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途（清）》陌瞳

3、酣之如沫

　　不过说实话，服了那恶心的药后确实好多了，也没那种腰酸背痛，似乎一并冲走了那些隐晦不安的惶恐与忧伤，苦是渗入心扉的孟婆汤，叫人忘却遗忘。我轻轻地吸了一口气，眼神朦朦胧胧，隔着雾气，所有的过往在眼前剪影一般来回闪烁，忽远忽近，参不透轮回。我坐起身来，叫来香莲，想刺探些情报。这是古代，一个我熟知的时代，最可怕的不是未知，而是知道却无力挽回。
　　通晓一切不是完美，恰是最深沉的绝望。
　　如今的我还了解不够，有很多细微的事情往往已经决定了一辈子，一错便是永不回头的殊途。所以必须深入调查，尽一切努力去改变自身的命运。毕竟我没有掌控世界的权力，也没有这个能力，唯一可以全力以赴的，不过是一个小女子不足重视的悲欢离合。看她笨头笨脑的，不用古语应也不会怎样吧。
　　… …
　　该死。她不要总一副看傻子的表情行不行，虽然目前我还真就像个傻子，但我现下瞧着别扭。没办法，我现在一无所知，为了谋求更长远的利益，我只得在这片鄙夷中度日。不过也终于知晓，阿玛完颜.罗察是礼部侍郎，官居二品，为人尽忠尽责，亦颇得皇上赞许。嫡福晋他他拉式，也就是我额娘，生有我大哥完颜.洛尚阿和我。阿玛还有两个侧福晋，便有了我的二哥完颜.贡古，再有一个便是那个传说中的完颜.怒夏，大我两岁，可因为是侧室所出，竟然整天被我这个妹妹欺负。虽然干坏事的当事人都是我，但与前世的身份却迥然不同，这不仅令我的心为之触动。我现在是以妹妹的身份去欺负姐姐，而在前世，我是以姐姐的身份去欺负妹妹，干坏事的人都是我，恐怕这也就是我为什么能来到这个时代的契机吧，这实则令人唏嘘。据说事情的起因也缘于这场选秀，由于完颜氏并不是大族，就算勉为其难称得上是贵族，也只是个没落贵族，所以纵是自己有倾国之容，可选妃很大程度上也是选势力，选家族的鼎力支持，因而原先的那个主对自己也并非特别看好。偏巧那主性子又泼，怒夏仅是很实肯地祝她选秀顺利，为家族争门面，可那主会错了意，以为她姐姐在讽刺她，再者由于怒夏也要参加选秀，这句话就显得相当挑衅，那主恼羞成怒，一气之下想将怒夏推进后院的池塘里，可不知怎的，竟是自己被石头给绊住，跌进湖里，于是便有了我的轮回。由于怒夏的母亲并不受宠，且怒夏也没受到实质性的伤害，于是这场蓄意谋杀或是故意伤人也就不了了之。我倒并不在意这场是非所带来的负面影响,我关心的是我在朝任官的阿玛与两位哥哥隶属哪一党羽。在我的循循善诱下，从香莲那毫无关联的话语中，也推晓了我今后入宫所持有的娘家背景。他们三个似乎都是八爷党的死忠，但似乎并不锋芒毕露，这也是我提心吊胆中的些许安慰。清朝的历史藏了那么多的血与泪，奇幻与沉痛，它就像一部隐晦的秘密，深涵了太多难以言喻的悲怆与遗恨。清朝史上的几大疑案，雍正即位便是其一，对于他的手足之残，即便是听闻也会心底没来由的痛，似被掏空了所有的颠沛流离，不堪一击的凄清。而现在，我也成为历史的一部分，见证着大清的悲欢离合、腥风血雨。从康熙42年挨到康熙61年，将近20年的人生，却早已融进了惨烈的暗算与折磨。对于通晓一切的我，这是何等的苍凉与冷酷？奈何我现在已是半个刀俎上的鱼肉，而我并不想等待痛宰，看来我只好全力以赴，努力成为康熙庞大后宫中的一员，才可避免此祸。虽然宫廷寂寞难待，但以我现代人的心态与见识，寻得人生之乐也并非难事，唯一缺憾的恐怕便是终生无个一儿半女，孤独终老，毕竟要我给康熙生个孩子，我也觉得蛮恶心的。唉，目前我的任务，应该是多吃木瓜，多喝豆浆，及多吃蹄膀，令我的胸围及相貌同步发展，更上一层楼。没法子，想要脱颖而出，首先靠的便是“一顾倾人城，二顾倾人国”的第一印象。我心下一紧，这下得淘些东西进入准备阶段了。康熙啊康熙，你可得等着我。不过我还有一些更重要也是很必要的事情须先处理。
