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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十章 按兵 ...

  •   螣邪郎生母早卒,是邪族女王将他抚养长大,故成年后与继母关系甚佳。三殿借调至一殿,亦是从九祸之意。
      鬼族四天王心皆不同,断风尘奸猾叵测,暴风残道等三位一心忠于银鍠朱武。至于伏婴师,恐怕朱武在他眼里仅只傀儡一个。鬼王偶尔调动他们一回,常被推三阻四。螣邪郎忖度自己这毛头小子更不被放在眼里,不如去外境历练后再作谋划。
      另外宫里繁文缛节他早就受够了。征战虽说凶险,却没谁能拿些条条框框约束自己。这样一来,他反倒过得十分快活逍遥。
      同辈的吞佛则低调谨慎许多。这些年下来,女后座下一双谋略武艺俱全却个性迥异的青年将领未尝败绩,合作出奇顺畅。
      此次九祸将银鍠黥武调来协同作战。两人的关系已不是恶劣一词可以形容,但黥武于任务和私怨一向分得开。这点就是魔与人的不同之处。
      明日螣邪郎就要离去。吞佛交待完,转头应付其余琐事,把他晾在旁边不加理会。冷眼见他忙前忙后,浑然视自己如无物,螣邪郎索性在远处坐下来候着。
      众人散尽,吞佛将目光转过,平平一句:“怎还未出去?”
      螣邪郎不吱声,见他缓步近前,才慢慢起座。
      白衣魔物神色甚是不解,“又如何了?”
      螣邪郎微笑,突然伸手一撩魔物红发。
      吞佛疾速后退,口中轻斥道:“这是做什么?”
      螣邪郎继续伸过手去,“我做什么?还是你觉得我想做什么?”看到吞佛或有难堪的感受,他的心情倒甚为愉快。
      发从指间倏然滑过。吞佛冷笑数声:“觉得还有机会,不妨再来。”狭长金眼危险眯起,笼在袖中的掌略微抬高。
      螣邪郎懒得纠缠,解嘲般笑道:“我可还想活长久点。”
      紫唇牵动,闲闲道:“真识时务,再犯,休怪我军法处置了你。”
      “军法对我可有用处?”
      “上回的教训忘了?”
      螣邪郎含讥瞥他一眼,“彼此彼此,你那教训又可记得?”
      走出几步忽在门前停住,他回首道:“这次要去的地方产名茶浮雪。届时叫人给你送些今年的新茶来。”
      吞佛略略出神,旋即答道:“出战告捷,安然回归,已是赠礼。”
      螣邪郎跨过门槛时,背后传来一道话语:“留心。”
      他还以轻轻一笑,“本大爷死不了。”

      前线人手不足,九祸将任沉浮调往吞佛驻地。任沉浮精研道术,思维缜密细致。吞佛与他同出二殿,均在文史上兴趣甚多,于私于公关系略亲厚。不过这亲厚,只相对其余人而言。
      螣邪郎走后几日,黥武发来急函。他对上迦叶殿一阐提诸人,几处据点可能不保。吞佛阅完不置一词,一旁的任沉浮亦不发话。
      副将见他沉默良久,只得直接问道:“大人何时发兵?”
      吞佛视线落上地图。副将听得一语,顿时惊讶不已。
      “按兵不动。”
      “可是黥武殿下……”
      吞佛缓缓道:“吾自有计较。”
      副将面色犹疑,还想争辩几句。金眼中透出森冷气息,“汝想担上违抗军令的罪名吗?”副将连忙垂首告罪。
      “下去,此事不得外传,否则唯汝是问。”
      吞佛转身后,峻厉神色有了微妙变化。“先生至今无语,莫非此举毫无置疑之处?”
      儒雅文士虚虚握了青瓷暗花茶盏,莞尔一笑。“吾是否该置身事外?”
      “阁下乃监军,事皆可询。”
      任沉浮笑笑,“为何不愿发兵?”
      吞佛悠然负手,从容不迫道:“黥武殿下镇守三地如何?”
      任沉浮思索半刻,“以一词喻之,便是……鸡肋。”
      他叹息一声,“黥武殿下不这样想。他曾为此与你起了争执。”
      “平日间吾或能说服。值此急迫,怕他无半分耐心了。”
      “不发兵,岂非折损魔界军力?”
