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中夜自将形影语，古来吞炭是何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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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子安整个人像从冰雪里捞出来一样，嘴唇都是苍白的，“颜妃，一定是颜妃进的谗言，父皇病后一直是她伺疾。她想把我推下去，让五弟替了我的位置。”
后宫嫔妃一辈子为了皇嗣大统明争暗斗，原是没什么出奇。但为什么父皇，父皇会随了她的意。
君日兴开口安慰，“殿下，皇上此举未必是冲着你来的。”他说完自己也觉得不太有说服力。刚赐了婚，又马上使人去暗杀，这么个折腾法，虽看不出来皇上到底是怎么个打算，但终究不像是善意。
“皇兄，五皇弟今年才四岁。”安陵皱眉，太子并无大错，且素有贤名，当今朝臣都是敬服的。今上就是起了废立之心，难道能现在立一个全然看不出德行优劣的幼童为储么。
延禧帝，说句不敬的，怕是没几年寿数了。
“但颜妃却有二十多岁，而颜家……”颜妃的娘家人，是父皇一手扶植起来的将门世家，一共没打过几场仗，但手里头兵权却不少。父皇不喜崔氏，他们是作为崔氏的替代者在培养的。
颜家之于五弟是母族，崔氏之于他将会是妻族。看父皇对待这两姓的态度，父皇对他和五弟是怎么个心思不是已经明了大半么。
可笑他还以为，父皇如今年纪大了，总会渴望天伦，对他也是有舐犊之情在的。却不知道，父皇始终是他幼时记忆里，那个高大冷漠遥远的身影，从未真正与他亲近过。
那点关切疼爱，不过是他期盼太久生出的错觉。
“皇兄，那就更不用担心了，皇伯父一向圣明，怎么会允许外戚干政。”安陵总觉得延熹帝所为，恐怕不完全是后宫的影响，说不定是北疆又传来什么消息了。
“圣明？”凌子安眉头流露出一丝微妙的说不出的情绪，“对，父皇圣明。”父皇如今缠绵病榻，时糊涂时清醒，恐怕是颜妃说什么就应什么。
君日兴和安陵两人还在绞尽脑汁挑着话宽慰他，他脸色渐渐缓过来了，心中已有计较。
夜熙安排好渔阳上下的琐事归属，就带着薛定驹、流霜和几个近卫，鱼龙白袍前往龟梨县。龟梨县是藓州与莫州交接的一个小县，在穷山峻岭脚下，位置偏远，地形复杂，人口也稀少。
北夷的军队一路朝着繁华之地扫荡，这个小地方因为偏僻和贫瘠反而逃过了一劫。
夜熙等人到龟梨已经是临近暮夜，夕阳西斜，市集上人们在慢悠悠的收摊准备回家，矮矮的土城墙还挡不住邻市人家里袅袅升起的炊烟。未被战火波及过的人们，还保持的开朗的大嗓门和健全的身体。
小城特有的喧杂与安谧，与数百里外残破悲凉的渔阳城，像是在两个世界一般。夜熙站在这个普通的小县城，恍若隔世，像看见了世间无上的珍宝，简直让人感动的想哭。
“郎君，止咎在前面客栈已经打理好了，是不是先过去用饭？”止戈开口问道。夜熙为了掩盖踪迹，特地换了男装打扮，并在幞头下接了假发，伪装成一般客商。
但他们一行十几个人，气势逼人，进退有序，座骑都是清一色的汗血宝马（注），走在这小小的县城里，比山匪冲城还打眼，不知道伪装了些什么。
薛定驹骑在马上，感受着整条街的人偷偷打量的目光，有些无语的想。君侯就不觉得，他们一进来，整个城都安静了么。
崔夜熙对着止戈点了点头，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扭头告诉薛定驹，“我告诉止咎说我是你家的掌柜，带着大家准备进山收山货。”
薛定驹又沉默了，我们家掌柜真搞不出你这阵仗，不对，我们家任是谁都搞不出你这阵仗。
客栈的老板和止咎已经站在店门口等他们好一阵子。夜熙等人翻身下马，将缰绳交给店小二牵去后面马房。
