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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红莲胜似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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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沉闷的欲雨的天气一直持续到唐宋失踪。
墨绿色的江水在雷雨下翻滚、怒号,吞吐着久雨不下的怨气。冲进雨中的郁清风被洛青崖拉住:“唐宋的事……你还是莫管了吧,他是唐家世子,唐家家主自会采取行动……你若愿意,跟我去金陵游玩一番岂不好?”手再次紧了一圈:“不要去。”
“你明明知道,是红莲教的人抓了唐宋。”郁清风在雨中显得狼狈不堪。
剜目失心……莫说那少年本来还是带痨的身子。
“不要去!”洛青崖冷下脸。
“我怎么能放着不管,那……那江湖的规矩呢?”
洛青崖在雨中苦笑:“江湖的规矩……并不是你想的那样的。”
她却仿佛根本没有听见他的话,捏着剑在雨中毫无目的地穿行,内伤造成的特殊体质让她每走一步全身就一阵痉挛。
这些天,他一直跟着她,为她料理上次落下的病根,这日却又白费了。
青衣的贵公子默然跟在她身后,忽然一把握住她冰冷的手,长长叹了一口气:“别走了,我知道他在哪里。”
地牢之中,只有浓重的奇异甜腥味,狭小逼仄的空间沉闷得使人随时会晕厥,那个轻雪一样纯净的少年被绑在血迹斑斑的十字木桩上,轻得仿若一张随时就能飘走的纸片,他的嘴唇已经紫黑色一片,脸上盘旋扭曲着一条新割开的伤口,从左脸眼角一直延伸到右脸下颚,新鲜的血肉翻卷着,如同婴儿嘟起的嘴唇。血流披面,胸前的白衣早已被奔涌的鲜血打湿。
那条疤痕……
少年反复喃喃:“大哥……”
手握滴血的新月弯刀的红袍汉子却怪声怪气笑道:“你大哥,我想你那敬爱的大哥是不会来了,因为……”
这句话还没有说完,汉子的眼珠子就凸出来了,因为他惊恐的发现自己的身体不听使唤地倒了下去,浓稠的鲜血从腔子里喷射而出,然而,令他更震惊地是他能够感觉到自己的头颅脱离了自己的躯体被高高地抛向高空。
亲眼看见自己身首异处,这种恐惧没有亲身经历的人是没法子体会的。
他甚至之前还没来得及发出一声惨呼。惨呼是之后看到门口那个人影之后才发出的。
白衣浴血,郁清风目中似乎在灼灼燃烧着,就像要将某种东西焚烧殆尽,她从没有这么想过要杀人。
剑尖在地上拖曳,发出单调而又毛骨悚然的吱吱轻响。
她只想杀人。
洛青崖的青衣之上也被溅上鲜血,混着青衣的布料呈现出诡异的藏黑色,如同一片片翻滚的墨云。
地牢里的红莲教教徒目露惊骇,方寸大乱,随着郁清风的步步逼近,在浸满血脂的地牢中慌张后退。
“你、你们是什么人!”教徒乱喊一气。
郁清风眼中虚无一片,张了张嘴,没有回答。
受不了这死亡的折磨的红莲教徒哀嚎一声跪在肮脏的血脂中,不断叩击:“女侠饶命,我们什么都不知道,都是唐……”
他似乎想要说出一些秘密,然而,杀神听闻杀气反而更加浓重。
“啵”有一颗头颅飞掠出去,甚至连腔子里的热血都没有来得及喷出去。
“你们,都、该、死!”郁清风一字一顿吼道,眼中的火光焚烧得更加剧烈。
红尘无泪轻挽,手起剑落,落下漫天血雨。
剩余的红莲教教徒发出一声惨叫,那是出于本来的哀叫。
红尘无泪此时却有泪,是血泪。
剑光再次扬起,红莲教徒的声音只剩绝望。
“清风,住手吧。”洛青崖轻轻握住了那只试图提剑的手,“他们只是普通的教众而已。”
“啵”又一颗头颅,却引来连声的惨呼。
“清风,住手吧。”
第三颗头颅,第三片惨呼。
“哎、住手吧……”
淌着血泪的红尘无泪终于缓缓垂下,郁清风眼中焚烧的火焰也骤然熄灭,劫灰之后的死寂。
“还不快走!”洛青崖对着那些目光已显呆滞的教徒呵斥。
被这一声冷喝猛然惊醒的红莲教徒争抢着夺门而出,撞翻了门口高高架起相对而立的火盆。
盆中的流火倾泻而出,瞬间点燃了地面上的血脂和柴草。
“唐宋。”声音出奇地镇定。
“啊~~是清风姐姐。” 被鲜血掩住的眼睛终于看清了来人,“还有洛哥哥……”这双眼睛似乎并不满意,努力向后看了看,终于哭道:“我哥哥呢……”
“你哥哥并不知道你被关在这里,正四处找你呢。”
绝美的少年努力挤出一丝微笑,拼命说服自己:“我本来也是这样认为的呢!不过他没有来更好,我现在这个样子……只怕他不看见还好些。”他不笑还好,一笑脸上的伤口又开始殷殷渗出血来,一点点将他胸前染得更红:“听清风姐姐这样说,我便可以死了吧。”
唐宋脸上闪现出巨大的寂寞和悲苦,喃喃:“总归哥哥是对我好的。”
郁清风终于伏在那片血衣上痛哭起来,唐宋……一直都是知道的吧。
火光之中忽然闪现出一条黑影,洛青崖手中的长剑挽起。
那双阴冷的目光盯着洛青崖:“洛兄不是答应唐某不干涉红莲教的事情么!”