      魔面上浮着意义不明的微笑。“此处有失,吾要从他处讨回。”
      指尖落在地势图一隅,任沉浮看了拊掌大笑。“以此牵制迦叶殿地乘等僧众,螣邪皇子及三守关则能顺利进攻其余地界。”
      “舍卒保车反倒会获取更多。”
      “但黥武殿下有失,无法向三殿交代。”
      魔敛眉思索,继而道:“他执着与吾一争高下,性命可宝贵得紧。且吾会给他留足时间。”
      “倘使不幸……”
      “便是吾高估他之能为。”
      任沉浮顿首,“形势如此,只是于黥武殿下莫不要全然不顾。”
      苍白面容稀微笑意,淡得仿佛不存在,“吾知晓。”
      任沉浮点头,又啜了一口茶,“滋味甚佳,不知何名?”
      “浮雪。”
      “螣邪皇子进兵之地所产名茶。是他遣人送来?”
      “正是。”
      任沉浮不禁摇摇头,“大殿下于这般雅事上竟也留心了。”
      魔微笑道:“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

      银鍠黥武苦苦支撑,依没盼到援兵到来。下属跪劝道:“殿下,不要再等下去,退兵吧!”
      黥武硬生生将他拉起来,怒喝道:“退?!往何处退?!鬼族战士岂会顾惜性命,抛却荣誉!”
      下属面色惊惧,黥武瞪视他半晌,手上一甩,“休再提退却!吾容不得懦夫。”
      那副将面露难堪之色,只得低首从命。方要出帐,却迎面与飞速冲进的人重重撞在一起,双方结结实实栽倒在地。
      瞧这狼狈,黥武眉峰一耸,满面尽是不悦。
      冲进来的将官不待爬起已焦急道:“不好了,防线已经给那些和尚冲破了!”
      黥武悚然道:“怎会如此?”
      “大日殿出兵增援……殿下快退吧!”
      黥武霍然掌击条桌,坚硬木材砸出一硕大窟窿。提议撤离的那名副将察言观色,沉然道:“求援之请发出这么久,按理人也早该到了。如今援军毫无踪迹,怕是……”
      黥武怒极反笑,“好你个吞佛童子!”强自压抑了怒气,扭头急道:“那就走!”

      殷红间黑的披风被山岚掀起,亦如青丝随风翻卷。
      极少有人看清她的脸孔,但他们总认定她是极美的女子。许是因剔透冷漠的眼眸顾盼间,自有冰寒却美丽的光彩。
      元祸天荒所爱的,自然不会仅在单薄的皮相。
      到底是什么,螣邪郎懒得去猜。元祸天荒在情感这关上过于认真。纠葛若此,何不开诚布公,也省得相互折腾。
      但说不准双方正乐在其中呢。
      神无剑轻轻一挥,甩落艳红点点,了局。
      “不觉得古怪吗?”
      女子颔首,“太弱了。”
      她的话螣邪郎明白。战事太过顺利,不是坏事,亦不见得是好事。他一直有不好的感觉。因为此番战局的操纵者,是他。

      夜色清凉如水,无半点浮云踪迹,满天星斗似莹白棋子密布。山下簇簇篝火的橘黄光华点缀着初冬之夜。吞佛童子伫立在山崖之上俯瞰,昏暗中巍然不动的身影,倒如一尊沉默的雕像。
      寂静被后方传来的吵闹打破。转身之际却见电光撕裂浓稠黑暗,力势万钧往自己劈来。雪亮的光照亮了周遭人惊愕的面孔。
      轰然巨响,碎石迸溅,待到尘埃落定,吞佛童子原本所在沦为一处深陷数丈的大坑,暗红余烬犹自冒出丝丝缕缕轻烟。
      吞佛在远处,衣带寂寂垂落,袍服未沾染半点尘埃。
      他望着甫落地黑绸袖带犹在飘动的袭击者,口气冷静异常,“黥武,何意?”
      铿锵一响,黥武将银邪枪尖猛地扎在眼前一块碎岩,锋刃毫无阻碍没入,像扎进一段朽木。
      “明知故问”,黥武声调明显带着怨怒,“援兵呢?”
      吞佛仍安安稳稳道:“如此小事,辛苦了。”
      银邪亮光一闪,枪尖遥指吞佛的咽喉,“亮出你的兵刃。”
      吞佛反对周围侍从扬手道:“退下。”
      坑中光亮渐渐熄灭,苍白身影模糊下去直至隐没不见,只飘过一声轻笑,“为何要与汝动手?”