　　“香莲啊，我以前待你如何？”我只是很温柔地轻轻一笑，但香莲的笑就不那么自然了，眉头有些错愕地纠结，倒似苦笑。
　　“好，好啊。”
　　“没关系，你实话实说。我不想再给自己的身份与内心抹上罪恶与内疚。”我坦然地耸耸肩，我现在可是历史的一部分啊，还是未知的一部分。缺少的是一个可以相互信任的朋友。
　　香莲起先倒是愣了一会，直勾勾地盯着我，眼中充斥着不可思议与对我的捉摸不透，却透露着对新生的点点星光，似乎燃起了她对未来的所有希望。她局促地玩弄着自己的手指，又狠狠地抿了抿嘴，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小姐，小姐以前… …性子蛮烈的，遇事… …也很喜欢有些猜忌，反正整个人很有傲气，特有满人的风采，所以… …对香莲的要求有些苛刻。不过，不过香莲这条命全是小姐给的，若不是小姐，香莲只怕现下早已在青楼卖身了。小姐是香莲的救命恩人，香莲断不会有所怨言。”说毕，双眼竟有些红，想必是受了委屈，但有苦不能言罢了。
　　我突然想起了顾莫语，我的妹妹。一样的隐忍，一样的温顺，死心塌地地对我好。
　　我心下一痛，轻轻地抱了抱这个乖巧的小女孩，她身子微微发抖，像是从未得到过温暖。我欠我的妹妹太多太多，她本身并无过错，是我一厢情愿，将所有的过错归咎于她。我抹开香莲的泪痕，将她拉到床上靠着我坐下，满是愧疚地看着她。
　　“对不住了，香莲。我想，我以前实在太过刁钻，让你受了许多委屈。”
　　“不，小姐… …”香莲惊措地插话，被我打住。
　　“香莲，我知道，你是一个苦命的丫头。可你也要知道，自己不是奴才，自己也是个人啊。人没有高低贵贱之分，我们不应该将自己的一切都归于命运，不管处在何种位置，我们都应当去努力，去争取，而不是一味向命运屈服。所以，香莲，你不要轻看自己，现在的你虽是个婢女，可是婢女也是一种职位啊，他不是奴才，没有人生来就是为了成为奴才。你只是要尽好婢女的义务，人格上也是高大的。”我终于讲了来到清朝以后最多的话，我知道，要以新女性思想和人人平等论去灌输给一个满脑子奴性坚强的女孩实属不易，毕竟隔了将近三百年的沟壑，很多事情都无法言说清楚。但我仍旧要讲人生的希望与曙光归还给香莲，各行各业皆有自己所长，奴才奴婢也不过是其一罢了，可他们也是有尊严的，不是任你把玩的物件。我最恨的就是古人的不知好歹与迷信宿命，因为从某种程度上说，他们曾经也是我的映射，我深知顾氏对我的怨恨是难以释怀，虽然我不清楚缘由，但我知是竭尽全力去逼出自己的所有潜能，我要告诉那个癫狂的世界，所有的成功靠的是自己的坚持不懈与勇往直前，而那时，我做到了，可我没有成功。我输在了对亲情的有意疏离，输在了对人的违心相待，输掉了自己善良纯洁的灵魂，最终失掉了自己。现在，当我能够重拾对世界的坦诚以待时，我发现这早已不是我要的平等，我深深明白阶级的压迫会将人的尊严逼到何种脆弱的地步，而我，只是不想再失去一个肯对我相濡以沫的朋友。
　　香莲一脸的不可置信，就像看到西边的日出一般，干净的瞳眸里隐约闪烁着什么，我知道，那才是她所希望的满汉一家，所期盼的天下太平，单纯却美好。
　　“香莲，我承认，过去的自己太过张狂，缺少真情实意，而现在，我会学着善良，学着包容与关怀。我曾经错失过太多无法挽回的幸福，我只是不想再迷失自己。”我温温地一笑，轻轻地刮了刮她的鼻子，“我认你做妹妹吧，虽然现在我已有妹妹，但毕竟在这样的家族里面，想获得绝对的真情实属不易。而你不同，你与我不会有利益冲突，我们可以将彼此的心放平，可以成为真正的知己。以后，我会保全着你，你觉得呢？”
　　“小姐，不可以的！老也会骂的！小姐，香莲身份卑微，从未妄想要攀些什么，小姐太看得起香莲了，香莲真是受不起啊！”她拼命地摇头，赶忙跪下来，连磕了几个响头，每一生都重重地撞击在我渐渐松软的心底，张开一个鲜活的口子，流淌出曾经死去的心心相惜的血脉。唉，我只得将她扶起，轻柔地抹干她的眼泪，很认真地凝视着她。
