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蔷薇蔷薇处处开》象牙黑

8、薛重善

　　跑远后，我又在街上溜达了半天，直到天黑，才左拐右拐的往家走去。
　　师父教我，做这一行，最忌被人发现老窝，所以我每次做完生意都会从不同的路线回家。今天被人盯上身上的东西，更是不得不防！
　　这年头真是怪事多，做小偷的竟然被人盯上了！
　　今天选的这条路线刚好经过了薛朗家，以前薛朗在家的时候，我总是会偷偷溜进他的屋子里，蹭些好吃的好喝的再回家。
　　我惯性的走到他家门口才恍然他已经不在家了，本想掉头就走，但是看着屋子里温暖的灯光，不知哪根筋不对又折了回去。
　　想到了薛朗那张阳光灿烂的脸庞，一个没忍住就扒在他家门边，偷窥里面的情景。
　　屋子里只有薛朗的爸妈两个人，薛重善穿着长袍正坐在沙发上看报纸，他身材发福，面容平常，在家里还戴着礼帽，一只手更是时不时的伸手挠挠头发，拱得那礼帽一起一伏的，看在我眼里活像一个掉毛的老鼠上不得台面。
　　我轻轻嗤了一下，真是怀疑他怎么会生出薛朗这样的阳光少年？
　　相反薛姨就是一个温柔贤惠的传统妇女，她正在客厅收拾一些不用的小摆设，动作都是慢条斯理，温温柔柔的。
　　其实薛朗和我一样幸福，有个这么好的娘，爱着自己，宠着自己。
　　屋子是西式布置，显得很大气舒适。里面两把地中海风格的椅子，颜色亮丽，充满海洋的气息。
　　从前薛朗带我来这里玩过，我最喜欢这两把椅子了，总是歪在里面不起来。今天不知道是怎么了，居然伤感起来，看到这椅子居然老是想起和他在一起玩闹的场景，看来朋友远行真是免不了记挂啊！
　　我正想着，没注意薛姨向门口走来，当注意到的时候，为时已经有些晚了，我快速而轻巧的转身撤退，虽然我小心再小心，还是不小心碰倒了一个东西。
　　“谁？”薛姨惊道。
　　“是薇薇么？”薛姨看到我的背影疑惑的问。
　　我身子一顿什么也没说，迅速跑了，却还是听到薛重善的嗤声：“回来！别追了，那个丫头不是什么好东西！”
　　“你别这样说，她是朗儿的朋友！”
　　“哼！朋友？好好的正经人不做，去做那些偷鸡摸狗的事！朗儿没有这样的朋友！”
　　“呸”我重重朝地上啐了一口“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专挣黑心钱！”
　　这就是我为什么要偷偷摸摸的来了，如果要说我最讨厌的人是谁，那就非薛重善莫属了。他曾经当街看到过我偷东西，虽然他没有把这件事广而宣之，但是他一直瞧不起我，我也讨厌他！。
　　事实上这对我来说并没有什么，谁没有两个讨厌的人呢？况且我想起这个令我讨厌的人的次数屈指可数，所以因此烦恼的时候实在不多。
　　今天顺便怀念一下下我的朋友薛朗，怀念完了，该回家了！