郁清风怔住。
“是哥哥来了么?”少年的目光已经开始涣散,嘴角扯出一丝苦笑。
唐仁脸上的伤疤动了动,却没有回答。
唐宋无神的眼眶中忽然又有泪涌出:“哥哥,你来了么?咳咳……”
擒在唐仁手中的漫天花雨的致命暗器已经蓄势待发,洛青崖脸上铁青一片,郁清风却还是呆呆地望着自己手中滴血的剑。
“……哥哥!”这声音又变得相当飘忽,绝望而又悲伤。
唐仁愣了愣,脚步虽然放缓却依旧没有停下。手中的寒芒更加森寒,刺人肌骨。
一双空无的眼眶幽幽望过来:“放他们走吧。”
“不可能。”唐仁终于开口回应传言中自己疼爱有加的弟弟。
血液凝固在脸上,在四壁幽亮的火光中反而变成惨碧色。飘忽的声音再次重复:“哥哥,放他们走吧。”
唐仁似乎在颤抖,脸上狰狞的伤疤也开始颤抖:“为什么,你迟早是要死的,这世子的位子你既不想坐,为何不干净地推了!?”颤抖的手猛然扶上横穿脸孔的陈年伤疤:“这伤疤……这伤疤……看着真恶心。”他喘了一口气,举起手中的银芒,嘶喊道:“连这漫天花雨也是我设计出来的,而你,只因为年龄最小就成为了世子,其实你是个什么都不会的笨蛋啊!”
“原来哥哥你这样恨我呀。”
伤疤剧烈狰狞几下:“对,我恨不得你快点死,我只怕你死得不够快。索性都告诉你吧,这红莲教是我一手创立的。”
虽然早有准备,郁清风还是无声打了个寒噤。
洛青崖忽然发出一声叹息:“临江仙雅阁之中的那股香味……”那香味中有一味罂粟草,是肺痨之人的禁忌。
“如哥哥你所愿,我就要死了呢!哥哥你就好了吧。哥哥已经变得这样出色,诸位伯父们再也不能为难到你。”唐宋努力微笑。
唐仁猛然怔住,捏住暗器的手指微颤,目光只恍惚了一阵复又坚定。
“既如此,请哥哥你放他们走吧。”唐宋简直又要哭出来。
红尘无泪哐当一声跌落在地上:“清风姐姐不走了。”
“洛哥哥……只好也不走了吧。”洛青崖苦笑,他简直觉得自己疯了,竟然想要陪着她一起死。
“你们当然都要死。”
“哥哥!”唐宋全力喊道:“你忘了唐门的规矩了么?”
规矩!规矩!又是规矩!唐门的规矩!
如果不是规矩,唐宋也许不会死。
如果没有规矩,唐宋也不会被推上世子的位置,唐仁也就不必处心积虑地用这种方式手刃自己的亲弟弟。
唐门规矩:门主的子嗣中,只有年龄最小的才能继承家主之位。
唐门又一规矩:若是唐门弟子相残,将受到跗骨金针之刑。
跗骨金针何其霸道……想到这里,唐仁手握在手中的寒芒更加闪亮,这两个人一定要死。
“如果他们死了。”唐宋终于叹息:“也会有别人告诉爹爹是你杀了我的。”
唐仁猛然瞪大眼睛:“你!”
这个看似无邪的少年竟会一直防备着自己么?!难道他不是什么都不知道的么?!饮食里的慢性毒药,熏香里面的罂粟草,还有红莲教的动乱……
唐宋……只是因为想要有人呵护才会压抑自己的锋芒吧。这少年的心性,竟是从未让人知晓,比如他应下世子的位子只是为了替兄长承下所有的暗箭,甘心做了兄长家主路上的垫脚石,比如他亦没有说,即使当时他没有从树上跌下来,二伯父也不会放过才华横溢,容貌出众的兄长,无论如何也想毁了这张脸……
“如果哥哥你放他们走。”唐宋努力挤出一个灿烂的笑容:“我就保证再没有人妨碍哥哥了。”
唐仁还在犹豫,唐宋又惨然一笑:“当然我也保证他们也绝不会此事说出一字半句。”
郁清风依旧木然,洛青崖叹息:“我们保证。”
“江湖规矩。”唐仁终于满意。
洛青崖惨淡一笑:“江湖规矩。”他能感觉到郁清风的肩膀剧烈耸动。
“哈!江湖规矩!”郁清风大笑:“这是什么江湖!又是什么规矩!呵呵……江湖中……不是只有道义才是规矩么……”那颤抖的声音越说越低,简直连自己也不太相信。
“轰”的一声巨响,那座充满血腥、肮脏、暴力的地牢骤然坍塌,熊熊燃烧的大火连这雨水也无法浇灭,埋葬在这片火光之下的除了那个纯白的少年,难道真的没有什么了么?
郁清风脚步踉跄地携剑走在雨中长街之上,一言不发。雨水将她脸上身上的血水冲洗干净。
“告诉我,你们所谓的江湖规矩到底是什么?”郁清风眼中波光闪闪,那是寂灭前一刻的最后的光彩。
“井水不犯河水,相安无事。”洛青崖停住脚步。
他看着那双明亮的眼睛中最后一缕光明的消逝,心中一片寂寂无声……
次日,唐门世子惨死于红莲教之手的消息传遍蜀中,最最疼爱自己胞弟的唐家大公子唐仁亲率门下弟子血洗红莲教,红莲教上下无一活口。
也许,在当时恍惚地那一刹那,这个人已经知晓了那少年为他所做的一切,然而,那恍惚毕竟只是一瞬间,恍惚之后,他依旧坚持着之前的道路,能够做的,只是发泄似地诛杀那些曾经伤害那少年的人。又或许,他只是想灭口……总而言之,心痛是有的,但是选择是不变的。
令人奇怪的是,一向忠于江湖道义的郁清风郁女侠竟然在当天策马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