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秦》王丝晨

7、第七章

　　第二天一早起来，两个人又像没事人一样了，都是能装的人，谁装到最后，谁装的最好。进来收拾的丫鬟们一看自家世子光溜溜的躺在被窝里，羞答答的看了一眼就赶紧低下头去。

　　两人到并肩王府时并肩王显得异常的高兴，他一早就收到了丫鬟的回报，知道这武陵王和自家傻儿子真的做了夫妻，心里自然是一百个高兴，整个早上都是红光满面的，大有自己娶亲一般喜悦。王子归则又是一副纨绔模样，整整一早上都是含羞带怯又情不自禁的看着裴易，更是时不时自个儿出神发傻，傻着傻着脸就诡异的红了，看了那副表情的人都知道，这是在回味昨夜夫妻闺房之乐吧，是吧！

　　裴易看着王子归入戏，只觉得累得慌。王子归早间化妆时就吓了自己一跳，那张柔嫩光滑的脸上一层一层的庸脂俗粉抹上去就已经够让人不忍了，他竟然还在脸蛋上涂了近半盒胭脂，搞得整张脸跟个猴屁股似的，完全看不出来原来的样子。裴易之前还不知道，王子归平日里装出来的荒唐样子竟是演给自己父亲看的，不过这世上父子相残的人多了，何况是这种公侯之家。

　　看着王子归涂抹的面目全非，并肩王装的慈眉善目，父子两个小心翼翼试探，表面上还能维持着一派平和，裴易在一边看好戏的同时心里也是暗暗佩服。做戏做到这种程度实在不易，若是他，那就直接行动了，何必花费心神将精力浪费在这等小事上。

　　下午的时候裴易和王子归一起装作一对恩爱夫夫坐在亭子里乘凉，王子归更是兴致勃勃的要弹琴给他的新婚“夫人”听。裴易自小过的穷人家日子，连认字读书都是后来在军中学习的，又哪里懂得什么琴棋书画，况且琴声稀疏难解，呜呜咽咽，听得人心中悲苦，哪里及得上塞外号子，铿锵有力，正是男儿所该吟唱。若是别人要弹琴，裴易自然是没那个耐心听下去的，可现下是王子归要露一手，裴易心里一琢磨，自见到王子归以来，他基本都是疯疯癫癫虚虚实实的样子，据说琴音能反映出人的心理，虽然自己不懂琴，但裴易觉得听王子归弹琴应该挺有趣的。

　　等丫鬟拿琴过来时裴易特意瞅了一下王子归，就见他挽起袖子一副跃跃欲试的劈柴像，裴易皱皱眉，貌似别人弹琴之前不是这幅准备动作吧？正想着，就见丫鬟们已经搬好桌子，裴易心里一股不好的预感，他觉着旁边那丫鬟的脸色有点不太对。

　　只是还没等他想明白时，王子归已经抬手抚琴，瞬间黑云压城城欲摧，耳边一阵嘈嘈切切，恰似铁与石头相磨，又如钝器切割硬物，裴易顿感牙齿发软，双拳紧握，尽量控制住自己想杀人的冲动，他还记得这是在并肩王府。

　　王子归嘴角含笑，明眸皓齿，一双素手白皙如玉，纤巧如葱，人说女子手如柔荑，却不知王子归这一双手又岂是柔荑可以比拟的。而此时这双几乎美绝天下的手正在丝丝琴弦上撩拨，轻拢慢捻，每一次拂过琴面都仿佛蕴含着无限的韵味，如果只是看着这样一幅场景，绝对没有人不沉浸其中。可是如果听见，那便是人间地狱般的感受了。

　　王子归愈弹愈沉醉，仿佛从自己手间流出的是天籁之音。那举手投足之间的优雅，那挑眉抬眼之间的风情，便纵有千言万语，又如何道的尽这万分之一？

　　慢慢的，琴音变得舒缓了，耳边嘈杂的声音退去，裴易定睛一看，惊奇的睁大了眼，王子归的手根本就没有落在弦上，可是他明明听到琴音还在继续。

　　裴易静静看着王子归，这场景仿佛越拉越远，一片冰天雪地，万里荒无人烟，绝色姿容的人儿红衣长发，沉浸在一首没有调子的音乐中。那是怎样的一片宁静，没有人世间的一切繁杂，甚至连色彩都没有，可是那里是宁静的，那个画面中的人仿佛就是那片雪地的一部分，他们相互融合在一起。

