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一直幸福哦！》素言

5、之五（更新中...）

　　他们说，我该好好安置我的生活，
　　不要被节节进逼的伤痛击败推翻，
　　而你，正是我继续一切的勇气……

　　8月10日，星期四。
　　雨过天青，傍晚的斜阳在天际绽放出一片近乎血色的妖艳。
　　慕恩拉上纱帘，遮去窗外些微刺眼的光芒。
　　黯淡的光晕，让本来隐没在室内的哀伤一点一点地清晰起来。
　　“慕恩，我有没有跟你说过天蓝的身世？”蔚蓝带着哭意的嗓音就像无数锈钝的刀片，缓缓划过慕恩忐忑不安的心，让空气里的悲凉一丝一丝地破裂。
　　“你说，我就听。”慕恩坐到蔚蓝身边，握着她冰凉的右手，他明白，如果此时不说点什么，她一定会崩溃。
　　“天蓝…是我们家的养女，她来的时候，已经五岁了，对自己的亲生父母已有记忆，我们都以为…要花很长的时间…才能让她融入我们家，她总是给我们带来惊喜，适应了几个月，她竟然就很习惯亲昵地依偎我爸妈身边，好像，她真的是我们家的三女儿。我到现在都还清楚地记得，她第一次改口叫蔚然‘大姐’时的情景，因为我从来不叫蔚然‘姐姐’，蔚然总说，她有一种失落感，而天蓝的呼唤让她有了身为姐姐的真实感…”蔚蓝靠着慕恩的肩膀，任凭泪水无声地袭向自己苍白的脸颊。
　　“天蓝…她很爱你们…”慕恩伸手搂住蔚蓝有些颤抖的肩膀，低声安慰着她的脆弱。
　　“我们一直都以为，天蓝就像她所表现出来的那样快乐，直到有一天夜里，我失眠，想去书房看书路过她的房间，听到她在哭，听到她哽咽地…喊着‘爸爸’、‘妈妈’，我才知道，她不快乐。换作是别的人听到她一遍又一遍的呼喊，一定也会忍不住想哭，所以我进去陪她一起哭，我抱着她，她那么小，怎么可以藏得住那么多的忧伤？后来我问她，天蓝你为什么要装作很开心的样子，你知道她怎么回答我的吗？她说，她怕我们会抛下她，她很害怕一个人，然后我们越哭越大声，吵醒了隔壁的蔚然，当她一脸困倦地站在房门口看见哭成一团的我们，她什么也没说，只是坐到我们身边，紧紧地拉住我们的手。从那天以后，蔚然强迫自己变得很坚强，因为，她要保护我和天蓝，每次我们被别人欺负，她一定是第一个冲上去帮我们讨公道的人，不管对方有多么高大，她都会拼尽全力要对方向我们道歉。每次她因为我们满身是伤地回到家里，妈妈都会不问前因后果地训她一顿，而她总是倔强地不解释，她说因为她没有错，所以不必向大人交代那么多。”蔚蓝轻轻把头藏进慕恩胸前，不想让自己的脆弱分明地曝露在空气里。
　　“所以，她总是习惯叫你和天蓝为‘小丫头’，蔚然…她真的是个好姐姐，凡事都挡在你们前面。”慕恩自是了解蔚蓝与双生姐姐之间深厚的感情羁绊的，在他印象中，蔚然是一个很要强的女孩，她的眼神总是有些淡漠，只有在看向自己的家人时才会温暖起来。
　　蔚蓝不语，隐隐发出一丝抽泣声。
　　再也听不到了，听不到蔚然半是无奈半是疼爱地叫她“小丫头”了。
　　那个总是认真督促自己执行身为“姐姐”的使命的蔚然，让在旁看着她的人既心疼又怜爱，她那么懂事有主见，却异常倔强，从不在人前示弱，就算被欺负了也要挺直腰杆犀利地还击回去。
　　有时蔚蓝会想，如果自己是姐姐，那该多好。
　　初时蔚然听了她的想法，沉默半晌，不以为然地回了一句：“我看不出来能有多好。”
　　“我觉得很好啊。”蔚蓝软绵绵地把头枕在姐姐肩上，从来都是这样，在蔚然面前，蔚蓝永远都是一副清清淡淡没有气势的样子。
　　蔚然不再答腔，继续看着手中的书，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尽管自己刻意忽略，但她们毕竟长大了，不再是记忆中那双被母亲打扮成一模一样的小女孩了。
　　“蔚然，你的志愿表填好了吗？”蔚蓝忽然想起彼此最近一直在烦恼的事情，小学和初中她们一直同校，虽然不在同一个班级，总不会隔得太远，只是依前段时间蔚然的言谈，恐怕她不会同意与自己报考同一所高中。
　　“填好了，你呢？”蔚然合上书，本想挪身去喝水，却因为妹妹的依靠打消了念头。
　　“嗯。”蔚蓝以微弱的鼻音应了一声。
　　“还是决定念附中？”不等妹妹回答，蔚然又接着说：“只要是你的意愿，念哪里都好。”
　　“但是这样，我在学校就看不到你了。”蔚蓝皱眉，想来自己还是太依赖姐姐了，所以只要一想到两人不能在一所高中，心里总是闷闷的。
　　“傻丫头，在家见得到不就好了。”蔚然拉起妹妹的手，轻轻一笑，“要是有人欺负你，我一样会帮你讨回公道，你怕什么？”
　　“没有人会欺负我的。”蔚蓝也微笑着，自己惯于与别人保持着疏离的关系，不和谁亲近，自然也就不会卷进是非圈去。
　　“那可不一定，你老是傻乎乎的。念那个学校的，不是死命背书的阿呆，就是仗着丰厚家底昏昏度日的纨绔子弟，进去后睁大眼睛，离那些麻烦远点，别让他们招惹你。”蔚然严肃地叮嘱道。
　　蔚蓝失笑，“他们能招惹我什么呀？”
　　蔚然无声地叹了口气，“但愿是我多心了。”
　　“想那么多干嘛，船到桥头自然直。”蔚蓝坐起身来，侧头看向神情有些凝重的姐姐。
　　“你以为谁都像你这么没心没肺的，只要天不塌下来，就什么都不用愁吗？”蔚然再度无奈。
　　“别人怎么样我管不着，反正有你们对我好，况且天也不会塌下来。”蔚蓝笑咪咪地，一点也不在意姐姐对自己的评价不是什么称赞的话。
　　“我可先说好了，如果有事一定要说出来，不准自己憋着，爸妈和我可不愿见你受气。”蔚然没好气地瞅着妹妹的笑脸，小丫头！
　　“好，谁让你是老大呢。”蔚蓝吐了吐舌头。
　　“又作怪。”蔚然轻拍了一下妹妹的脑门，再也绷不住，也笑了起来。
　　“那我们来拉勾，我保证自己高中三年会好好的，你也要好好的。”说着，蔚蓝便伸出右手。
　　“嗯，我们都好好的。”蔚然也伸出右手。
　　看着勾在一块儿的两支小拇指，蔚蓝脸上的笑容愈加灿烂起来。
　　从小到大，她们做了许多约定，有些已经实现了，有些还在等待实现的时机。
　　她们曾经说好，就算是到了头发花白牙齿松动的年纪，都还是要一起牵着手走遍城市的大街小巷；还约定好如果其中一个结婚，另一个一定不能哭鼻子，要开开心心的。
　　往日的欢声笑语再也等不到实现的时候了，孤单单的蔚然，孤单单的蔚蓝，谁来告诉她们，要怎么做才能让大家都不再孤单？
　　“小蔚，”慕恩轻轻唤回蔚蓝的注意力，看着她出神的表情，肯定是又想起了从前，他不忍地叹息着，“你知道什么人最可怜吗？”
　　蔚蓝摇摇头。
　　慕恩抿了抿嘴唇，无奈地说：“这世上最可怜的人，不是那些无家可归的人，而是那些终日守着回忆追悔感伤，不肯好好面对以后的人。不要变成那样的人，因为，叔叔阿姨会心痛，天蓝会心痛，蔚然…也会心痛，放过自己，放过那些伤痛，好不好？让在天国的蔚然安心，好吗？”
　　不要成为可怜的人，不要让大家心痛，不要守着回忆不放手，蔚然，这也是你的希望吗？

