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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人见生男生女好,不知男女催人老 ...

  •   薛定驹听见崔夜熙割发谢罪那段儿的时候忍不住挑起眉毛,这表情配合着他被毁第二道的另半张脸,看上去既像是叹服又像是不屑。他忍不住抬手摸了摸那暴露在外的狰狞伤口,真痒,再好的膏药也挡不住那股子直戳人心的痒意。

      崔夜熙此招甚妙啊,网罗民心,这不,连他家的这个小书童都被鼓动的想追随她从军报国了,但最高妙之处还不仅于此,她割发请罪无疑是一个向帝都天子和燕云众臣放出的强硬信号,那就是绝不放权。
      要知道当今世上对女子没前朝那么多束缚要求,但若要嫁做人妇,基本的贤良淑德还是要做到的。崔夜熙割发立誓,若是身为男子,那可堪称是大忠大义,没人会追究她自毁身体发肤有违孝道这样的小节。但偏偏她是女人,这样的不柔顺,算是彻底的违了女儿家的本分。世人日后再敬重她,那都是对英雄的激赏了,整个大越却没哪户名门世家敢娶她了。
      这对她个人来说,不一定是件好事,但是燕云的忠臣却可安心,至少不用担心她拿兵权与封地去讨好未来婆家了。至于帝都天子,想夺兵权就只能硬碰硬了,她算是断了赐婚夺爵这条软路子。

      这么一手,薛定驹也只能叹一句精妙,他原先暗自推演过崔夜熙要掌权先得干的事,第一件要干的,便是摆明立场,安定人心。但是他想的不过是让崔夜熙借着收复失地上表请封,让大家知道她一心领兵打仗。可这招跟她请罪比起来,就真是太弱气了。
      本来嘛,请封不过是个缥缈无比的自述立场,崔夜熙的削发请罪却是自断后路。
      他出身大家,上位者的黑暗面他见多了,他深知政客的慷慨激昂是比情人间的海誓山盟还要不靠谱的玩意儿,但是这样的刚烈决绝,他还是有些敬佩。

      不过,锋芒太露,锋芒太露!虽是锐不可挡,可从古至今都是强极则辱,过刚易折,崔夜熙若是以后都如此行事,只怕是要活不长了。
      他微微忧心,却在下一刻突然反应过来,他忧心什么,崔夜熙还不是他主公呢。

      崔夜熙这时也回到了府上,她就跟没事儿人似的一个人去书房处理公务了。今天是沐雪跟着她出去伺候的,流霜等人在耳房见到沐雪回来连话都快说不清楚了的样子,不禁大惊,忙问是发生什么事了。
      沐雪缓了半天,哆哆嗦嗦跟她们说,一帮丫鬟都愣住没言语了。半响,流霜开口问,那头发还有多长啊?沐雪握着自己头发上上下下比划了半天,最后突然哭丧个脸,看着其余几人,说:“你们说夫人会不会……”
      夫人到底会干什么,她也不知道,但她总觉得,夫人肯定是开心不起来的。

      几个人大眼瞪小眼的呆了一阵,最后流霜想了想,端了茶具进了书房。

      夜熙从来没有要自己梳头这个概念,她从小到大起居衣食是事无巨细都是要人伺候的。可今天,出于奇妙的自尊,她又不那么想唤流霜她们几个进来服侍。于是流霜进门看见的就是夜熙顶着一头乱七八糟的短发斜靠在椅臂上看文书。
      流霜是已经做好了看夜熙剃度后的准备,这个时候发现自家小姐还是有点头发的,稍微欣慰了一点。
      她放下茶具,夜熙也在同时放下文书看着她,夜熙情不自禁的抬手摸了摸头,淡定的面具下流露出一丝尴尬。
      “帮,咳咳,帮我绾发。”
      “是,小姐。”流霜也没再叫人进来伺候,她从书架下取出备用的梳妆盒和头油,结果拿梳子比划了两下就不知道该怎么继续了。髻是完全梳不起来了,她尽力想梳个马尾巴出来,但似乎也是不成。这么捣鼓了半天,夜熙烦了,指挥道。
      “弄顺点儿,就这么披着吧。”
      流霜无奈,好像也只能这样了,她尽量想把夜熙那一头短发打理的好看点,可是怎么弄好像都挺别扭的。
      夜熙倒是没太在意好不好看这个问题,她安安静静的坐了一会儿,有点犹豫的开口道,“流霜,你一会儿去我阿母哪儿……通报一下……我,额……不,阿母肯定已经知道了,你就打听一下阿母什么反应。”
      流霜回道,“这还用您吩咐,我进来的时候悠雨就去打听了。”
      夜熙点点头,回头眨巴着大眼睛看着流霜,“你说阿母会原谅我么。”
      流霜梳着头发,“小姐你明明知道夫人会不高兴,为什么还要这么做?”
      夜熙回过头,不看流霜了,声音听不出是在赌气还是在干嘛,“我没错。”