　　“在这个世界上，我没有什么朋友，你是一个肯真心待我好的女孩，我希望把过去所有的亏欠都补回来。还有，你是听不明白我的话吗？我说了，没有人生下来就是为了当奴才的，那些都不过是职位，就像这些老爷、福晋一样，各有各的发挥空间，身份没有贵贱之分。所以香莲你可要好好记住，自己也是各行各业的一员，自己是劳动群众，不是没有尊严的下等人。嗯？”香莲乖巧地点点头，终于露出了一个颇为舒心的笑容，纯粹的没有一丝污垢，那样的真挚无邪。“以后要像朋友那样相互帮助，明白了吗？”
　　“嗯。”香莲咧看双唇，咪咪地笑，眼中的喜悦一点点烙在我的心上，甚是友好。这小丫头，入戏还挺快耶。唔唔，孺子可教也。我终于放宽了心，毕竟交了一个真心想要交往的伙伴，这种心暖的感觉不亚于天上掉了一百块钱，它安安静静，扯去了所有的纷扰，生动地浅笑如春，至少对我来说总是如此。也许我要的东西，不过那么单纯吧，可以毫不顾忌地倾泻情感，真实得像是另一个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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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香莲是你的名字吗？”
　　“是啊。小姐，有什么问题吗？”
　　“有，当然有。” 一个字，俗！两个字，太俗！四个字，俗上加俗！古人就喜欢装诗情画意与逍遥浪漫，总在女性的名字中加个什么玉啊，兰啊，莲啊，秋阿，却是事与愿违，愣将一个上流的清雅之名弄成烟花之地。“这名字，太过俗气。我给你改个名吧。”
　　“嗯，小姐高兴就好。”
　　“什么叫我高兴就好？都说了你不是奴才，怎么还给自己贬身份。你的名字太没新意，既不时尚又不高雅，反正跟不上潮流。唔，我给你好好想想。”
　　“等等，小姐，那什么‘十上’，什么‘流’的，都是些什么啊？香莲还从未听说过。”
　　“呃，这个，”唉，我怎么给忘了，现在是古代，那些21世纪新词汇新用语完全说不通啊，还好，这小女孩脑子不是特灵光，应该听不出我的怪异之处，否则若是落在雍正的手里，早就把我当妖魔鬼怪给烧了，挫骨扬灰。“时尚，就是… …就是别人吃的啊穿的啊都还很一般的时候，你打扮得非常特别又非常好看，而且这之后，别人都按你的模子来装扮自己，你就叫时尚了。听明白了吗？”
　　“哦，是不是说，就像戏子一般供人观赏？”香莲闪烁着雀跃的目光，隐约含着不满。
　　“不是啊，我的意思是说如果你打扮得非常漂亮，然后所有的女人都以打扮成你这样为傲，然后全京城你就成了一个标志与象征。这种标志，称为时尚。明白了吗？”
　　“哦，香莲好像明白了。那，那个‘流’又是什么呢？”
　　“那，那个叫‘潮流’，意思跟时尚差不多，就是说你的举止穿着非常令人向往，人家一听见你的名字就会觉得你是一个时尚的人，时尚你已经懂了吧，也就是说，尤其是女孩子，若她是一个很有时尚气质的女子，就会受到许多人的羡慕与崇敬，这是多少女孩的梦想呢。”
　　“可是，我不想成为戏子啊！”
　　“上帝啊！唉，都跟你说了八百遍，你不是戏子，是个羡煞众人的美女。你怎么就听不明白呢？”
　　香莲直直地盯着我，抿着嘴，眼珠咕噜咕噜直转悠，反复思量我那两百多年后的新新思想。唉，现代这些看上去再简单不过，在顺口不过的东西，怎么到了古代，解释起来竟是如此麻烦？可见这思想的差距才是我在这个时代最大的困惑与隐患，未来的变幻莫测，我的先进想法只怕不会让我的人生来得那样平淡无奇，只是不知，我是否还有心力去承受所有的生命之重。