　　好不容易等到蔚蓝疲倦地睡去，慕恩进卫生间拧了一块湿毛巾，轻轻拭去她脸上残余的泪痕。
　　其实以蔚蓝目前的状况，比起几年前，已经让人欣慰许多，起码她还能哭出来。
　　“蔚蓝，你哭吧，没有关系的，能哭能笑，总是好事。”那一年，他只能如此宽慰着蔚蓝。
　　然而只有他知道，说这话时的自己有多么的沉重与无奈。
　　“我不可以哭，不然蔚然会难过，我不要她难过…不要姐难过…”那时的蔚蓝只是努力睁大眼睛，喃喃地重复着破碎的话语。蹲在她面前的他竟愕然地发现，她的眼眶里没有泪水，一滴也没有，视线恍惚地几乎没有焦距。
　　轻轻带上卧室的门，慕恩疲惫地坐进沙发里，一动不动地瞪着天花板。
　　不能闭眼。他如此告诫自己。他知道，一旦闭上眼睛，自己肯定又会被扯回那段伤怀的记忆中，那样憔悴的蔚蓝，他实在不忍再看第二眼。
　　犹豫了片刻，他还是掏出手机拨通了楚家的电话，“阿姨，我是小恩……”
　　“二丫头有没有好些？”楚太太担心地问着女儿的病情。
　　“您放心，小蔚的体温已经恢复正常了。我刚刚喂她吃过药，她才睡着。”慕恩疲惫地抚住额头，为难地说了下去：“只是今天发生了一些事情，我觉得应该让您和楚叔叔知道。”
　　“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楚太太听闻女儿已无大碍才稍稍放心下来，却在下一刻听到慕恩欲言又止的话语，不由再次紧张起来。
　　“今天小蔚坚持回公司上班，在去公司的途中，二环路那边发生了一起车祸…我们来不及回避…”仅是简单的一句话，等到把它说完，慕恩却发觉自己的手心已沁出细密的冷汗。
　　“……”
　　“阿姨，对不起，我没有照顾好小蔚……”慕恩明白电话那端的楚太太缘何沉默不语，而他能做的事，只有道歉而已。
　　“不关你的事，是我家丫头心结太重…她不肯面对现实…无论我们再怎么保护都没用…”楚太太低声哽咽起来。
　　“她刚边哭边和我说着她们三姐妹以前的一些事，其实她和您一样，很想念蔚然，我想，她们毕竟是双生姐妹，在彼此心里的份量比起一般的姐妹来说，要更重一些，这大概也是小蔚一直不能释怀的原因……”
　　“这些…我和她爸爸都了解…”
　　“阿姨，您不要太难过，和以前相比，现在的小蔚起码能够用哭泣来宣泄自己的伤痛，再给她一些时间，她总会慢慢好起来的……”慕恩以坚定的语调安慰着楚太太。虽然眼前的情况不能让人抱持乐观的态度，但他坚信小蔚会一点一点地好起来，毕竟随着年龄的增长，会有越来越多的事情需要她去烦恼取舍，这些琐事总有一天能把她从无尽的悲伤里头拉扯出来。每个人都是这样走过来的。
　　“但愿吧…只要她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