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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二章 两小无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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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长算是我的恩人。我刚出生时,生母便去世了。村里贫穷,也远离尘世,请不到郎中或是接生婆。所以生母的去世,貌似变成了必然的事情,我也并未因这事变现出太多的自责。倒是村长因为母亲生产未能帮忙而深感愧疚。于是他便代母亲将我抚育长大。
从小,我吃穿用都是与伽佑一处的。用村长的话说,就连我俩小时候穿的尿布都是共用的。在同一个乳娘里喝奶,在同一个浴桶里泡澡,在同一张床上入睡•••至此,我已经想不出更亲密的词语了。
村长是个仪表大方的人,却总被我俩整得狼狈不堪。伽佑常把村长的黑胡子和白头发编成麻花辫甩在一旁;也常把蜂蜜滴在村长头上,头发黏在一起梳不开,导致村长的头上总有一块“秃顶”;夏天,常在村长的脚趾甲上涂上油墨,使黑色的脚趾甲裸露在凉草鞋外,变得搞笑异常。
从那以后,村长再也不许伽佑和我在他午睡时进房吃点心了。
整不了村长,便拿畜牲出气。他曾经将白狗和黑狗关在一起,试图生出一只斑点狗。直到事情败露,两家人都来牵狗的时候,才听得它们都是刚生产完小狗的母狗•••在这之前,踢踢牛屁股,剃剃羊胡子早已是他乐衷的一项游戏了。
他的一切恶行皆在我的监督下完成——他实践,我看场。若是被人发现了,在被村长审讯之时我尽可以把事情推得一干二净——我不知道,我只是路过,一切都是伽佑捣的鬼。伽佑也不恼,静静承受村长的责骂。可到下次他要做坏事之时,却又叫上我。有几次我于心不忍,问他:“如此,受罚的都是你一人。你甘愿?”伽佑却拍着胸脯道:“大丈夫能屈能伸,保护小女子本来就是应该的。这些都是村长教我的。”我听着笑出声来,说:“幸亏你只学会了这个,不然我有的苦吃了。”于是,村里经常上演伽佑做坏事,我在一旁静看的闹剧。逐渐的,一些大人已经意识到,只要我在的地方,就是伽佑闯祸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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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我与伽佑性格上是千差万别的。伽佑性子顽劣,调皮闯祸的功夫是村里所有孩子都及不上的。但同时懂又得奉承讨好,给长辈端茶送水的戏份也演了不少,以致每次逢年过节,他的腰包总是鼓鼓的。不过他不小气,只要一有钱,便带上村里所有的小孩,去吃冰糖葫芦或是去河边放烟花,或是买上几十盏莲花灯,点亮了放在水里,期盼着河水能将它送到尘世里。
而我是随遇而安,不喜热闹,却也不适应孤独。伽佑虽然聒噪,顽劣,待我却是很不错的。而且,两人都是没有父母的人,彼此依靠扶持,童年过得比一般同龄人快乐许多。
当然也有发生争执的时候。我俩常在一处问题上吵翻,就是谁的娘更漂亮。因为都没有娘,而且都没有见过彼此的娘,所以想象的空间总是很大。同时两个人又都不愿意认输,于是都千方百计,造词造句地将自己的娘夸赞一番,仿佛西施见之都羞愧,昭君遇之亦无颜。为了验证自己的捏造属实,就常常以自身作比喻。譬如你的眼睛没我大啦,你的嘴唇没我饱满啦之类的云云。最后,为了销毁对方所说的“证据”才终于打了起来。
说起我娘,我倒是记起来一样东西。娘生前并不爱金银首饰,村里的妇女也鲜有穿金戴银的,但我娘却有一支碧玉翡翠做的头钗。这支钗做工很奇怪,钗头看似华丽无比,碧光闪耀,但钗尾看起来便暗淡无光,逊色多了。钗尾只是用木头做的,上面的雕工还算精细,但因身处江南,空气潮湿,木头容易变腐,原先的雕花也差不多被磨平了。
可若心细些,就不难发现里面的奥秘。钗身的另一面处的花纹细小如蚊脚,但却比划工整,似乎是刻着什么字。我拿朱砂的漆刷了一下,才看见上面写着三字楷体:李梦璃。
我先细细地研究了会儿。李梦璃似乎是我的名字,却又不是,但看着好生熟悉•••我一溜烟跑去找伽佑,只见他完全没了平日里潇洒戏玩的姿态,杵在那儿只是发呆,我摇了他两下子才反应过来。出于关心与礼貌,我问了问他:“你怎么了?”
伽佑一看是我,反而满脸通红,支支吾吾不知道说些什么。我看着他无措的样子,别扭极了,忙问:“你到底是怎么了?”他抬头羞红地看了我一眼,然后飞似的冲出屋子。
我看到书桌上被他翻掉的书,迟疑地拿起来看了看。
白纸黑字。《金瓶梅》。
从此,他看见我还是泰然自若的那副样子,而我看他,却是像看地痞流氓,还有意避开他。不过毕竟还是同一村的人,低头不见抬头见,想着老是这个样子也不好,也就没那么多的顾虑了。
发钗被我用朱砂刷过后就不好看了,索性就把它全身刷成朱红,虽然别扭,但还不算另类。
之后我拿它去找了村长。村长脸色很奇怪,表面上看似是波澜不惊,但给人的感觉却是无限哀愁的。那时我也不小了,已有自己的想法与见解。所以我一直觉得村长和我娘一定有一段故事。
村长看罢说:“这支钗是你娘亲的,上面刻的必然是你娘亲的名字。
当年你娘去世,我便想着要给她留下上面东西。那时还未找到这支钗,以为她身无一物,就想着将她的名留下来。又念及你们是母女,有着辈分的差别,就将她名字里的‘璃’去了‘王’,成了你的名字。”
我点点头,正欲说什么,却被村长抢了先:“人死而不能复生,但不会被磨灭。她也许忘却了今生的记忆投入轮回之河去了另一个世界。我不希望她去却是无力制止,因为这是她存于这世上的因。我纵然千万般悔恨却也无力改变,只能尽我所能,抓住一切尚且存在的东西。我不管结果了,不管了,只要人还在,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村长自顾留恋着往事,我却是进也不是,退也不是。直到伽佑在门口找我玩耍时,才小心离去。
那日,因为《金瓶梅》的糗事,我没有怎么搭理伽佑,加之村长的一番话让我感觉心事重重。心里面堵得慌,却是不知道原因。莫名的担忧从心底油然而生。
这一切似乎是对未来的预兆。只是似乎而已。