　　声音越来越淡，裴易眼中的画面也渐渐远去，画面消失的一瞬间裴易猛地清醒，自己还是身处那座亭子，低头看石桌上的茶还冒着热气，外面依旧连风都是热的。抬头一看，就见王子归怔怔看着眼前的琴，琴弦早已全部断裂。

　　远处正有一队人过来，王子归站起来就迎上去，裴易放在身侧的手暗暗收回背后。刚刚王子归起来时好像晃了一下，裴易眨眨眼，他竟然差点失态站起来，就为扶他？端起茶来一口喝尽，起身时才发现原本在旁侍立的丫鬟早已昏睡，大热天竟然蜷缩成一团。回想自己看到的那场雪景，裴易抬眼看向王子归去得地方，就见他已随刚才过来的那群人离去，只看得见一个影影绰绰的背影。

　　直到晚饭时分裴易才再次见到王子归。

　　当时裴易正闲坐在窗前翻书，远远地就看见王子归过来，身后跟着两个小厮不知道抬的什么，走进了才看清原来是一只大浴桶。

　　王子归进来也不说话，仿佛是累坏了，只示意下人们打水过来，等下人都退下了，他竟然站在房子中间就开始脱衣服，裴易吓了一跳，正要阻止，却在看清他背上的纹身时怔住了。

　　王子归旁若无人的脱完衣服就跨进了浴桶，裴易却还在震惊那个醒目的纹身。王子归的身材很好，本来觉得那是一个很瘦弱的人，脱了衣服却并不会让人产生孱弱的感觉，反而是挺拔有力，匀称健美。他皮肤很白，几乎是那种没有见过阳光的病态的白。他的肩膀也许不够宽，可是腰够细，优美的背上线条明晰流畅，浑然天成。

　　然而就在那近乎完美的背上，竟然刻着一个大大的纹身。

　　没错，是刻。那么白皙的皮肤，竟然在纹身皱纹的是一圈红痕，分明已经过了好长时间，可是看那痕迹，就不知道当时刻的人用了多大的力气，竟是要把这纹身刻进他的骨子里么。

　　裴易心里一股无法压抑的怒气。究竟是怎样的心态，竟能如此残忍地对一个孩子。王子归迷迷糊糊的趴在浴桶边，背上的图案在水汽的缭绕下竟像是活了一般。那是一大一小两条金色的龙，龙的每一块鳞片，每一个触角都异常清晰的刻了出来，小的那条龙微闭着眼睛，整个尾巴缠绕在大龙身上，显得亲昵又暧昧，大龙双眼睁开，霸气外漏，却又好像有一丝温柔在里头。随着水汽的缠绕，两条龙竟像是动起来了，忽而翔于九天，忽而潜于海底，不论雷霆万钧桑田沧海，两条龙竟是时时刻刻紧密缠绕，没有丝毫分开。

　　裴易待再看时，却听得王子归呻吟一声，上前去才发现这人竟是睡着了，原来是浴桶边缘枕着不舒服，脖子扭了一下。裴易稍一犹豫，便上去将人抱了出来直接放到了里间的床上。王子归舒服的哼了一身翻身朝里，裴易拉过一边的薄毯给他盖上，却在再次看见那诡异的纹身时怔住了。

　　那两条相互纠缠的龙之间还有一些云彩，之前没有看太清，这时才发现那些云彩缭缭绕绕，和两条龙一起竟是组成了一个篆书的“李”字。裴易眼神一紧，狠狠盯着那个“李”字，四周的空气仿佛都被凝结。似乎感受到身边人浑身散发的冷气，王子归一个哆嗦，裴易醒过来似的赶紧给他盖严实了。

　　再紧紧看一眼眼前抱着毯子熟睡的人，裴易起身走向窗前。

　　又要天黑了。斜阳透过窗户照进屋里，整个房间都变成了金黄色。床上的人满头长发仿佛蒙上了一层光泽，整个气氛恬淡而温和。

　　裴易抬眼看向东方，背在身后的手紧紧握成拳。李承基，李越枫，一切——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