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 crash about time/一场关于时间的车祸》17

1、Chapter 1.

　　A crash about time/一场关于时间的车祸

　　--Events occur in real time.

　　Chapter 1.

　　200X/4/1 11：00—12：00

　　“时间是从过去、现在到未来，一连串事件接续而成的连续体。”
　　“狗屁。”不二周助将那一登稿件猛地甩在桌上，“这是吃不到葡萄说葡萄是酸的，墨守成规使圆成方，自以为是画地为牢。这些陈古八十的老学究，说了等于没说，肯定等于否定，赞扬等于批评，一个问题说了二十分钟还不知道在说什么，这群废物，垃圾，渣滓，败类，浪费钱做无意义的研究，将老百姓的血汗挥霍一空，纳税人迟早会砍了他们。我冲头阵。家里重金打造的两把菜刀正好派上用场。”
　　作为新时代愤青的恼怒散去后，他又长长地叹了口气，将自己扔在舒适的沙发上，手上又迅速地变出了另一登稿件。
　　“我们眼前所经常出现的模糊的幻觉，就是我们所看到的时间的流动。时间呈现为透明的灰暗，所有一切都包孕在这隐藏的灰暗之中。我们并不是生活在土地上，事实上我们生活在时间里。田野、街道、河流、房屋是我们置身时间之中的伙伴。时间将我们推移向前或向后，并且改变着我们的模样、感情、记忆、观念及喜怒哀乐。我们并不是走向未来，我们是走向时间。”
　　他呆呆地凝视这这段文字，确切地说是他在很久以前草拟的某部小说的中心思想。现在这张纸已经被时间蹂躏出了淡淡的黄色，恰似一个风姿绰约的成熟美人。他就这样直勾勾地盯着它，犹如一个最为正常的男人打量一位最为风骚的女子，仿佛那些字在他的灼灼阳光下会怀孕生产，加多加长，延展出几十页甚至上百页的大家族，于是蓦然间他就儿孙满堂了。
　　然而一通电话将他拉回了现实。电话总是像锁镣一样地栓住他，让他在这个广大的世界里无所遁形，走到哪儿都可能在下一分钟被逮住。
　　是总编。“到我办公室来。”
　　于是他预感到了不幸。人们在对自己行将来临的不幸总有某些预知的奇妙功能：然而那一刻他竟然奇异地笑了。或许有时不幸是的确是雕刻家，能让人风霜满面，颧骨突出；然而在清楚地预知的情形下，或许更能使人感到某种如释重负的意味。
　　他轻轻地扣响了那扇门。总编和蔼地等着他。噢，是的，多么和蔼，多么他妈的和蔼，连长期威严地敛着的那两撮白眉毛此刻都温和地搭拉着，而低沉的专门公布坏消息的嘴被一只雪茄提前霸占了，还吐出一个又一个的如同锁链一样的圈圈。
　　“你是知道的，不二，”他悠然地开了口，吐出下一季的圈圈，“我很喜欢你的作品。”
　　“多年前你经常这样赞誉我，我很感激。”他公式化地敷衍着，并特意强调了“多年前”三个字。
　　“我还说，如果上帝能让我变成一个作家，我愿意变成不二周助。”
　　“是的，我还记得。谢谢您。”他不动声色地冷笑着。
　　“然而你知道我们这一行的行话吧？”他吐出了第三季的圈圈，他们之间又一次烟雾缭绕地朦胧了。
　　“是的。当然。七年前您曾这么跟我说过。”他干脆笑了起来，这是多么该死地客套啊。
　　“写得不好的人，迟早升做审阅；写得好的人，一辈子写下去。”他将那只宝贝的雪茄从嘴上移开，继而换上了主编真正的神情——那种残酷的，狡黠的，洞息一切的，与金钱和市场为伍的神情。“不二，我很抱歉，你再写不出，明天开始就只能降做审阅了。”
　　听到这句话，他终于重重地呼出一口气。是了是了，搞不好他一直就在盼望着这句话？——不过主编是怎么洞察的？“是的。我知道了。”他平静地答道。
　　这下恐怕惊讶地就不是他了，他想。他看着总编的表情由严肃转为惊愕，又在惊愕上贮留了好几秒钟，继而那张大得可以横着塞进那只雪茄的嘴拼命地朝着两边扯，变为了毫不掩饰的大笑。
　　“我在想……哎哎……不行了”，这个死老头子的眼睛和眉毛都裹进了一堆，“我还以为这能让你激动一下呢……”他的檀木桌不幸变成了手掌的牺牲品，“这可不是愚人节嘛……”
　　他有冲上去扁他一顿的冲动：什么时候轮到了别人整他，而不是他去整别人了？
　　“我说你哟……”他笑岔了似地停下来，“别说你不知道今天是四月一号吧。”
　　他愣了三愣。他有多长时间没看过日历和报纸了？他又有多久没有详细地做出完美的四•一企划来娱乐自己稍带娱乐别人了？
　　“好了好了，还是老时间，五月一号交稿，你可不会忘吧？”他走过来大度地拍拍他的肩，“你最近挺爱来公司的，可别耽误了写稿，要知道我这个小老头可经不起毁约的折腾啊。”
　　他挂出一个公式化的笑容，“请放心，我一定准时。”
　　不知道为什么，在走出房间之前，他竟希望那并不是一个玩笑。
　　他在心中默念着：“死刑。缓期一个月执行。”

