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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十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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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上了大学以后,仙道夫妇的墓地,仙道未己每年的清明节都会来看看,上学时做长途汽车过来,一天时间也就够了,那个城市已经没有任何和他有联系的事物了,来了就走,不耽误时间。
而流川,则是一次也没有来过,倒也不错。未己18岁以后,曾经想像过,如果流川站在父亲的墓碑面前,会是怎样的心情?如果什么都不知道,未己也就不会去想了;有了这种想法,自然是他知道了流川和父亲的事情之后。
阴阳相隔,空余流年。
即使一年只能来一次,但每到祭祀祖先日子的时候,未己还是会在家门前表示的,毕竟只有他一个儿子,传统还是要遵守的。那些个日子里,七月半,冬至,过年的年夜饭前未己提着二个纸袋,和大街小巷的人们一起点燃一团团的火焰。
未己乖乖的蹲在地上画上二个圆圈,留一个门,然后,把纸袋分别放入,口中还会念念有词。
那一撮撮跳动着的火焰象征着一个个逝去的躯体,忽明忽暗的火光中映衬着人们阴沉而郁结的脸庞。在目光的注视下,最后火焰渐变成灰,有风吹来,燃烧殆尽的灰屑在空气中兜兜转转,缠缠绵绵的相拥在半空中迟迟不得散尽,似留念、似想念,似爱念,似眷念,依依呀呀的说不出口,只能通过满天的旋舞竞相绽放来回应这尘世间带给他们的一丝温度。
未己总要注视着,看烟屑彻底的灭了火光才会离开,有时会盯着好半天,然后他就在想,那腾起的烟灰是否就是他们的感应?难得有机会回来见见,所以才念念不舍的不想离开吗?
躯体可以燃烧殆尽,那灵魂呢?是不是在身体燃尽的同时,灵魂可以升腾飞跃,如果灵魂可以离开,那么是否还能看见自己被燃烧的那个画面?然后轻巧跳跃独自飞往奈河桥的路口处,喝下白发婆婆的一碗汤药,彻底断了红尘,了了念头,放弃痴嗔怒妒,重新轮回,上演一幕幕红尘往事!
如果灵魂可以升起,或是不灭,那么,未己时常想,父亲是不是在抬头的一块地方看着他们呢?他是不愿离开的吧?不愿喝下那碗澄黄的汤药,不愿抹灭心中的记忆吧。
被烧过的地面留下斑驳的痕迹,将会停留一段时间,一小块的地方,乌黑灰朦。直至雨水普降,再冲刷干净,消失殆尽。
开车约三个小时不到,便进入了自己小时候生活的那座城市,这些年城市发展的很快,大兴土木,拆田盖房,进入城市的边缘后,一幢幢漂亮的楼房拔地而起,错落有致的堆积在一起。
上学的时候虽然来过,但没自己的车,随长途车而来,再随人流离去,仅仅是扫墓而已,对城市谈不上多看半眼。
此时,虽然有了交通工具,也有时间,但未己已然对这座城市毫无感情可言了,从主观上来说,已经不想再去打量它了。
车子直接开进普众寺。背靠青山面朝绿水,远处葱葱郁郁的山林,近处小河环绕,的确是个安息的好地方。
因是过了清明节日,前来祭扫的人寥寥无几,车停的顺当,前几年清明节来的时候,未己只能把车停在离大门很远的马路边上,再步行过来。
抱了束鲜花,水珠还在上面滚动。整个普众寺占地很大,这些年还在不断的扩张,已经抢了普众山一些地方了,再往后恐怕连紧挨着后面的普众山也要给踏个平实了。没办法,活人在抢地,买房;去了的人也要有一息安居之地,只是,地方虽小,却总得要给留上。要不孤魂野鬼,无处依靠,岂不凄惨?
未己站在自己父母的墓地而前,望着墓碑的照片上,那二张浅笑吟吟的青春的脸孔。30多岁的人,正值风华正茂,想想看,也就是现在自己这个年龄吧。
慢慢的想到,在自己这个年龄的时候,父母就突然离世了,未己突然心里打了个寒颤,这个,好像,有些怕呢,是怕死。活着,总能见着阳光,雨露,总能见着自己思念的人呢,就算是见上一面,也够想念着好几天呢。可是,人没了以后,连念头都不复存在。
未己把鲜花放在墓地上,想想看,用二只手把包装好的鲜花一朵朵的摘下来,花瓣一片片的揪下来,弄碎后,洒在墓地上的每一个角落里。
完整无好的东西,也许逝去的人是无法收到的。所以有的民族是把需要给他们的东西烧掉,变成灰烬,用一把火焰将物体燃烧给不知明空间里的亲人,这样,他能收到。
把花弄碎,仔细洒在每一个角落里,那样,亲人可以闻到花的芬芳。
“知道吗,你们快有孙子了!要不是我手脚太慢,如果孩子生得早的话,现在都能跟着我一起来看你们了。”
“做爷爷奶奶可能会很开心吧?看着自己的孩子居然也生了个小的,一定会笑得合不拢嘴吧?”
“然后,你们满脸笑得像花开,一道一道花辙子开放在脸上,哄小孙孙睡觉,喂小孙孙吃饭,隔代亲,应该会觉得很幸福吧?”
