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秦》王丝晨

3、第三章

　　眼前是一片荒芜，什么都没有，什么都没有，不，不，有的，有人在喊他，有人在喊子归。是弟弟吗？弟弟，子归，子归，你在哪里？子归？

　　他明明听见有人在喊他的，那人喊的是他，没错，他就是子归，子归就是他。

　　他又看见了那条路。一条幽暗的小路，一条没有尽头的小路。那条路他经常走，从来没有走到过尽头。他已经知道自己是在梦里了。

　　小时候他第一次梦见那条路，他以为那就是黄泉路。后来他听说了彼岸花的故事，于是梦里的小路两旁开满了红艳艳的没有叶子的花。

　　现在那条路对他来说已经很熟悉了，他甚至可以闭着眼睛放心的走了。他不会再害怕走得太远而回不来，他知道，每次他走到累的时候，快要走到尽头的时候，弟弟就会大声哭着喊子归，子归，这时他就会回来了。

　　他再也不会丢下弟弟一个人走了。可是弟弟自己走了。

　　每次都是弟弟哭着叫醒他，每次他都是哭着醒来的。

　　王子归醒了。外面已经有丫鬟等着侍候穿衣洗漱。他没有立马睁开眼，直到他觉得眼睛已经不再湿润才叫了丫鬟进来，这一夜，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他是一个高贵的相公，他只能想着怎么伺候好男人。

　　穿上那些花花绿绿的绫罗绸缎，王子归面无表情的往脸上扑粉，直到粉已经厚的往下掉了，他才停下手中的动作。“裴易”，他想，“我已经快没有耐心了……别让我太失望了。”

　　王子归这边刚刚打扮停当，就有下人来报并肩王回来了。王子归连忙抓起裙子往外跑，身后一群丫鬟追着跑，“世子，世子，您慢点，头发要散了……”“世子，王爷刚刚进门，您别这么急着，小心摔了……”

　　王子归一路奔跑，等到能看见正往这边走的那个熟悉的身影时，他已经快喘不上气了，脸上的粉一部分在跑的过程中掉了，剩下的被汗水一冲，整张脸青一块白一块，看起来异常的诡异，再配着那身红绿相间的衣服和歪歪扭扭的发髻，在并肩王眼中看来，就见他那儿子正一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靠着一棵小树狗一样的喘气。

　　王子归看见并肩王过来，扯着那张惨白的脸甩了一个灿烂的笑容，一个猛扑就上去抱住了他，嘴里还一个劲的爹、爹的叫着撒娇。并肩王一开始似乎下了一跳，随即又忽然放松了。即便这种场景每天都上演，并肩王还是不太习惯，他的第一反应总是防备推拒，在意识到这儿子已经不正常了时才会恍然大悟般任他胡来。

　　过了许久并肩王才发现他这儿子今天不太对劲。以前只消抱上那么一会便也就好了，今天怎么一直撒娇个不停。于是他试着问了一下。

　　“子归啊，你今天是不是有什么事情要求父王啊？”

　　但见那傻儿子愣了一愣，并肩王有点吃惊，随即他便放心了，因为那位出息的世子忽然面红耳赤一脸羞涩，扭头就钻进他父王的怀里了。这幅神态，活活像一个被人在众人面前谈婚论嫁的大姑娘，竟是惹得下人们都偷偷笑了起来。

　　并肩王见到这情形，心底已是有了计较，便故意调笑道：“哦，看这情形，我儿是看上哪家姑娘了吧？来，告诉父王，父王这就给你提亲去。”

　　却见王子归听到这句话更加急了，也顾不得羞了，红着一张脸支支吾吾的想解释又解释不清的样子。

　　并肩王更觉好笑，便戏道：“莫非是韩大人家的小姐？父王见那韩小姐知书达理，对我儿又甚是有情，娶她为妇当时幸事。”

　　这下王子归更急了，直接张口就喊：“裴易，父王，裴易，是裴易……”

　　并肩王的笑脸就那样定格在脸上了。

　　被自己父王叫到书房，王子归心里有点怕怕的。

　　并肩王很无奈，按说这么一个独生子，以后必然是要传宗接代的，可这儿子自从东越回来以后就性情大变，现在便是要娶个男人回来，他这个当初亲手将儿子送人的父亲又有什么话可说呢。可是这个傻儿子，这胃口也太大了。