店老板是个淳朴的中年汉子，搓着手向夜熙不停的道歉，说店里实在太小，总共只有两间上房，其余客官只能委屈的一下住普通间了，伙计们都尽力在打扫了，肯定收拾的干净云云。老板娘和伙计小心翼翼的站在一旁跟着赔笑，连店家几岁大的孩子都乖乖跟着作揖说着大人们教的吉祥话。
薛定驹已经震麻木了，止咎到底干了什么，给了多少钱，让店家有这种反应，他一点也不想知道。但是他知道，这种客栈在封闭的小县城里几乎就是民众得到外界消息的唯一场所了。
等到明天全县十里八乡大概都会知道来了一行身份高贵的外乡人。
他们去向能瞒得住那才是有鬼了！
崔夜熙这辈子，几乎走到哪儿待遇都比这个夸张，所以她没觉得有任何不妥的地方。只是挥挥手让流霜准备打赏给店内诸人，然后就自然而然的寻了条长凳坐下，等着店家上菜了。
薛定驹瞟了一眼流霜打赏的东西，金叶子，崔家的人似乎完全不懂低调收敛是什么意思。他暗叹一身，在崔夜熙招呼下坐了过去。
夜熙示意他侧耳过来，小声道，“你有没有觉得从我们进城起，就有人好像在偷偷盯着我们。”
薛定驹终于忍不住了，看着店家的人都站得远远的，也小声道：“您这叫微服么，哪里是好像，整个城的人都盯着我们呢。”这人这马这气派这给钱的架势，不盯着才奇怪了呢。
“不是这个。”夜熙没好气的将身子直了回去，她总觉得不太对，像是被黑暗中的野兽盯上，是非常让人厌恶的，身为猎物的感觉。
难道是她神经紧绷的太久，以至于老是疑神疑鬼的？
会不会是刺客，那会是谁派来的，她想着想着打了个寒战。
她可不想变成太叔公晚年那样，缩在终年不见天日的小屋子里，听见个外人的脚步声就大叫有刺客。
太叔公是崔家男丁三百年里活过七十的唯一一人，可是如果要那样疯疯癫癫才能长命，那还不如死了呢。
店家早就准备好了饭菜，此时得了吩咐，一溜儿的立刻上了来。
她拨弄着碗里的菜肴，有一口没一口的吃着，偏远之地的食物做的粗糙，实在是很难让人有胃口。
再说了，崔家的男人虽多半死的早，但真没谁是死于刺客的。北夷与大越风俗差异太大，怎么伪装也免不了漏马脚。
她摇摇头，决定把刺客这个猜测放一边儿。
是以三更时分，当兵器的破空声与窗架被撞破的声音暴起时，夜熙只想抽打自己，她怎么会不相信自己对危险的直觉！
幸而刺客打进门起，就向着床榻杀去，夜熙的娇贵脾性阴错阳差的救了她一命。
然而客栈的房间很小，夜熙是运足了轻功左腾右挪，却耐不住刺客武功高强，逐渐将她逼到了墙角。流霜寻了空隙将夜熙平日用的长剑投了过去，夜熙抽剑抵挡，没过两三招，夜熙就意识到以自己的武功绝对敌不过此人三十招。
流霜在一旁红了眼睛，拔出短匕首，也加入战团。
夜熙心中大急，流霜护主心切她明白，但是赶紧冲下去叫人比什么都重要。她心下一横，反手将长剑用力掷出。
果然那行刺者一愣，夜熙趁这空挡将轻功行至极致，沿墙壁滑至窗口，翻身跳了出去。
此时住在楼下的侍卫们已反应过来，一起冲了上来，攻向刺客。
而夜熙在即将落地的那一刹那才突然发现，那刺客居然在窗外布了陷阱，地上密密麻麻布满了钢针，夜熙提气变招，硬生生的改换了落地点，钢针倒是躲了过去，但右脚脚踝却因此被重重的一折，疼的她差点跪倒在地上。
“君侯，君侯。”她抬头看去，见薛定驹从门口慌慌张张的向她跑了过来，“是刺客么。”
“嗯。”她忍着痛应了一声。客栈内刀兵声依旧激烈，她暗道一声不好，那刺客武功太高，侍卫们阻不了他几时。
“你会接骨么？”她问道。薛定驹一脸不明所以，“啊？！”
“算了，扶住我。”她半倚着薛定驹，右脚抬起，狠狠心，重重将脱臼的关节按了回去。
她最后看了她逃出来的窗口一眼，拉起薛定驹，“快走！”
薛定驹不识武功，却相当懂奇门遁甲。夜熙逃亡带着他不仅不能求快，还得遵照他的指示，一路东搬西捡些他觉得有用的东西来布阵。
“你确定这个有用？”她和薛定驹逃进了一处疏林，她身上那点儿可怜的真气基本都用来搬运巨石和用薛定驹的长剑伐木了。现在他们二人站在薛定驹所谓的阵法生门，静待刺客一到，就把他困死在阵里。
但是她怎么都觉得这阵法有种深深的不靠谱的感觉。