稍顿了一会儿,未己抬起垂下的眼帘,望着母亲的相片
“母亲,你可以离开一小会儿吗?我想单独跟父亲说会儿话呢?哎呀,就一小会儿嘛,好说啦,一会儿会赔你一个香吻的”
“父亲,我长得越来越像你了,看看你面前的相片,此刻这个年龄的我和你,几乎是一模一样的呢,一样的朝天发型,一样的眼睛深深,眉毛弯弯,连笑起来都像在照镜子呢。身材呢,虽然我看不到,但听流川说,咱们基本上就是一个模子拓下来的,那么我应该和你一样的高大呢。”
“嗯,流川现在很好,其实我每年来,不都会跟你说说流川的情况吗?他好神奇呢,50好几的人了,居然没怎么变老哟,说真的,周围见着他的人都嫉妒他,尤其是女人们。男人们嘛倒还好,因为流川从不多看他们的女人二眼。”
“知道你听不够流川,每次来都要跟你罗嗦一大堆流川,你都听不够。那个,你想像着流川和你初遇时的样子就可以了,再增加个几岁,现在的流川也就是那个样子了,一点没变”
“连对你的爱,都一点儿没变呢。。。。。。。。”声音停了一下,欲言又止,尾音的那二个没变,随着轻风的起伏,飘荡回旋在青翠的松柏之间。。。。。。
“他那样一个人,把爱放在心底,一放就是几十年,也不知道转移,也不知道变数。执着的让人吃惊呢,父亲你很幸福,即使不在世了,还有这样一个人深深的爱着你,他对你的爱,比我对你的还要深。我和你是有血缘关系的父子呢,什么样的爱才能浓过血缘”什么样的色彩才能艳得过血色?
“母亲,你看,你又在一边偷偷的在听着了,我知道你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有流川消息的机会的,父亲爱他关心他;而你恨他,自然也是片刻不能放过。”
“你看,现在你是真的和父亲在一起了,二十多年前就跟他在一起了。自那时起,再也没有什么人能把父亲从你身边抢走了,就是流川也不可能做到了,他完完全全属于了你一个人。这种结局,也应该是你想要的吧?”
“那么让我来跟父亲说说话吧,其实我最想和父亲谈的还是流川。”
“父亲可以在你面前绝口不提他,但我做不到。就算我可以做到不提他,但我没法做到不想他。”
“你们知道吗?我很想有个家,我不想孤独,我想家里有个人在等我,无论什么时候回来,都能见着他,见他对我微笑,笑容像明媚的春风,见他安静的站在餐桌旁,温柔的看着我。却不一定是一个女人和一个孩子,不是一个像家的家。”
“只是要有一个自己喜欢的人,在那里等着自己回来。”
“并非不喜欢透雪,她真的很好,我们已经住在一起很久了,顺理成章的在一起,然后顺畅的连自己也被蒙蔽了,觉得,也许家就是那个样子。”
“可是,直到透雪真正要嫁给我的时候,才发现,心里的那个人却越发的强烈了起来,就像是知道要失去了重要的东西,反而更加紧紧的纂住了手,不想松开呢。越是纂得紧,越是怕失去,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已经把他握在了手心呢?曾经回想过,却越想越没有答案,小的时候不明白,为什么痴痴的喜欢看着他,总是以为是他的外表,大了以后明白了,却始终不敢过分多想,想得太多,怕他远离自己。一味的回避一味的遏制,然后,像是施了法术的绳索,越挣扎,收的越紧。即使勒进了血肉里,却总也不能放弃这样念头。”
“现在我很害怕,因为等在心里的那个身影一直清晰明了,从未模糊过,十多年过去了,却依然如此。”
“正是因为他,才会让我有家的感觉。”
“那个他,你应该知道是谁吧?此刻我的感情,换做是你,完全能够理解的。”
“我没办法取代你,从来也不曾有过这种念头。但我也没办法忘了他,尤其是很小的记忆中就存在的东西。自模糊时就种下的。父亲,其实我的一切情感,你都经历过吧?”
阳光透过树叶洒在未己的身体上,像被撕破的星星的碎片沁满了这个男人的全身,能不能透过身体直直的照射进男人的心中,宛若星片一样支离破碎,散落一地。
周围安静而肃穆,静静的树叶、阳光、空气,安逸的墓地以及翠柏,不约而同的不发出一丝声响,聆听着未己那缓缓流淌的话语,孤独而又压抑,折磨却不放弃,挣扎无从遏制。
这个男人,心里有一个爱的人,身边却没有一个说话的人。
在他少年时曾勇敢的向那个人表白,随即便烟消云散。其实散去的烟雾并未远离,它其后回归凝结在他的心底深处,愈结愈浓。直到剪不开,理还乱。
这样的情感如何向别人诉说?换言之,如果未己真正只是喜欢上了一个同性,或者以他年轻时的莽撞和不羁,豁出去,在一起也未尝不可;只是,那个名义上是自己监护人的流川,实际意义上是他父亲的爱人。那个和父亲年岁相当的男人,心里没他的位置,他又何从争取。
成年的仙道未己看起来成熟坚强,有些话却是一藏就是十多年,无从说起,无从开口,郁结于心。
父母始终是自己比较亲近的人,而且,无论他说些什么父亲都只能静静的听着,感觉会好一些。尽管无视已经在那头空间的人们是否听得到他说话。
转过身来,未己抬头望望远处的天空,阳光很好,略微刺眼,天上碧空如洗,心里裂开来的口子试着慢慢收回去,说完了,看完了,该回去了。
拉开车门,坐在驾驶室中,车子缓缓驶出停车场,向另一个生存着的城市前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