　　裴易，那是陇夏的武陵王，说白了就是陇夏实际的皇帝，这样的人又怎会嫁到他青楚并肩王府来？可若让他堂堂并肩王嫁儿子，他这面子也是在拉不下来。

　　王子归漫不经心的听着他父王的谆谆教诲，表面上一副傻样，心底已经要炸开了。什么叫拉不下面子嫁儿子，把你儿子当做娼妓送出去的不正是你自己吗，现在明媒正娶你倒是觉得伤了面子了？还是你觉得你这个儿子只配做哪些背地里的下贱勾当，连做个明面上的妾也是当不起的？

　　王子归惨兮兮的低着头，在他父王说到停顿处，他就恰到好处的抬起头来，含着满眼的泪水，欲说还休的一眼秋波，又怯怯的迅速低头，慢慢给他的父王酝酿了一颗超级炸弹，“父王——，爹——，儿子已经与裴易有了——有了夫妻之实了……。”

　　并肩王目瞪口呆。

　　走出书房，王子归抬眼望天，艳阳依旧。

　　裴易很郁闷，裴易很无奈。

　　三国并立的局势不会长久，想要在乱世生存，既要先出手，又不能轻易出手。查哈呼洛是外族，又经常骚扰北部边疆，陇夏青楚都深受其害，若要打破三国格局，必先除掉查哈呼洛。而在此同时，陇夏青楚两国有互相防备，因此只有双方联合才敢出兵。

　　裴易此次亲自来青楚就是想要和青楚达成联盟，共克查哈部，然而并肩王态度暧昧，虽也有心扩展领地，却又与东越关系复杂。抛却这些不说，裴易有的是办法让他答应联盟，只是没想到他的阴谋阳谋还没使出来，那并肩王竟是爽快答应了，不过是附加了一个小小的条件而已。

　　裴易真的没想到，两国联盟的条件竟是联姻。更没想到联姻的对象竟然是他与那王子归。先不说那人是个男人，男人他也不是没有过，只是单就王子归那天下皆知的“美名”，他也实在不想把这个名字列进自家族谱。他知道这事拒绝不得，不过娶个男妾倒是无所谓，家里后院也有几个娈童，只不过这话要说的漂亮，毕竟这王子归还是青楚实际上的太子爷。

　　记得那日并肩王十分客气的与他见面，客套了一阵之后，无意间就谈到了他的独子，又无意间提到他那儿子与他十分投缘，自那夜一别之后，这些天来对他日夜思念。又说武陵王您家中妻妾颇多，看来您也是懂得享乐之人啊。

　　话说到这份上，裴易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只是他觉得心里不太舒服，于是就有意无意的提了一句：“听闻令郎与东越国君父子两代也颇为投缘，而今又能与本王投缘，本王真是深感荣幸啊。”

　　并肩王听闻此话，脸上闪过一丝尴尬，随即又哈哈笑道：“为人父母者，只要孩子高兴就行，什么钱财名分的都是些身外之物。王爷到底还年轻，若将来王爷有了子嗣，便会明白今日本王的一片苦心了。”

　　于是裴易就开始顺水推舟了，“世子天人之姿，本王也甚为仰慕。倒是有一件事关乎世子名声，裴易犹豫这几日，仍不知当讲不当讲。”

　　并肩王双眼一眯，“哦？唉，这孩子还太年轻，做事常有不妥之处，若有得罪的地方还请王爷讲来，本王也好赔罪才是。”

　　裴易闻言站起身来，恭敬地行了一礼，才道：“那日裴易刚到待雪城下塌，阴差阳错竟与世子……与世子有了一夜情缘。本来发生这种事裴易当亲自上门负荆请罪才是，却不知世子心中是何想法，若事情声张出去，岂不是裴易的过错，拖到今日才讲，裴易这里给您赔罪了。”

　　并肩王一听先是一惊，继而释怀大笑，“果然是缘来天注定，唉，王爷既已与小儿有那夫妻情缘，本王纵是不舍也理当成全。”

　　裴易一脸惊喜，又是行了一个大礼道：“裴易多谢王爷成全。”
　　于是两人一来二去，事情就这么定了下来，六月三十王子归嫁与裴易为妾，为弥补名分上的不足，并肩王决定为他的独生子办一场举世无上的婚礼，并宣布王子归为他的唯一继承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