　　回到家，正好碰到张婶端着碗筷从屋里出来：“，张婶，我娘吃好了么？”
　　张婶叹了一口气，把碗递给我看，一碗饭菜只大略动了几筷子：“太太，最近吃得越来越少了，人也越来越瘦，我怕.....”
　　我明白张婶的意思，我娘怕是撑不下去了，这半年来她的病情越来越不好，现在连床都起不来，整个人都瘦下来了，每天吃不了多少东西，只能靠药养着。
　　我沉默了一会儿道：“我去看看她。”
　　张婶点点头拿着碗往厨房走去，我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灯光下，才整理好心情上了楼。
　　到了房间里，我娘正在翻一本书，我看了看封面认得是张恨水的《金粉世家》。
　　上海是鸳鸯蝴蝶派小说的大本营，一般的闺秀、学生、太太....都喜欢看这类消遣的小说。这一本还是我买回来给她无聊打发时间的。
　　“薇薇，你回来了，事情做好了么？”
　　“做完了。”我笑笑，知道是张婶给她说了看电影时我有事先走了，我走过去坐在她旁边。
　　“张恨水，从前就很喜欢看他的书，他的的第一本小说《青衫泪》我就看过。还有....”她说着把书放平，低头看着封面上的字。
　　“还有你的两个姨妈也很喜欢看他的书，每回看他的书不是义愤填膺就是伤感不已！”
　　“姨妈？我还有姨妈？”我有些诧异，原来她还有两个姐妹，她从来没有和我说过这些，不知道小姑娘本身知不知道。
　　“我一直没有跟你说，你有两个姨妈一个叫邱茹梦，就是住在致衡园里的唐夫人！另一个....”她停顿片刻，脸上浮现出一种非喜非忧的神情，叫人看不懂。
　　“你另一个姨妈叫邱茹月，是我们三姐妹中最小也最聪颖可爱的！”
　　这下我是真的惊诧了，唐太太居然是我的姨妈！难怪她老是向我问唐太太的事呢?
　　“那小姨妈现在在哪儿呢？我怎么从来没见过她？”
　　她叹一口气，眼神变得忧伤：“茹月命途多踹，小时候身体就不是很好，好不容易到了最美好的年纪却又....”她说着说着就停下来了，接着语气一转道：“就在你出生没多久她就因病去世了....”
　　我有些奇怪她说话说一半，正欲问清楚我娘已经又开口了。
　　“茹梦从小就是个心高气傲的，当年茹梦不听父亲的话，执意要做交际花，时间长了我们也就断了来往，原先还有书信联系，最近这几年连书信都不曾有了，后来听你说才知道是脱离了唐家。”
　　“听说她日子过得不错，我心里也很安稳。我最近琢磨把这房子卖个合适的价钱，我屋里还留了几件嫁妆，都是好东西，留着给你添妆，女孩子家还是攒些钱在身边好，况且在上海总是.....”
　　听她的语气像是在安排后事，我心里有些慌了，忍不住打断她道：“娘，你别说了？房子不卖，我们还要住呢！”
　　她轻轻的帮我顺顺头发，看了我片刻，斑白的两鬓和越发苍老的面容，有一种别样的情思。
　　她眼中有什么东西在闪烁，似乎带着忧思还有一些别的什么，那个别的什么我看不懂也不想深究。
　　她就这样看着我，过了半天才开口说道：“你父亲早逝，我一个带着你，时间过得可真快，飞似的，转眼就是五年，十年.....一下子你便是大姑娘了！”
　　“我已经安排好了，房子卖了，你就去投靠你姑妈。我们娘两儿这么些年来虽说日子过得还行但总是两个女人，少不了受些欺负。你姨妈在上海是有些根基的，我知道上海是个腐蚀人的地方，但她到底是你姨妈，是不会害你的。到了致衡园，好好听你姨妈的话，让她给你找个好人家嫁了，这辈子和和美美的，我也就安心了。”
　　她说着眼睛就有些红了，不住的眨眼睛，我不喜欢这样的场景，悲欢离合什么的最讨厌了！但是我总无法阻止这真情流露的时刻。于是我只能选择低头，避免看到我不喜欢的画面。
　　我埋着头低声道：“我知道全听娘的安排，我会很乖巧的，听姨妈的话，不惹她生气。”我顺着她的话乖巧的说，想让她安下心来，不再这样伤心。
　　她听我这样说，笑了一下，眼泪反而很快就流了出来，握着我的手反复摩擦，片刻才哑着嗓子道：“薇薇，娘是真舍不下你，从前我走哪儿总是带着你，现在我还想这样，但是，不能啊！你长大了，有自己的路要走。”
　　“我这里有一封信，你找到姨妈，就交给她，信上我都安排好了！”
　　说完手在床头摸索着，片刻拿出了一封信。
　　我接过信最终忍不住哽咽道：“我会将信亲手交给姨妈的。”说完眼泪滴落在信封上“噗噗”的响。
　　她点点头，倾过身子来，我倾身抱住她，将脸埋在她的肩头，感受着她骨瘦如柴的身子轻轻颤抖；感受她的手在我背上有节奏的轻抚。
　　“平城的事已经都安排好了，你也不要挂念，这世道乱，在亲人身边才是最安全的!薇薇！我的薇薇！你一定要好好的！”她的声音再次在我耳边响起，一如如两年前第一次见到她时的那样亲切温柔充满作为一个母亲所特有的慈爱在里面，当时她也是这样唤我“薇薇！薇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