　　我悠悠地眨了眨眼，又回过身去思量香莲的名字。香瓜？香蕉？我都没眼看，哪有人天天带着个水果游街，蠢毙了。香肠？估计名还没叫，我就先饿趴下了。香槟？不女性化，有点不三不四。香颂？含义很好，但听上去跟十八相送一般，没准人家以为你粘着老公跑，嗯，太损我的形象。香艳？（倒吸一口冷气）香艳其实满不错的，反正又没人知道她的邪恶内涵，不过用在这样青春的少女身上，她应得顺我也叫不惯，天天“香艳！香艳”地喊，弄得跟我好像在看三级一样，不妥不妥。香水？等等，香水，我突然就眼前一亮，那个世界的顶级名牌轰轰烈烈地在我脑中炸开。
　　“香奈儿！”
　　“对，叫香奈儿，就这个名。”我骄傲地绽放开我的笑容，妖冶地灼烧起我所有的斗志昂然。
　　香奈儿（香莲这个俗不可耐的名字已经被我剔除出境）瞪大她的眼珠，满脸的疑惑，顺带不满地撅撅嘴，眉头不解地微皱，“小姐，不妥啊，人家的名儿可都是两个字的，只有公公们是三个字的。而且，那个什么香什么尔的… …”
　　“香奈儿。”
　　“对，就那个什么香奈尔，不知是什么意思，瞅了半天也没瞅出个所以然。”香奈儿细细地撇了撇嘴。
　　我淡淡一笑，“香奈儿，的确，这个名字所拥有的深意，只怕整个大清上下，也只有法兰西人才读得懂她的韵味与高贵，那般神秘与独立自信并存的美。”
　　“法兰西人？这名儿与法兰西人有什么关联吗？”她又开始晕头转向，真是难为了她。
　　“这次说对了。”我藏不住满脸盈盈的笑容，揉了揉自己“轻盈”的秀发,该死，古代女人的头发都像杂草丛生一般纠结吗？可恨我曾经媲美沙宣的飘逸又不失华丽的卷发，便埋葬在一个无法回首的幻梦中，连同我过去所有的信仰。
　　不如归去。
　　“这名字既不是满蒙文，也不是汉文，它是法文，就是法兰西这个国家的文字。”
　　“法文？！”这次香奈儿是真懵了，毕竟那时的外语就如同天方夜谭，莫要说学了，即便是听了也要脑袋开花。我只好耐着性子同她解释天书。
　　“这个名字，代表着女人的智慧、坚强、独立、自信、高贵与神秘，它不仅是一个名字，它更是女人的象征，表达着女人严谨的优雅与魅力。香奈儿这样的名字，真个大清都不会再有，你真的不想要这个女人的代名词吗？”香奈儿百感交集地凝视着我的双眸，我想我的双眼，定是折射出两个眩目的双C Logo。
　　“小，小姐，什么叫代名词啊？”
　　天。我的词汇用字解释身上，恐怕真是连环套，永远也言述不清。“呃，就是代表的意思，说香奈儿就好比说高贵的女人，提到高贵的女人，就会，令人想到香奈儿。”
　　香奈儿这才绽放甜甜的笑靥，倒真有些迷人。“小姐也不说清楚，没想到竟是这样的好名儿。香奈儿在这谢过小姐。”便是一个恭敬的福身，真是个小机灵鬼，称呼马上就变了。我也是满脸嗔笑，突然想起了一件自觉颇为重要的事情。“香奈儿，你识不识字？”
　　“回小姐，识得些。可是‘奈何’之‘奈’，‘尔等’之‘尔’？”香奈儿悠悠道来，没想到竟是个聪慧的女孩，知书达理。我心下一喜，“会写吗？”
　　“凑合吧。”香奈儿浅浅地叹了口气。无论古今，贫富的差距带来的永远是教育的两极化，没有钱便意味着没有知识，没有好的出路。我轻轻地握住她的手，望向她的一脸纯澈，这个名不需要用汉字来表达，可以用一个… …图案即可。”我故意换掉了符号这个词。
　　“图案？”
　　“对。”我拉她到了桌子旁，抽出了一张就算纸的东西吧，抓起一支毛笔（真的只能用抓来形容… …），故意不去看香奈儿一脸的惊异，深怕我会立马穿帮，只在纸上画了个大大的双C Logo，画完之后心中竟是深有感触。我想起莫语的好几套衣服，那样漂亮的字符永远只能出现在我的梦里，梦醒时分，我依旧我不住任何希冀，只剩深沉的绝望。我赶忙收回了眼中有些湿润的液体，回头看着一脸痴呆相的香奈儿。
　　“以后这才是你的名字，只有你我清楚的名字。她念做Chanel，她就是你，你就是她，明白么？”
　　香奈儿看着我，恍然一笑，悠远的如同亘美的寄托，恍惚觉得，她有着三分Chanel女子的坚强，那份淡定，竟有些似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