      黥武沉声道:“给那些死难军士一个交代!”
      “战阵之上,谁为无辜,谁为有罪?殿下浴血疆场多年,吾倒想讨教一番。”
      “你!”
      “汝之守地本不易维持。吾曾告知与汝,可惜汝不予采信。”
      握住枪身的手一抖。黥武极其厌恶吞佛童子,但要否认事实,他做不到。片刻的无言,迅速为愤怒取代。“你派来援军,可解了困局!”
      “援军到来,必胜无疑么?”
      “这……”
      “汝无把握,那何不为他人尽一份心力?”
      黥武怔了怔,很快就明白吞佛的意思。怒火没有平息,反燃烧得更旺盛。“你以吾之部署为饵,牵制圣域兵力?岂有此理!吾军士的性命,不是给你如此利用!”
      冷笑数声,“殿下真好长官,如此多情伤怀,有负战神之子的盛名。”
      “住口!休得伤及吾父!”
      话语继续平缓飘来。“一将功成万骨枯,这道理身为将领之汝亦身体力行过。吾不过因循旧事罢了。”
      “卑鄙!”
      “是吗?”吞佛轻轻而笑,“殿下若有不满,尽可往两位魔君之前申诉。吾倒不甚介意。”
      白玉环叮叮之响越来越远。“身处大局,该有成为棋子的觉悟。”
      黥武抬手带出一道白亮闪电劈下,“休走!”
      白若冰霜的手腕陡扬,朱红长枪牢握掌心。火焰电光撞在一道,巨响之间十数丈内亮如白昼,弧光耀得吞佛面容雪白。
      长眉一挑,面上一丝残厉的笑意,“如汝所愿。”
      黑夜间战斗不同于明亮日光之下。需要听觉上绝对的专注,更必须在雷火闪耀的短暂瞬间,决定攻击的走向、力度。
      两人短兵相接后迅速错开,屹然不动。压抑的呼吸声相当轻微,无尽浓暗里可以依赖的就是自己的耳力以及……耐心。
      沙土细细摩擦的声响自左前方传过,黥武迅疾一□□过。嗤地一响,极轻,刀刃划过了什么,大概是衣袍一角。
      “哼!”对手冷冷淡淡回应,银邪被用力一拨,滑开去。
      黥武当即一式逆龙锁仙关,紫电之力配合鬼族阵法。一时间狂风大作、乱石横飞,这招出尽全力,竟要置吞佛于死地。
      混乱景象里,看不清四面情形。红莲焰光迎面呼啸而来,间杂银铃响动迫至身前。黥武更加强劲催动内力,毫无罢手之意。
      头顶清冷笑声传入耳中,黥武心头刹时凛冽不已。银邪龙枪急速调转方向,可是慢了。
      背后罡风一卷,朱厌落在吞佛手中。叮叮数声圈绕银邪枪刃,竟将黥武攻击全数化开,霍然直刺他咽喉,又在最后一刻顿住。
      金属寒意沁入颈间肌肤。吞佛语速不快也不慢,“黥武,汝机敏终有欠缺。”非为羞辱,不过陈述一桩事实。
      银邪在眉心前一寸的地方停顿,吞佛已感受到它所带来的冷凉,却无丝毫惧怕。它再无法逼进一步。
      黥武不是没有机会,愤怒让他失去了正确判断的能力。
      僵持良久,黥武撤下兵器,扭头就走。
      将朱厌背在身后,侧首漠然道:“观摩已久,做何感想?”
      侍卫燃起火把,光亮冲破沉滞黑暗。吞佛注视的方向有一块数丈高的巨岩,稀薄光线里隐隐约约人影立于顶上。
      青色光芒一闪,黑绸丹纱的外袍在夜风中拂起,象牙环佩磕击之音,犹如金玉。
      螣邪郎举着火把,一步一步,以非常缓慢的速度靠近。皮靴践踏在乱石上,吱吱咯咯碎了不少。他轻漫笑着,眼眸中却有寒芒闪动。
      “下足真是沉重,身法退步了么?”
      “耳朵还挺灵,什么时候发现的?”
