么俗体字有些渊源。
　　二少爷审视了这几个字，“提案不够清楚，运笔也不利落，字体飘忽浮躁也显生硬写。不过笔划字形还有些基础。”二少爷拿起另一只毛笔，在旁边也写下玉兰二字，“从落笔到收笔，运笔要爽利，撇捺横竖要伸展放逸，长短曲直要各随姿态。”二少爷写得很慢，特意让她看清楚，“看清楚了吗？”
　　明明是工整的小楷体，却透露着飘逸，虽然只是两个字，却让人看着赏心悦目，“真好看”。
　　二少爷摇摇头，心想这不是让你欣赏，“照着这本临摹。”二少爷把手中这本十六开的《黄庭经》放到桌面上，书面上还写着沈周两字，幺儿猜着应该是沈家先祖的字了。“从头到尾写一遍，写不完不准走，还有不认真也不行。”
　　幺儿翻了翻这本《黄庭经》，“这么多？怎么也有七八千字！”幺儿心里暗叫，二少爷不是想教我写字呀，真罚我呀。
　　“不过四千七百字，赶紧动笔吧。”二少爷还真是一脸轻松地样子。
　　“写就写。”幺儿沾沾墨汁，提起笔悬在纸上便开始抄写，想当年高考的时候每天不得写个一两万字。可是她忘了，这是毛笔。恐怕四分之一都没写完，幺儿就已经腰酸背疼了。
　　二少爷抬头一看，已经快近酉时了，“今天就到这吧，吃饭去吧。”
　　放行了？幺儿二话不说，赶紧收拾好，飞奔到门口，中午没吃饭，可饿死她了，“谢谢二少爷，二少爷再见！”刚要踏出去，却想起来不对劲儿了，“二少爷您先请。”
　　这一会一转的性子，还真让二少爷不太适应。不过还是先一步他踏出了藏书阁，向自己的院子那边走去。
　　目送着二少爷离开，幺儿迅速的关上门，头也不回的一路小跑冲向食堂，这么晚了还不知道又没有饭了。以前幺儿一点都不适应这么早吃晚饭，今天却觉得晚了，以至于满脑子想的都是饭，完全不知道二少爷正回头看到她这急不可耐的背影。
　　…………
　　幺儿冲到食堂，发现才刚刚要开饭。她觉得二少爷简直神了，看一样太阳就知道具体的时辰，关键精确度还这么高，看来大家那么多神乎其神的传说还是有根据的。
　　不过今天算是还有一件好事，如果把二少爷写的“玉兰”两个字给玉兰姐，她岂不是要高兴疯了。幺儿摸摸袖子里的纸，得意的盘算着，便开始找寻玉兰的影子。找了两三遍去还是没有看到她的影子，包括吴妈也不在。难道还没干完活？幺儿走到玉英面前，“看到玉兰姐了吗？”
　　玉英看她一提这个名字，有点失色，通红着脸，欲说还休最后还是走开了。
　　看着玉英不自然的表情，幺儿心里咯噔一下，有种不好的感觉。她这才注意周围到处都是窃窃私语的人，就是长妈也是一副食不下咽的样子。不过短短一天，到底是出什么事了。

　　“梅儿，玉兰姐出什么事了？”幺儿做到了一个平时最爱说话的丫头身边。
　　“你不知道吗？玉兰姐……哎……玉兰姐那个……哎呀”没想到一向竹筒蹦豆子的梅儿也吞吞吐吐的。
　　“你倒是快说呀！”梅儿越是吞吞吐吐，幺儿越是心神不宁。
　　“……就是，就是……昨天晚上，大少爷把玉兰姐那个了……”梅儿羞得满脸通红，声音说的格外的清。
　　但是，每个字到达幺儿的心里是格外的重。幺儿飞快的奔出食堂，冲向玉兰居住的地方，最终还是在吴妈那里找到了已经哭得满眼通红的玉兰，吴妈在旁边不停的劝着。
　　“玉兰姐……”幺儿走进去轻轻的唤她，她就像一座雕像一样，失去了灵魂，直愣愣的坐在那里。幺儿走进了才发现，玉兰的脖子上还有一道勒痕，她求死过。幺儿后来知道幸亏吴妈发现的早，要不然幺儿就真的再也见不到她了。
　　幺儿轻轻的抱着她，“没有什么大不了的，早晚会过去的。我会一直陪着你。”虽然她知道，在这个名节至上的时代，这件事变得更会让人羞愧难当，甚至生不如死。但是，在幺儿心里，这不是玉兰的错，她不该为此生命付出代价。
　　玉兰突然大力的挣开幺儿的胳膊，把她推倒在了地上，“滚！反正又不是你！”幺儿从来没有想过，一直温柔的像淑女一样的玉兰却发起这么大火。那张漂亮的如兰花般的脸蛋现在却撕裂的令人生畏。
　　玉兰突然站了起来，走到幺儿身边，捡起地上的那一小块宣纸。幺儿这是才发现，玉兰刚才的那一推，让这个现在最不该出现的东西出现了。
　　“二少爷的字……”玉兰的眼睛突然变得温柔，她认出来了，她也认出了这两个字，是她的名字。
　　幺儿此时有多懊悔就多懊悔，一直倾心于二少爷的玉兰姐，怎么会认不出他的字。
　　“哈哈……我这是自作自受，如果不是痴心的想在宴会后和二少爷多说几句话，我怎么会出现在那个该死的地方！结果二少爷没等来，却等来了大少爷！我居然还想做二少爷的侍妾！哈哈……！老天爷惩罚我了，我就是一个贫贱的丫鬟怎么还敢有这么大的奢望！”如果以前玉兰要是得到了二少爷的字，她会多么的欣喜若狂。但是今天“玉兰”这两个字却深深地刺痛着她，她要撕掉它！却还是舍不得。“我没脸再见二少爷了！”玉兰转身就要向墙上撞去。
　　看着情况不对的玉兰，幺儿死死地拉住她，自己却磕到了桌子角。幺儿顾不得流血的额头，拼命的按住玉兰。长妈也赶紧跑了过来，拉住玉兰，一个近50的人，却哭得如同孩提般，“玉兰！玉兰！别这样！别这样！”三个人在地上扭成一团。
　　幺儿转手给了玉兰一巴掌，“死了又能怎样？能解决一切吗？你的父母怎么办？弟弟怎么办？”幺儿知道，玉兰之所以会卖身沈府，就是为了有这个钱和每月的月银供奉双亲和供弟弟读书，巴望着他哪天考上了，她们家就有好日子了。“苟且偷生也好，怎么样都好。可你死了，就是不孝！怎么能让白发人送黑发人？今后谁供你弟弟读书？还有，那个流氓还没有付出代价，怎么能让他就这样一了了之！” 幺儿此刻恨透了那个在玉兰手腕上留下抓痕的人。
　　玉兰，愣住了，她也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幺儿。
　　可是接下来的事儿，却完全超乎了幺儿的想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