她用长剑支撑着身体，大口大口的喘着起，让自己别累倒下去。结果没一会儿，刺客就杀到了。
“勾陈会太阴。”薛定驹跑了一会儿，又搬了会儿东西，已经累得站都站不住了，只能坐着告诉她怎么运转阵法。
她硬提真气按着薛定驹的指示引动木石。
“子午戍入坎宫。”
“太冲进杜门。”
“直符擒天心。”
……
不知道过了多久，正当夜熙觉得自己今晚不是死在刺客剑下就是脱力而亡的时候，她终于听见薛定驹欢欣鼓舞的声音。
“他进死门了！”
“他出不来了？”夜熙觉得这个问题一定要确定一下。
薛定驹激动的点点头，“进了死门肯定出不来。”
夜熙松了一口气，将剑丢在一边，盘腿坐下。薛定驹转头看着她，询问道：“君侯，我们现在是不是先回镇上，先通知……”
夜熙怨恨的看了一直坐在地上的薛定驹一眼，摇了摇头，有气无力的说道，“要回你回去，我要在这儿坐到天荒地老。”
薛定驹一听便作罢了，这儿连个沙盘都没有，一切计算都在他心里进行，精神损耗大发了，现在说个长句都嫌脑仁疼。于是也跟着夜熙，一动不动坐在原地，脑子放空，就想靠着个树桩这么睡了。
两人就这么一言不发的团着，也不知道团了多久，总之树林间还有星光月色斑驳，夜熙和薛定驹的还是累了动弹不得。
夜熙突然推了推薛定驹，“地刚刚是不是震了？”
薛定驹迷迷糊糊的啊了一声，“地……地动了吧。”
夜熙稍微精神了点，“不是，我坐着没什么感觉，但是你觉不觉得前面在晃啊？”
“君侯你是太累了吧。”薛定驹半眯着眼睛，话还没说完，他们面前的阵法传来一声巨响。怎么听都像是……
“被打碎的应该是天心位上的那块石头。”夜熙判断了一下准确方位，突然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对，“定驹，话说，如果……”
“如果整个阵法都被毁了，那他自然就出来了！”薛定驹完好的那半边脸刷一下变的惨白。
两人面面相觑，夜熙咬牙切齿道：“薛！定！驹！”
“那是石头啊！石头他怎么会都打得碎啊？”薛定驹觉得很是不解。
你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打不碎就以为里面那位绝顶高手也打不碎么！薛定驹你有没有武学常识！
木石爆裂的声音一声一声的响起，夜熙捡起长剑，盯着眼前的即将被彻底摧毁的阵法，做了一个极险的决定。
此刻跑是再来不及了。
而这样碎石对真气的消耗极大，那刺客出来的时候当有一瞬间的力竭之时，她若在此刻用尽全力一击，说不定能趁其不备将其诛杀。
她运转周天，有些绝望的发现丹田空落落的，还指不定谁是力竭之人呢。
夜熙摆好阵势，在心中计算着刺客出阵的位置，和自己攻击的角度，屏气凝神，全神贯注。
树林深处，那个墨色的人影在最后一声木质击地的闷响下出现在他们眼前。夜熙全力欺身攻上，却发现那人居然在一晃眼间就没了踪影。
吾命今日休矣，夜熙脑子里只剩下这个念头。那刺客的武功内力都远超她的想象。她只能呆呆站在原地，等着这荒郊四野八方的某一处递来的一剑，砍下她的头颅或刺穿她的心脏。
“呵哈哈。”她已经感受到了那仿佛近在咫尺的寒冷杀意，却突然被一阵轻笑打断。
“敢问阁下姓名，为何发笑。”她听见身后刺客开口问道。夜熙想转身反击，却在微微一动间发现脖颈被锋利的剑尖划破，瞬时一动不动的站好。
“徒劳了一个晚上全是白工，不值得笑么。”夜熙顺着声音的来路缓缓抬头，见他们前方的那棵大槐树，不知何时，竟有一人枕着头侧卧在离地面足有丈高的树枝上。月光勾勒出那树枝未被遮挡部分的粗细，大概只有少女的指宽。
那人打了个哈欠，在那纤细的小树枝上又调整成更舒服的姿势，才又漫不经心的继续说道。
“至于姓名嘛。”
“在下，夏麓山乔南。”
作者有话说
第25章 中夜自将形影语，古来吞炭是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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