      “适才侍从竟全无反应,他们自己没这样大的胆子。”
      “哦”,螣邪郎漫漫应了一声。“都下去罢。”
      非对吞佛所言,但侍卫只怕这两人再起冲突,足步犹豫不定。
      “没你们的事了!”螣邪郎加重了口气。
      听到这口气稍重的语句,他们很快消失在视野之外。螣邪郎抛了火把,火焰扑腾几下便彻底熄灭。浓黑再度笼罩这个空间。
      “一场精彩的好戏,精彩绝伦。”
      “你接应了黥武。”吞佛沉缓言道。
      “他被迦叶殿追击,正撞上我的部下。”
      “是这样吗?”极其平淡的口吻。
      “你方才有意激怒他。”
      “冷静的敌人,更不好对付。”
      沉默一阵,螣邪郎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你所见到、听到的,便是事实。”
      冷冷道,“没有援军,黥武会死在那里。”
      “情非得已,我从不行无益之事。”
      “无益?那之后呢?”
      “之后作为,更无意义。”
      螣邪郎闲闲道,“你根本不在意他是死是活了?”
      “你及三守关可是大有斩获。”停住须臾,“既得了好处,而今问罪岂非可笑?”
      螣邪郎没有即刻回话。
      “我是赢了,不然不会撞见如此戏码。”螣邪郎口气悠然道:“我该对你感激涕零才好?”
      “螣邪郎,黥武之事,值得和我这样争论?”
      寒意仿若愈发浓重。
      “……不值得?”
      “你来决策,又会是哪样结果?”
      “……全局之利下,谁都能抛却。”
      “死之意义,重过生时……你以为呢?”
      “我懂……”
      “那为什么问?”
      温热的气息靠近了,“我更想知道……”
      “你想知道什么?”
      “下一个,会是谁?”
      吞佛呼吸滞了片刻。半晌,冰冷声调回答:“当是谁,便是谁。”
      螣邪郎沉默着,而他难得沉默。
      很久后,他似不以为意地笑道 :“我明白了。”
      急促的脚步渐行渐远。
      他下山时,蟠凶立刻凑上前,“老大,你没挂彩吧?”
      螣邪郎顿时翻起白眼,“我被吞佛童子揍扁了,你才高兴?”
      “你们没动手?!”
      长鞭立马尖啸着卷过来,螣邪郎怒喝:“你他妈找死啊!”
      没打中蟠凶,反是魔刺儿被当面抽了一下。他叫苦连天捂住脸:“哎哟,你长点眼……”话吼到半截,顿知失言,这下准会彻底惹怒螣邪郎。
      螣邪郎却收了手,丝毫不想搭理他们的样子。骤然翻上坐骑踢云乌骓,丢下一句得罪,抽动战马绝尘而去。
      魔刺儿喃喃道:“我听错了?”
      九祸做出了貌似公正的裁决。部分属于鬼族的兵力分划给黥武,同时他获得了更大的前线指挥之权。对变相的补偿,黥武没有异议。
      这是他能获得的最好结果。他无法要求九祸处罚吞佛童子,更不会承认这次危机将对自己产生巨大的影响。
      风平浪静,皆大欢喜的结局。
      那件事之后,螣邪郎对吞佛的态度表象上未有太大改更。冲突不断的背景下,而今关系的冰冷和以往似乎并无不同。
      但他开始越来越容易回忆以往,初次相识到交往日深,再到眼下的淡漠相处。从孩童至成年,那人的音容渐渐改变。唯一不变的,是冷冽的深金色彩,宛如冰潭,寒意透骨。
      他以为能看透冰层下的世界,终了只发现那是凝结了一切生气与情绪的荒原。没有消融,没有柔软,没有生长万物的可能。
      记起另一幅画面,艳如烈火的发无力迤逦金红落叶间,苍白面色随他指尖力度的加大逐渐被潮红掩去。不再冻结的眸子定定注视着他,里面涌动无论如何也掩饰不去的痛苦与愤恨,而非以往的漠视与轻慢。
      他映在其中的影子正莫名地愉快微笑。为何而笑?他不知道,只知在濒临死亡的时刻,总能见到真实。
      而活着时,总有各种借口、理由,去慢条斯理、轻描淡写地掩盖真实的残酷。
      只有死亡会揭下你生前最不愿揭开的面具。
      唯有死亡。
      吞佛没有辩解,更没有歉意。他永远是那样,用极端理性斩断全部纷乱。这一点恰螣邪郎是极为欣赏的,但若发挥到了极致,又不见得会令他高兴。
      一柄双刃之剑,进,伤敌,退,伤己。
      这点微妙只有身在局中之人方能体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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