      杜芊容的反应比崔夜熙想象中的还要严重,杜芊容倒是没再训斥她,但杜芊容也没再理她了。夜熙到了傍晚小心翼翼的去给杜芊容请安,连面都没见着。杜芊容什么也没说就吩咐侍女出来叫她回去。

      夜熙左思右想也不知道怎么才能让母亲消气,只能一个人默默跪在了外堂,等着什么时候杜芊容心情好点儿能再见她。
      她跪了小半个时辰,杜芊容的贴身侍女终于又出来了,“君侯,夫人睡下了,不会见你的,您就先回去吧。”
      夜熙伸头看了看母亲的卧室,果然是熄了灯,可这才什么时辰,哪儿有这么早睡下的。夜熙心中叹了口气,母亲是不想原谅她又心疼她跪着。
      她抬头看着来传话的侍女,“我知道了,你进去服侍母亲吧。”却依旧跪在原地没有要起身的意思。她明白母亲现在的冷漠,理解母亲现在的愤怒与失望,知道母亲这一切愤怒与失望不过是害怕她今后会过的不好。
      可是她要走的路,还是,改不了。

      她闭上眼就可以想象到,母亲给她安排的生活会是什么样子,不是尊荣无双就是安谧静好。一个最最美满精致的小天地,在里头,她永远都可以像懵懂天真的小女孩,肆无忌惮的任性妄为。
      那么美那么好,她无忧无虑的童年会这么一直的延续下去,延续成她的一生。会有温和体贴的夫君,伴着华屋高堂,红泥椒墙,铺满贵重绮丽的锦纱与丝绸,弥散着凤髓香的气息。春日踏歌,夏日泛舟,秋行华宴,冬听落雪。如一个琉璃色的梦境。

      那样的安逸与舒适,她连敷衍都不敢给,她怕她只要对母亲退一步,她就会完完全全的沉溺其中无法自拔。无思无想,再无困顿与疲惫。

      可是不行,她肩负太多人的期待,她身负重责,心怀不甘。她亲眼目睹过铺天盖地的血,嗅到过刺鼻透骨的尸臭,感受过双脚浸埋进污血垃圾与腐肉的恶心触感。她生来便享用千万人的供奉,那千万人都是她的己任,漫漫人生从开始便不是她一个人。

      断发为誓,说不清其中有多少是做给母亲看的,她要彻底绝了母亲给她做的打算,才能继续向前。
      打更人敲过三更鼓,虽是夏季,可北方的夜晚从来都是冷的紧。青瓷的地砖已然传来凉透骨的寒意。夜熙跪在地上久了,小心的揉了揉腰,发现已经僵的动不了了。她无意识转头看了看母亲卧房的方向,一片漆黑,悄无声息,只有层层薄纱随着夜风飞扬。

      夜熙眼巴巴的看了半天,一颗心除了负疚外又莫名添了点委屈。母亲总不会真就失望的从此不理她了吧。她继续给自己揉腰,站在母亲的立场上,她是错的不少,可是,可是。

      她一夜的胡思乱想,没想到最后没撑住,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睡着了。再醒来就是大亮的天光和她自己大床上那个兰草纹饰的床帐。她漫漫坐起来,腰腿都疼的跟要折了一样。
      她憋不住发出了一声呻吟。流霜挑帘子进来了,“小姐你醒了。”
      夜熙扫了一眼外边的天色,“什么时辰了。”

      “回小姐,巳时了。”听见里头的动静,服侍洗漱的小丫头们也端着铜盆水壶布巾牙盐鱼贯而入。夜熙皱眉,“怎么你们也不叫我。”
      她打了个哈欠,“去书房把流民安置的文书都拿来,我用早膳的时候一块儿看。”
      却不料流霜得了吩咐却没动静,夜熙看着她脸色怪异看着自己,奇道:“怎么了。”

      “小姐,夫人那儿。”这事儿就算过去了么?流霜大惑不解。听夫人那处今早传来的话,不像啊。
      夜熙表情一哽,是了,母亲还没原谅她呢。她今儿早在自己床上起来,已经快把昨天晚上的事儿忘得差不多了。怎么办,是先工作然后晚上继续去请罪,还是现在去请罪,争取早日取得谅解呢。
      对了,说起来,她是怎么在自己床上起来的。
      “流霜昨儿是谁值的夜,问问她我是什么时辰回来的?”