　　每天中午接近十二点，办公室的喧嚣都会如同繁华闹尽般地烟消云散。这时便当的香味会舒展进他的鼻子里，提醒他该回家了。他将久置不用的日历翻开，突然发现三个星期后就是日本网球公开赛了。他猛然记起一个半月前他就早早定好了特定场次的球票，它们此刻一定静静地躺在抽屉里，随时提醒着他可别忘记。可不能忘记的事太多了，以至于某些事就记不太清晰了：譬如不能忘记灵感女神是真的存在的，不能忘记那些日复一日的重复而单调的夜晚，陷入深沉睡眠的情人，不能忘记他他敲击键盘时孤独、缓慢而生硬的声音，不能忘记在那一成不变的现代化别墅景致的熏陶下，他软绵绵的毫无生气的身体，以及搭拉在前额的柔顺的茶色头发，在这间大房子里，灯光惶惶地昏暗了整整五年。那些生涩的文字沾染了他的躯体的无力，它们无法像以前那样欢快地跳动起来，占据人们的内心世界，继而掠夺他们的眼泪与感动，在他们的脑海里构建出一个鲜活的世界。他和总编名利双收，外加X年生活费和X场昂贵的球票钱。而今的他无法办到了。灵感女神抛弃他了，或许找上了别人，或许再也不会回来，总之他被甩了。他得切记，他被甩了。
　　就在这时电话再一次不合时宜地响起，打断了他的触物生情。他瞟了一眼来电显示，随即心里“咯噔”一下——难道连他也想来恶作剧一下？
　　他操起电话，“您好。我是XX杂志编辑不二周助。我现在不在办公室，如果您有事找我，请在‘嘀’声后留言或转播我家电话：89072856。如果您身在外地，请不要忘记加播东京区号，谢谢。”与此同时他的手指灵活地在手机上游走着，调出短信铃声：“嘀——”。
　　“喂，不二么，我是国光。你在么？我不是恶作剧，可有很严重的事……我希望你接我的电话。”
　　“喂。你这人怎么一点幽默感也没有。别这么急着拆穿我，配合着演一下嘛。”他在旋转椅上转了两圈，手中则玩弄着一只上了年纪的钢笔。
　　“不二……ATO他……在我们家楼下，”说到这里电话那头传出了模糊的舌头在口腔中挣扎的，就是所谓的喉节哽咽，欲说还休的声音。“……出车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