      “回小姐,昨儿就是我值夜,您是寅时被茗酒送回来的。”
      茗酒是母亲的贴身大侍女,会些武功,只听母亲一人号令。自己还记得听到了三更钟鼓声,寅时应该才睡不久。那就是说母亲其实还是很心疼她的,见她睡着了就立刻着人把她送回来睡床。她立刻乐观起来,母亲果然还是心软的,现在再去像母亲请罪撒娇,母亲大概就会原谅自己吧。

      她一面洗漱,一面含糊不清的开口,“嗯,文书不用拿了,我先去母亲那儿。”

      流霜很遗憾的看着她,“小姐,夫人早上让人传了信过来,她说她要去三清观祈福,估计要住个两三个月的,您要请罪等她回来再说吧。”

      杜芊容是舍不得看夜熙受罪,但她也是真不能容忍夜熙这样自断后路的举动。昨天夜熙在外面跪着,她几乎一夜都没睡,她想着夜熙的前程,觉得灰暗的就像噩梦一样。

      那个孩子,她太像她父亲了,满心都是霸业与征途。杜芊容躺着玉枕上,眼泪珠子顺着眼角流入发鬓,一夜没断。
      她恨崔琅,那个人处心积虑的把夜熙教成了如今这副样子,他怎么就能忍心把他的野心全部都种在了他们的小女儿身上。她更恨她自己,她恨自己的软弱与放任,恨自己当初一样无妄愚蠢的野心,恨自己为什么就生不出一个儿子,如果她和崔琅能有一个儿子,那夜熙肯定就能过正常女儿家的生活了。

      她没有办法斥责夜熙,她知道夜熙是怎么长成今天这个样子的。
      从小到大,夜熙没学过一日的女工烹饪,琴棋书画女史女诫也不过是学了个敷衍外人的皮毛。开蒙之后,崔琅亲自教授夜熙六韬三略,弓马骑射。
      她当时也是脑子不清,一心想着她的女儿总有一日要成为这天下最高贵的女人,学那些个愚妇的贤惠本事有何用,于是专门托请父亲杜何网罗名师请来燕云为夜熙读史讲经,学这天下的阴谋阳谋。
      这样教养大的孩子,怎么可能甘心当一个安于室的妇人。

      可是如果夜熙不当一个安于室的妇人,她能活多久,一年,五年还是十年,沙场刀剑无眼,官场更是风云诡谲,她天真柔弱的小女儿,哪里挡得住那些人明刀暗箭。
      就算夜熙有了惊天的好运气,活了下来,那谁来照料她的后半生。皇亲国戚名门世家,谁肯娶个女将军,就是林亦儒那样全靠着崔家吃饭的男人,也不愿这么事事被崔璎压着。

      杜芊容只要想一想,就觉得自己的心脏像是焦虑的要烧了起来。她不能再在侯府呆下去,看着夜熙走向一个由她和崔琅一起惊心构筑出来的悲剧。

      天一亮,她便吩咐下人,备车她要出门,她要静一静,想一想还能有什么转机。

      于是夜熙起床的时候,她的车马已经到了城外。
      “夫人的车马一大早就出门了,现在估计已经远了。”流霜看着夜熙说道。

      夜熙对着镜子,侍女在给她上晨妆,她盯着镜子里那个连一枚发钗都带不上去了的自己,声音有些闷闷的,“嗯,知道了。”
      镜子里的自己眉尖微蹙,嘴角抿着,脸颊有些鼓起来,配着短发总有些滑稽。原来自己委屈的时候是这个样子。她看着自己的脸慢慢又舒展开,恢复成标准的面无表情无喜无怒。

      她拍掉那个还在企图在自己头发上挂写珠饰的手。起身开口说道:“早膳摆在书房,我过去吃。”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3章 人见生男生女好,不知男女催人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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